时隔十几天,再次从邱钺嘴里听见傅迟颂的名字,蒋双瞬间不可置信的站了起来。
穿书局员工手册关于副本结束特别注明了一条——如果宿主在脱离副本后仍陷入回忆,是过于入戏导致,严重者甚至会出现分不清现实与虚构等症状,需要接受心理辅导。
但邱钺明明是个没有人类感情的仿生人,怎么会入戏过深……
“……你找的这个人大概率不在无赖。”许久,黑尔才缓缓开口。
“你可以去奎韦尼亚北独立城打听一下,如果那里也没有的话,或许你要找的那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奎韦尼亚北独立城……”邱钺小声喃喃道:“多谢。”
……
“owl先生,我很期待和您的下一次合作。”黑尔亲自将两人送出老烟斗酒馆。
“我也是,尾款已经打进你的账户里了,就这样,再会。”
说完,邱钺微微颔首,带上帽子,和蒋双一同离开。
“你今天不得不来猪圈的原因就是见黑尔吗?”沉默良久,蒋双终于开口。
“我能搜索到任何我想知道的东西,唯独关于G1369,我什么都查不到。”
月亮浑浊的坠在并不明朗的天空边侧,下面是闪烁着如同万花筒的霓虹灯,邱钺漫无目的的向前望,一半脸隐匿在晦暗的一角,另一半映衬着那扑跌不定的光圈。
不知道为什么,蒋双在那一刻,竟然从他毫无波动的脸上看到了绝望……令人悲伤到足以沉没的绝望。
“穿书局有一个规定,在进入下一个副本前,要将上一个世界的记忆淡化百分之九十。”邱钺轻轻开口。
“如果我今天不来的话,G1369这个秘密就无法传达给第二个人,等我真正忘了的话,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你应该知道,傅迟颂是只存在于核中的虚构事物吧。”蒋双试探道。
“或许是这样的吧……本就该这样……”邱钺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他眼底投下一片模糊不清的阴影。
“我并不是想找到他,只是觉得这个世界或许有他存在过的痕迹。”
“当时,我和他航行不过一个星期就遇上了史无前例的海啸,他在游轮沉没的最后一刻在我手臂上写下了这串字,我觉得,他在死前是有什么想传达给我的东西……”
说完,邱钺突然觉得有些东西压在胸口,让他有些喘不过气。勉强的几次深呼吸后,再次开口,嗓子里像是堵着颗粒,说话都十分费力。
“无论是有意无意,我和他都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死在那里罪有应得……算是迟来的报应,我并不觉得有多难过。”
“我,不知道……该怎么难过。”
“蒋又又,你会不会以为我疯了。”
“……不会。”
蒋双长久的盯着邱钺的侧脸,他看不见仿生人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只是好奇,你眼里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恐惧……”邱钺没有迟疑。
“不管你相不相信,这是我唯一拥有的人类情感。”邱钺双手插兜,看不清他此时是什么表情。“这个并不是我后天习得,是博士在制造我前就植入的。”
“无论我站在玻璃容器中,在直播间,还是进入穿书局,我只有恐惧。”
“……现在也是这样吗?”蒋双有些迟疑的问道:“和我呆在一起,也会令你感到恐惧吗?你连我都会害怕吗?”
邱钺顿了下,复又缓缓开口:“我很不想这样说,但是很遗憾……事实确实是这样的。”
蒋双突然有种莫名的落寞。
“或许我在这个世界是如同怪物一般的存在……只是,我想知道……那个成功体会不会也觉得害怕。”
*
穿书局空间传送室。
蒋双站在偌大的房间里,目送着邱钺一步步登上传送台,坐在冷白色的椅子上。
玻璃门“咔”的一声,严丝合缝的关上。
邱钺拿起旁边安着密密匝匝线路的帽子,研究了下,咧嘴笑道:“抽取记忆的方式还真是粗暴。”
接着,他将帽子戴在自己的头上,端正的坐直,嘱咐道:“可不要让我忘记那些好不容易学会的脏话呦。”
【观察体A1370,正在进行记忆提取,进度10%……】
蒋双静静地看着进度条一点点变短,约摸着一分钟之后,玻璃舱传来【叮】的一声。
【记忆提取完成。】
【仿生体身体数值一切正常,直播间准备就绪,请按F键脱离地球。】
蒋双看向监视器中闭着眼睛,平静的凝固成一座雕塑的邱钺,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接着,按下了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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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世界,开场。】
溶液的玻璃管壁上跃动着仪器闪烁的光点,诡异的莹绿色光打在漫无边际的墙壁上,土灰色的墙中央,闪动着一个身影。
邓肯直直的望着冷灰色的天花板,身下冷硬坚固的手术台正一点一点的从他身上夺取热量。
他听见耳边不断传来的铁制品碰撞的声音,脊髓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游动,噬咬着他的五脏六腑,巨大的痛楚让他忍不住挣扎,身上五花大绑的铁链哗啦哗啦直响。
“喂——老爷爷,现在是睡觉时间了哟~~吃完午饭之后不是去散步了吗?”
一个年轻清朗的声音蓦地响起,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些许佻笑意味。
邓肯的舌头不知什么时候被拔掉了,一根粗壮的铁链从他的嘴中穿过,将他的头结结实实的绑在手术台上,齿骨不堪重负的咔咔响着,只能嘶哑的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字节。
他知自己命不久矣,挣扎几下过后,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手术车轮“咕噜咕噜”的回音在空荡的室内回响。
邓肯猝然睁开眼睛,一瞬间撞进年轻医生黛紫色的眸中。
神秘摄人,宁静又纯粹的,像是顶级宝石工匠穷尽一生的心血。在这双眼睛的衬托下,医生精致立体的面容都显得逊色起来。
那双眼睛似乎有种特殊的魔力,让邓肯没来由的暴躁起来,连他自己似乎都无法遏制这种情绪。
年轻医生刚刚俯身解开铁链,邓肯突然像条挣脱牵引绳的疯犬一样窜起上半身。
“!”
“吓我一跳!你这样很不礼貌哎。”医生埋怨了一句,然后用刀背将他支棱起来的头用力按下去。
刀尖抵着邓肯的眼皮,强硬的替他合上眼睛,医生声线带着些许蛊惑意味。
“不要乱动,你这样,我还怎么缝合的漂亮啊。”
接着,他拿起工具和线,一刺一挑,娴熟地将他的两只眼睛缝了起来,密密匝匝的针脚十分整齐。
做完这一切后,他扶着邓肯的后颈,让他坐了起来。
而后,银光倏然闪过,手术刀干脆利落的落下,皮肉被整齐的切割开,医生没有躲闪,紫红色的血液瞬间喷溅上他白皙无暇的侧脸。
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邓肯突然开始变得不老实,嘴里“呜呜呀呀”的发出听不懂的声音,口水横流,手术台也随之晃动起来。
医生没有丝毫的迟疑,镊子从邓肯的后颈伸进去,邓肯的脊背连同整个人剧烈的抖动。
医生额头沁出细汗,下一刻,他的手臂猛然发力。
一条成年人半截小臂长短,小指粗细的百足虫被硬生生薅了出来,在镊子上不安分的扭动。
“咦~~瞧瞧你,还是这么恶心啊。”
医生嫌恶地将它装进玻璃罐中,拧紧盖子。
下一秒,身后“扑通”一声闷响,医生循声看去。
邓肯面色平静,像是终于恢复了神志,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张开嘴,含糊不清的开口。
“……多谢……您。”
“傅莱伊·奥戈恩……王子……殿下。”
“……”
身穿白大褂的年轻男人退后一步,绅士的向着手术台上的尸体微微欠身。
“这是我应该做的,邓肯公爵。”
话落,他的侧脸突然攀上一片猩红色的诡异图案,像是某种吊诡的符咒,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一直延伸到颈项间。
符咒被施与了生命一般,如同游蛇,逐渐将他脸上的血液吸收的一干二净。
而后,像是饱餐后的餍足,再次悄无声息的消失。
傅莱伊·奥戈恩。
参上。
……
“先知,你来了。”
“赌场刚刚闹事的那几个家伙,已经处理好了吗?”
傅莱伊听见身后传来极其熟悉的,一浅一深的脚步声,没抬头,继续忙着手上的工作。
傅莱伊口中的先知是个比他年龄稍长的男人,带着银丝眼镜,低马尾偏着梳向胸前,颇有学者气质。
只是天生没有左脚,安着假肢,隐藏在宽松的裤脚后,除了有些跛脚,乍一眼并不能发觉。
先知拉开椅子,抱着双臂坐到傅莱伊的对面,有些疲倦的揉了揉脖颈:“用那家伙的一只左手抵了一半的债务,剩下的一半他也还不起,可能会抵一只眼睛吧。”
“这样啊。”傅莱伊漫不经心的回答。
“这是今年的第几个脊痢生病例了?”先知看向手术台盖着白布的尸体,问道。
“六十七例。”
“……唉——这才二月初啊……”
傅莱伊将麻醉后变得软趴趴的百足虫用镊子挑起,展示在先知面前。
“发现这只有什么不同了吗?”傅莱伊问。
先知推了推眼睛,凑近了仔细端详,试探着开口:“好像比之前的要长一些,但是……比较瘦?”
“嗯。”
傅莱伊点点头,又将它放回盘中:“这只脊痢骨已经过了壮年期了,比我们之前剖出的那些都要老,算得上它们爷爷辈的,在公爵体内恐怕已经寄生了十几年了。”
傅莱伊回头看了眼公爵的尸体,有些喟叹道:“我倒是没成想平常畏手畏脚的邓肯公爵这么有魄力,神志不清时,宁可拔下自己的舌头,也没有对我发动攻击。”
“……好歹我也跟他一起共事过几年,就这么死了还真是觉得可惜。”先知神情有些怅然。
傅莱伊默不作声的低头擦着手术刀,过了会儿,像是突然像是什么似的,问道:“今年份的脊痢液,地上那群人送来了吗?”
“嗯,今天地上使者来续约,顺便送来了贡礼。”
说着,先知拿起随身带着的小手提箱,一边解开密码锁一边说着:“我偷偷掉了包,投进地下暗河里的是我事先准备的红酒。”
接着,他将一小瓶半透明的红色液体放在傅莱伊面前。
里面密密麻麻的挤满了脊痢骨的幼卵,如果不是放在高倍显微镜下,肉眼看着与红酒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