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炀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这幅场景前不久才经历过,可笑的是,有了第一次经验, 第二次的时候,他已经能良好适应了。

  可这种适应不该出现在此情此景中, 那台亮着红光的摄像机清晰地提醒他,他的真面目再一次暴露在了镜头下,上次是时烬, 这一次是钟尧,他们为什么要帮江寄月这般针对他?

  江寄月哪里比他好了?

  为什么他们都愿意站在江寄月那边?

  他明明比江寄月优秀那么多!

  钟尧的手电筒挪开了一点,刺眼的光终于不再影响白炀的视线, 钟尧仿佛没看到隔壁有人, 继续对着摄像机说着俏皮的话,他没有拿手机, 看不到观众的反馈, 却依旧有说不完的话——

  “我住的房间可没有这种风景,所以我特意跟闻恒换了房间,想带你们看看这边的夜景, 怎么样, 是不是很好看?”

  钟尧这话不仅是在跟直播间的观众们互动,还在提醒白炀一个事实, 钟尧是故意跟闻恒换房间的,目的是为了拍下他的丑态。

  可钟尧怎么就确定他会来阳台打电话呢?

  如果在房间内, 钟尧不就失策了吗?

  白炀悚然一惊, 陡然想到, 他之所以会来阳台打电话, 是因为房间里没信号, 前两天都没有出现过信号差的情况,怎么偏偏在这种节骨眼上出现了这种事情?

  这不是意外,是早有预谋。

  白炀淬了毒的双眼死死盯着钟尧含笑的侧脸。

  心底被浓烈的愤怒淹没,有一个疯狂的想法破土而出,他希望自己成为一头野兽,扑上去咬住钟尧的喉咙,将暗害他,嘲笑他的人狠狠撕碎。

  可这些愤怒的臆想终究不能实现,紧接着就被无力感压过,他妄图垂死挣扎,心底又清楚的知道,他彻底完了,不管做什么都已经是无用功,从今天起,他无法在娱乐圈里混下去了,季怀宸这条后路似乎也断了,那他能怎么办?

  绝望与恐慌盖过了胃部的疼痛,白炀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摄像机上的红点发呆。

  这种时候,白炀还在想自己的后路,从白炀有记忆起,他妈总是带着不同的男人回家,耳濡目染之下,他的感情观逐渐崩坏,除了季怀宸,他其实还给自己找了无数的备胎。

  他在思考,这些人中,谁能帮助他?

  可思来想去,这些人都比不过季怀宸。

  他养了那么多备胎,却一直洁身自好,他私心还是不愿意成为他妈那种人。

  难道他只能狼狈地回到白家,接受那群人的嘲笑,缩着脖子做人,只为了每年那少到可怜的分红吗?

  白炀这边被厚重乌云笼罩,钟尧那边却春暖花开,两人站在不同的阳台上,从中间划分出了两个世界。

  钟尧几个小时前接到了时烬的电话,时烬求他帮个忙,时烬想要再狠狠锤白炀一次。

  钟尧看着是个老好人,也一直坚持着正义,但在娱乐圈这个大染缸里,受过不少次教训,这种事情他一般选择能避就避,绝不掺和,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多的好心,可能是弟弟的原因,他本来就对时烬有些好感,又或许是他挺欣赏时烬的勇气与直白,他没犹豫多久就答应了时烬的请求。

  他的助理收到了时烬寄来的信号屏蔽器,时烬说出自己的计划的时候,钟尧还有些怀疑,他不觉得上过一次当的白炀会那么愚蠢,再犯第二次错误,可事实就是,白炀真的就那么蠢。

  自认为做了一件好事,钟尧心情加倍的好,冲着镜头喋喋不休,即使没人捧场,也能自言自语说的尽兴。

  “我那房间的阳台对着游泳池,大晚上的谁要看泳池的水啊,我都担心看完晚上会做噩梦,你们有做过被人拖下水的噩梦吗?真的很可怕……”

  【啊啊啊请你闭嘴,不要继续说下去了,很可怕啊啊啊啊,还让不让人睡个安心觉了?】

  【钟老师,您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坏了,是跟时烬弟弟学的吗?听到你说带我们看风景的时候,我还真以为是单纯的看风景呢。】

  【夜景是挺好看的,隔壁的风景也挺好看,谢谢钟老师带我们见识了白炀真实的嘴脸。】

  【妈的,我就在疑惑,白炀自爆之后怎么多了那么多江寄月的黑热搜,原来是这家伙在背后搞的鬼啊,白炀是不是心里有病啊?你恨谁都不该恨江寄月吧,对你不好的人又不是江寄月,莫名其妙被你记恨上,我都替江寄月觉得倒霉!】

  【什么叫不过是个司机的儿子?什么叫家里人都被他克死了?怎么说话的?谁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司机的儿子怎么了?你一个私生子有什么资格嘲笑江寄月?】

  【最好笑的是,白炀他妈是小三,还逼死了原配。】

  【靠,还有这种瓜吗?】

  【看最新热搜啊,白炀的底裤都被扒出来了。】

  白家在五年前就正式交由白炀名义上的大哥白楮接管,白炀的父亲跟白楮签过协议,白楮不允许对白炀出手,白楮为了家主的位置,表面答应了父亲的要求,私底下没少让人给白炀添堵,只要父亲查不到是他做的,就不算毁约,就算查到了,大不了就跟父亲撕破脸。

  从白楮不小心看到父亲跟白炀的母亲亲热的时候,从他亲眼看到亲生母亲从楼上跳下去的时候,他就将‘父亲’这个词从人生字典上划掉了,他同意白炀的母亲带着白炀进白家,是为了更好的折磨这对母子。

  有人愿意帮白炀买热搜黑江寄月,白楮当然也可以帮江寄月反击回去,他的真实目的是为了搞垮白炀,让白炀再也混不下去。

  白楮跟江寄月只是点头之交,互相知道,却从没有深交过,在知道白炀对江寄月没来由的恨后,白楮曾多次暗中帮助过江寄月化解危机,这次会帮江寄月撤下热搜,也跟以前一样,只是顺便而已。

  #白炀私生子#

  #白炀母亲逼死原配#

  #白炀父亲婚内出轨#

  网友们在瓜田里上蹿下跳,原以为这件事没有更大的爆点了,没想到还能来一波新的震撼。

  [恶心到我了,我不认不知者无罪这套说法,白炀的母亲破坏人家家庭,白炀自己满身是雷,还好意思嘲笑江寄月是司机的儿子,司机怎么了?至少职业清清白白,白炀你的妈可是逼死了别人的妈啊,你好意思待在白家吗?不觉得羞愧吗?]

  [我以前真心粉过白炀,也真心心疼过白炀的遭遇,白炀以前经常在粉丝群里卖惨卖可怜,说他的大哥大姐对他多么不好,天天压榨他不给他好脸色,现在想来,这不是正常吗?换做我是白炀的哥哥姐姐,对一个逼死了我妈的女人的孩子,我不亲手杀了他都算好的了,还指望我对他有好脸色?]

  [白炀真够搞笑的,他为什么能那么理直气壮觉得所有人都对不起他?]

  白炀还不知道白楮让人将他扒得干干净净,他还留有一线希望,还在垂死挣扎。

  他已经接受了不得不退圈的事实,短暂的时间里,他已经为自己想好后路了,大不了就夹起尾巴做人,只要老实一点,他爸肯定不会放弃他的,他妈有白氏的一点股份,靠着这些,他依旧能过锦衣玉食的生活。

  然而,白炀这些念头都在接到经纪人的解约电话,看到有关他妈的热搜词条时破灭了,这是谁的手笔,他闭眼都能猜出来,白楮这是要对他赶尽杀绝啊。

  -

  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处在舆论漩涡里的江寄月全然不知,也不知道他已经成为了全网心疼的对象。

  他跟时烬顺利坐上了末班动车,宁市到晋市只需要半个小时的车程,被季怀宸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江寄月没有好好休息过,他表面云淡风轻,其实精神一直处于高度戒备中,这导致他失眠了一整晚,严格算起来,他这两天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

  末班车没有多少人,这节车厢只有江寄月和时烬两个人,江寄月坐在靠窗的位置,刚一坐下就闭上了眼,车子启动,轻微的震动让江寄月觉得舒服,不知不觉中,他睡了过去,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听到时烬的呼唤声。

  迷迷糊糊睁开眼,江寄月看到了时烬贴近放大的脸,放在清醒时,他绝对会在第一时间拉开距离,可现下他实在太困了,他模模糊糊听到时烬喊了他几声。

  “月月,我们到了。”

  “嗯。”江寄月发出几声哼哼,轻轻眨动了两下眼睛,又重新闭上了眼。

  时烬眸色覆上一层柔和的暖光,声音压得极低:“再不下车,我们就要坐过站了。”

  “好。”江寄月说着好,可没有要起身的动作。

  时烬轻笑:“还想再睡吗?”

  江寄月很喜欢时烬的声音,困意侵袭之下,时烬的声音再好听,都带了点聒噪的味道,他抬手捂住时烬的嘴巴,说道:“时烬,你可以先别说话吗?”

  不是命令式的口吻,听着反而有股撒娇的味道。

  感受着贴在自己嘴唇上的柔软触感,时烬心念一动,低声问道:“那,我可以抱你吗?”

  时烬从未有哪一刻那么咬字清晰过,嘴唇每一次的张合,都会碰过江寄月的掌心,他把这样的触碰默认成了无法避免的意外,而江寄月也毫无察觉,被亲吻擦碰了,也没有松开手。

  江寄月疲倦地半阖着眼,晕晕乎乎点了下头,朝时烬伸出两只胳膊,求抱的姿势已经如此驾轻就熟了。

  时烬轻松地抱起了江寄月,江寄月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的身上。

  被熟悉温暖的体温炙烤着,江寄月自然地搂住时烬的脖子,自动找寻最舒服的姿势,将脸埋在了时烬的脖子旁,困倦盖过了所有理智,他的行为全是出于本能。

  江寄月的行李箱很轻,重新整理的时候,江寄月也没整理出太多需要带的东西,行李箱都没有装满,这也方便了时烬。

  时间接近午夜,出站口已经没有多少人了,但两个男人暧昧又奇怪的姿势还是引来了零星乘客和路边司机的注意。

  尽管时烬很想再多抱江寄月一会,但夜晚风大,他担心江寄月会着凉,只能暂时放弃这个念头,选了离他们最近的出租车。

  跟司机说好目的地,时烬扫了眼上车后就往车窗上靠的江寄月,心里有些不高兴,他暗骂江寄月没良心,用完了就丢,伸手揽住江寄月的脖子,轻轻一带,让江寄月靠到了他的肩膀上。

  “唔……”习惯了时烬的体温,江寄月没有一点抗拒,甚至觉得靠着肩膀的姿势不舒服,他在睡梦中抓住时烬的衣袖,让时烬挨得他更近一点,将脸往时烬的怀里埋,努力寻找着让他可以好眠的睡姿。

  时烬被江寄月的动作逗笑,他放松身体,任由江寄月在他身上乱动,双手虚虚扶着江寄月,在江寄月歪倒前能及时接住江寄月。

  出租车司机狐疑地打量车后座的两人,不是他不专心开车,是车后座频频发出的怪声吸引了他。

  从出站口看到那个高大帅哥抱着睡着了的另一个帅哥出来的时候,司机就觉得这两人很不对劲了。

  这两人应该是情侣吧?被抱着的那个帅哥看样子是喝醉了?

  车子开出去没一会,司机就不止一次听到喝醉的帅哥发出奇怪的声音,他看了好几次车内后视镜,每次都看到高大帅哥的双手在喝醉的帅哥身上乱摸。

  这两人不会要在他圣洁的车子上做什么肮脏的事情吧!

  怎么可以!

  司机这样想着,却不好意思出声提醒,他默默踩下了油门,加快了车速,原定四十分钟的路程,硬是被他缩减到了半个小时。

  等时烬付了钱下车,看清时烬和江寄月身上完整的衣服,没有异样的脸色时,司机才松了口气。

  他纯洁可爱的宝贝车子没有被这对恩爱小情侣玷污了。

  “你男朋友是喝醉了吗?”司机也有功夫跟时烬聊起了天,这个点没多少人叫车,他也不急着走。

  江寄月坐在绿色的行李箱上,没有装满的行李箱支撑不了江寄月,时烬膝盖抵着箱子,单手扶着行李箱拉杆,将江寄月扣在自己的怀里,闻言看向求知欲旺盛的司机,莞尔一笑,懒得过多解释:“对。”

  这位大叔刚才说的是,你男朋友。

  仗着江寄月不清醒,他怀着私心,在江寄月面前接受了这个称呼。

  司机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从格子里拿出一板药递给时烬,说道:“这是解酒药,挺管用的,你可以拿去给你的男朋友试试。”

  时烬:“不用了……”

  “要的要的,我听你男朋友叫的难受,不吃点醒酒的,隔天起来肯定要头疼,小伙子,你信我,我是过来人,清楚有多难受,我知道你很在意你的男朋友,就收着吧,我现在戒酒了,这药放着也没用了……”司机十分热情,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强行将药片塞进时烬的口袋里。

  时烬无奈一笑,冲司机道谢:“那就谢谢您的好意了。”

  “不用谢。”司机爽朗笑笑,钻回驾驶座,冲时烬挥挥手,“我先走了,祝你们幸福。”

  “我们会的。”时烬的声音被车声盖过,消失在夜风里。

  轻飘飘的尾音钻进江寄月的耳里,江寄月从时烬怀里抬起头,小声唤道:“时烬,你在跟我说话吗?”

  江寄月的样子不像是清醒了,这是多久没好好睡过了呢?

  时烬双眸微敛,心疼地抚过江寄月被压红的右边脸颊,解释道:“我刚才跟司机在说话。”

  时烬的抚摸好舒服,他到现在才发现,他享受触摸,喜欢被人触碰。

  江寄月打了个哈欠,往时烬的掌心蹭了蹭,嗓音含糊,顺着时烬的话随口一问:“你们在说什么呀?”

  时烬:“他说,让我好好照顾我的男朋友。”

  “你的男朋友是谁呀?时烬,你不是喜欢我吗,你是在玩劈腿吗,你这样,我会生气的……”江寄月重新将额头抵回到时烬的肩窝上,他显然没有精力去思考时烬的话,明明话里的内容足够他发怒,可他委屈的声音愈来愈低,到最后,直接变成了气音断掉了。

  时烬的手指穿过江寄月的头发,温柔地抚摸着江寄月的脑袋,耐心哄道:“你生气会怎么样?”

  江寄月反应迟钝,就在时烬以为江寄月睡着的时候,江寄月突然做了迟来的回答:“会不跟你好。”

  这回答太过幼稚,像跟幼稚园的小伙伴置气一样,黏黏糊糊的声音加剧了这份幼稚。

  时烬却被这可爱的回答触动心尖,他用力抵住箱子,抓着拉杆的手收紧,将江寄月桎梏在自己怀里。

  “那,如果我一辈子都忠诚于你的话,月月能不能跟我好一辈子?”

  江寄月缓缓掀开眼帘,眉眼耷拉着,他抬手捂住时烬喋喋不休的嘴巴,他第一次知道,向来善解人意的时烬也有如此聒噪的一面。

  “时烬,我困,你可以先别跟我说话吗?等睡醒了我们再聊,好不好?”江寄月困到没有思考的能力,也没有力气,只碰到时烬的嘴巴一下,右手就无力地滑落,在掉下来前,被一只大手稳稳地接住。

  时烬抓住江寄月的手,重新将江寄月的掌心贴回到他的唇边,漆黑的双眼里涌动着会让清醒时的江寄月惧怕的欲望。

  没有如果,也没有那些无用的假设,就算江寄月什么都不回应,他也早就忠诚过江寄月一辈子了。

  可这辈子的他被江寄月纵容后,开始有了野心,渐渐的不再满足默默守候了。

  他想听到江寄月的回答,哪怕是被他哄骗的回答,也足够抚慰他。

  “月月回答我,我就听你的话。”

  江寄月的手指被吻了好几下,他怕痒地蜷了蜷,指尖好几次滑入时烬的唇缝中,沾到了一片濡湿。

  “回答什么?”他脸上泛起薄红,被啄吻的发痒,也是被咬了几下手指后羞的。

  时烬:“月月能不能跟我好一辈子?”

  江寄月神色恍惚,缓缓眨动困倦的眼睛,似是在思考,又像是陷入了困意中。

  半晌,他像是想明白了,点了点头:“好。”

  贴着他的嘴唇随着他的回答牵起弧度,带动他的手指往高处移动,仿佛永远都不会向下坠落。

  江寄月迷迷糊糊间明白了一件事,原来,喜悦也是能由触感传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