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春风沐雨>第70章 妥协

  “为什么?”

  这回轮到楚沐反问贝季风。后者坐到对面的那张椅子上,沉着脸,“因为不合适。”

  “不合适?”楚沐重复道,他眼角带笑,那视线望过去就像是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小孩。

  贝季风说不清自己是在心慌还是在赌气。

  他故作沉稳地说道,“你不会弹琴,岑月要在戏里弹吉他的。”

  “就一场。”楚沐反驳。

  岑月是秦风的崇拜者,演奏戏份的大头还是在秦风身上,这个理由显然不成立。

  “型号也不匹配。”贝季风咬咬唇。

  楚沐笑了。剧本里虽然没有明确的亲密戏,但在小说里,岑月是0号。可贝季风应该明白,演戏就是演戏,饰演杀人犯又不会真的变成杀人犯。

  角色是什么型号与他在生活中是什么型号几乎没有半点关系。

  要说唯一的影响——

  “很多人都误解过我的型号。”楚沐有心逗他,故意这么说。

  外表贴不贴合角色倒是影响因素之一,总不能让个皮肤黝黑的高大糙汉去演一个清冷美人,可楚沐的五官本就漂亮得雌雄难辨,不存在形象不合适的问题。

  见他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贝季风忽地窜起一股无名火。

  “很多人?很多人是多少人?很受欢迎啊,楚老师?”

  他气呼呼的。楚沐带着几分恶劣的心情看了会儿,而后起身,盘腿坐到贝季风跟前的地板上。他拉过他的指尖,懂他的顾虑。

  贝季风垂下眼眸,“楚沐,我害怕。”他说道。

  他对他最灰暗的那段时光仍旧一知半解,而越是不懂就越是禁不住去遐想。他曾在背地里了解过CPTSD,抑郁症状往往是这种疾病最常见的伴随症。在阅读剧本的时候,贝季风无数次地将某些压抑的场景与楚沐联系到一起。

  “我与岑月不一样。”楚沐安抚着解释道,可也明白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让贝季风明白的事。他说道,“我入戏从来都不深。”

  他的演技仰仗于技巧,入戏快、抽身也快。

  与他合作过一部戏的贝季风当然知道这一点,可心里还是禁不住腹诽,都说有“共鸣”了,又能有多不感同身受?他紧抓着楚沐的手,希望他能和平时一样,事事都顺着他,以他的期望为原则。

  然而,四目相对,胶着许久,楚沐只是看着他,没有应声。

  这多半算不上吵架。

  坐在吉普车副驾驶坐上的时候,贝季风淡淡想着,从交往到现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之间似乎还没正儿八经地吵过架。

  归根到底,两个人都不是爆发型的性格。好在,尽管楚沐不爱说,可贝季风不是那种什么事都闷在心里的类型,他喜欢把话说开,理性地、有效率的。

  这段感情倒也不至于在沉默中死亡。

  楚沐开车将贝季风送到工作室,路上谁都没说话。虽谈不上吵架,可两人又都心知肚明,这个早晨是有些不欢而散的。

  贝季风埋头工作,不让自己去想楚沐的提议。

  可无论如何回避,他都是导演,都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而不仅仅只有“楚沐的男朋友”这一个身份。

  午后时分,郁夏敲响了他的玻璃门,来确定最终参与一轮试镜的人选。

  贝季风可以选择继续忽略,但无论是工作还是感情,他都不是一个真的会这样做的人。

  坦白说,贝季风不只相信楚沐有能力演好这个角色,他更期待他的演绎。

  “岑月的试镜,加上楚老师。”

  贝季风还是松了口。他不愿楚沐演这样一个角色,怕他入戏深,也怕自己混淆戏里戏外的他,但这整件事从来无关贝季风的意愿,而应当由楚沐自己选择——他尊重他,才是正确的做法。

  贝季风情绪不高,回家后没告诉楚沐自己的妥协,而楚沐也没再提起这个话题。他一如往常地做着家务,包办贝季风的早晚餐,可正是这副笃定的模样,更让贝季风气闷。

  他才不会因此就觉得楚沐歇了念头、作了罢,事实上,他们都心知肚明——贝季风不会阻拦楚沐去参加试镜,楚沐懂他懂得透透的。

  周宇飞打电话过来告知楚沐的时候,贝季风正睡在卧室的大床上,楚沐就站在床边,一边擦着半干的头发,一边应答。

  等通话结束,楚沐垂眸望去,就见贝季风蜷着身子背过身,只留了一个别扭的背影给他。楚沐笑笑,撩开被角,轻车熟路地钻到贝季风的身后,他手长、脚长的,很轻易就将人圈锢进了自己怀中。

  楚沐凑过去吻了吻贝季风的耳朵,那里很快升腾起绯红色。

  “好几天没给你交粮了。”他隐晦地用指尖描摹他的肩颈,嗓音低沉,带着明晃晃的引诱意味。

  贝季风不甘心,“滚呐。”他抱怨着,小小挣了挣,却又在紧随而至的和风细雨中被安抚地服服帖帖。

  楚沐有意讨好,结束的时候,贝季风仿若被顺了毛的猫咪,眉眼间全是惬意又满足的神色。

  《亲爱的犯人》的试镜被安排在周三的午后,由于此次参与试镜的演员不少,地点设在了贝嘉旗下的酒店会议厅里。

  有《破光》的佳绩在前,贝季风这回对演员自身所带的光环没有太多的追求,更注重与角色的贴合度。参与此次试镜评选的除了贝季风、许越、郁夏外,林希也亲自到了现场。

  岑月这个角色的试镜戏共有两场。

  第一幕是与阎思的相遇戏——不难,考验的是演员的基本功与台词功底。尽管这部电影的主题有些灰暗,但因为岑月在开篇时既已“新生”,所以其中不乏诙谐、夸张而又幽默的情节。

  在贝季风看来,林希所编织的这个故事是一个能让观众在爆笑中落泪的故事,带了点黑色的幽默。

  而试镜的第二场戏则是整部电影的转折点——岑月在后台服用过量药物,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一幕是无声的。

  前来参与试镜的演员有的差强人意、有的可圈可点,但论尤其出彩的倒也没有。林希的神色一点、一点地变得黯然,每出去一个人,他脸上的失望便多一分。

  贝季风看在眼里,一颗心不断下沉,但不是因为担心找不到出色的演员。

  楚沐是最后一个参与试镜的。

  贝季风承认,这样的排序是带了点私心的。在试镜中,遇到合适的演员便不需要后面人表演的情况也是存在的。

  第一场试镜戏于楚沐而言可以说是信手拈来——这本就是无错便算通过的戏码,真正决定演员能否从试镜中脱颖而出的自然是第二场无声的独角戏。

  这一幕中——

  秦风所在的乐队在Live House举行表演,上台前夕,混入观众席的秦风弄脏了岑月的衣物。为了道歉,秦风将岑月带进乐队的休息室,让他换上自己的干净衣物,并保证会在演出结束后向他赔罪。

  岑月从喧嚣的会场独身走入寂静的房间,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有人的表演三秒落泪,有人的表演充斥着绝望与苦痛,也有人将崩溃二字演绎得淋漓尽致——但林希都不满意。

  楚沐的表演却是平静的。

  他佯装打开休息室的房门,若无其事地坐到沙发上,看不出丁点的异样——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个平静的人会在短短几分钟后做出最极端的选择。

  整个会议厅都陷入了寂静。

  楚沐今天穿的是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衫,使他整个人有了几分类似于林希本人的病态气质。

  他坐在那儿,飘忽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最终定格在跟前的茶几上——那里放着几盒不知属于谁的药片。他的视线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固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修长的指尖拿过药盒看了看,仿佛就只是纯粹的好奇。或许是乐队的常备药,有他所熟悉的用于睡眠的处方药,也有最常见不过的感冒药,都是崭新的——可能是原有的药物用完了,这是今日新备的。

  他无所谓地遐想着。

  楚沐的表演很难懂,至此为止,他的表情、他的神色都没有展现出丁点的忧伤。哪怕是在打开药盒包装的刹那,都镇定自若地宛如一个“正常”人。

  紧接着他将一整板的处方药片放到纸巾上,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圆形的盒子。贝季风眯了眯眼,才看清那是一枚碎药器——能将药片磨成粉末。

  这是剧本之外的道具,很显然,是楚沐自备的。贝季风的试镜戏一贯是提前公开、通知的,他不看重临场演技,而更在乎一个演员用心准备以后的表演。

  自然,每一个参与试镜的演员都可以带他们认为必要的道具、做他们需要的造型。

  看着楚沐将那些药片一一碾碎,许越更不明白了,“为什么?”他小声问道,“剧本上没有这个动作。”

  贝季风没有回答。一旁的林希却懂了,“这样吸收快,不容易吐。”

  许越张大了嘴,倒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讲究。

  表演仍在继续。

  戏里的岑月从随身包中拿出一个白色的密封瓶,上面没有任何标签。他将药粉倒入其中,按照剧本的设定,这罐被随身携带的瓶子里已经装有岑月平日里零碎收集的药片——死亡的想法每冒头一次,他就会存下一些药片。

  最后,他放松地靠到沙发背上,一口、一口吃着不知蕴藏了多少枚药片的一整罐药粉。视线出神地凝望着空气,像个没有意识的机器人一般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他像是在品尝什么零食或是甜品,而不是某种正一点、一点侵蚀他的神经与生命的东西。

  不知为何,这诡异的一幕令许越感到胃里一阵翻腾。

  那双丹凤眼慢慢发红,眼泪顺着眼角划过精致的面孔。

  明知这是一场戏,贝季风还是不由得呼吸一滞。

  他兀地想起在剧本的讨论会上,许越难以理解地指着这一幕发问。

  “为什么?”他是真的不明白,“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岑月为什么会这样?”

  是的,他只是平常地去看了一场演唱会,甚至幸运地与自己心仪的主唱搭上了话。理应没有任何事令他感到悲伤、痛苦、绝望,甚至厌世。

  林希面带疑惑地回看许越,仿佛他同样不明白为什么他会不明白。

  “没有为什么呀。悲伤本就来得无缘无由。”他理所当然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