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房间,贝季风连衣服都没换就趴到了大床上,将脸埋进雪白而整洁的被单里。他长长舒出一口气,感到疲惫,也感到难过。
路演现场的照片与视频很快被散播到网络上,贝季风的回应也不例外,但于事无补。评论里有人中肯地认可他的态度与担当,可质疑和批判仍旧绵延不绝。
楚沐坐到他的身旁,掌心安抚般地揉了揉贝季风的头发。后者翻过身,仰躺在床上。贝季风能看出楚沐此刻的情绪与自己一样低沉、落寞。
这一次,贝季风主动牵住了路演时被避开的手。楚沐微微颤动了一下。
“这是我的问题。”贝季风说道,另一只手枕在脑后,“我能处理好。”
楚沐向下压了压嘴角。他明白这是贝季风在解释为什么没有在影院里牵住他伸出的手。
坦白说,难过和一瞬的心慌是有的。但当楚沐看见贝季风镇定而强势地回应质疑时,他就释然了。
尽管自他们在一起后,贝季风会在独处时表露出年少时才有的任性与撒娇,偶尔也很粘人,可他的少年终究是成长为了一个优秀的男人。
他的小王子未来可期,定会加冕称王。
贝季风不需要他强加的庇护和过分的宠爱,他需要的是信任、支持与陪伴。
“不过,其实——”贝季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似是觉得好笑地扬了扬唇角,“我还觉得挺丢脸的,不是很想让你看到这些。”
贝季风想到了施奈梵精品店里的漂亮海报,还有两年多前失落的夜晚。
“我最心灰意冷的时候,恰好是你最出名的时候。”他眯着眼睛说道,明亮的天花灯映照着那双浅棕色的瞳孔,“我觉得很丢脸、也很自卑,甚至觉得你把我丢在这里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最后一句话中带上了点委屈。楚沐从未想过贝季风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从没丢下过你……”
“我知道。”贝季风还是带着点委屈的鼻音。
他当然知道这样想、这样说很不公平,因为是他先说了不想再见楚沐,还拒绝给对方解释的机会。然而,在深爱自己的恋人面前又哪里需要保持理性的客观与公平?
贝季风继续任性地说道,“但当我想去找你的时候,你却不在了。”
他的双唇不自觉地微嘟着,略显孩子气的模样令楚沐的心软成一片,“傻瓜。”他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
楚沐说过,星悦豪庭的房子是和苏恒一起买的。
而他没有点明的是,那时的他仍旧在欧洲各地流浪,却已经想着总有一天要回到贝季风所在的城市。
他一直是他认定的归宿。
这一夜,两人睡得很早。
睡眠总是最好的调剂心情的手段,不过到底是没能在这样的状况下一夜好眠到天明。
大约凌晨两、三点的时候,楚沐被低低的梦呓声和怀中轻微的挣扎吵醒。贝季风不安地推搡着他的胸膛,双眸还紧闭着,嘴唇间却冒着含含糊糊的呢喃。
“贝贝?”
楚沐很快清醒,摸了摸贝季风冒汗的额头,有些微烫。他轻轻摇了摇对方的肩膀。
“贝贝,宝贝……醒一醒。”
贝季风睁开迷蒙的眼眸,对着楚沐的面孔看了片刻才兀地瞪大。他倒抽一口冷气,猛地坐起身,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明显是一副被什么东西吓到的模样。
“好像有点低烧。”楚沐边说边在他的身后叠好枕头,让贝季风坐得更舒服一些。
楚沐的行李箱中永远有体温计和退烧药。
测量的结果是三十七度八,楚沐烧了一壶开水,又用冰箱里的矿泉水兑成温的,才让贝季风就着吃药。
等楚沐再次躺回床上,贝季风几乎是立刻圈住了他的腰。
“做噩梦了?”楚沐问道。
“嗯。”贝季风应了一声,掌心透过薄薄的背心感受着来自于楚沐的鲜活的温度。
他试着闭上眼睛,可梦中的画面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经过情绪加工的记忆比真实发生的场面更加可怖,贝季风仿佛仍能感觉到停留在手心里的透凉的皮肤触感。
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楚沐轻拍他的后肩,“梦到了什么?”
贝季风张了张,欲言又止。最后,他只是倚着他的肩膀,摇摇头,什么都有说。
楚沐温柔地哄着他,在他的耳边说着低低的情话,好半天才再度将贝季风哄睡。
清晨七点。
陈依的电话将两人提前吵醒。贝季风揉着惺忪的眼睛,就听那头的人言简意赅道,“林希发表了回应。”
贝季风愣了愣,随即下床用电脑打开了林希的官方微博。
自荣获新月文学奖之后,如今的林希算得上是年轻一代中最功成名就的作家之一。他的每一部作品都是畅销之作,不少影视公司都争取过他的影视版权,但林希对待作品一直保持宁缺毋滥的态度,目前为止只有简安楠拿下过他的IP,并成功改拍成电影。
两年多前,成就了简安楠的那部《孤岛游戏》就是改编自林希的同名小说。
在交由编辑打理的微博上,林希发布了一段长达十分钟的视频。
画面中的他很瘦,也很苍白,身穿一件白色的衬衫,斯文又仿佛被风一吹便会倒,透露着几分难掩的病态。贝季风看得很仔细,他不由得回想起了第一次看到林希的场面。
林希的家境很好。
虽然不是能够进入世家圈的水平,但相对于一般家庭而言,足以称得上富裕。一家三口,外加陆俊住在一栋复式的小别墅里。
林希与陆俊是表兄弟。
陆俊不是土生土长的申城人,而是高二的时候才从江都转学到申城,以便参与申城本地的高考。他的父母留在江都,将他托付给了林希的母亲。
从高二到大学,陆俊一直借住在林希家。大二的时候,贝季风曾因小组作业而拜访过一次,当时的林希恰逢高三,但很难从他的身上找到一个高考生应有的紧迫感。
在贝季风的印象里,林希很安静,不怎么爱说话,不过不会让人感到不礼貌或不快。他回避眼神交流的模样足够让人明白他内向的性格。
这没有什么。至少在贝季风看来内向不是一个贬义词。
可后来,陆俊说道,“他有病,脑子有病。每天闷在房间里不知道写点什么东西,我小姨都担心他能不能考上大学。你知道吗?小时候别人问他有什么理想,他竟然说自己最大的理想竟然是‘死’。”陆俊讽刺一笑,“这有什么难的,他怎么不直接……”
“陆俊。”贝季风出声打断道。
他对在背后嚼人舌根没有任何兴趣,更不喜欢深究一个陌生人的八卦。陆俊悻悻闭了嘴。
几个月后,林希考上了申城F大的语言文学系——那是申城,不,应当说整个华国最难考取的文学类专业。但陆俊谈论起此事的时候满脸的不以为然与轻蔑。
贝季风不关心、也不感兴趣,只是淡淡地想过一句:那其实还挺厉害的。
“大家好,我是林希。”
画面中的青年开了口,他的手里捧着一份手写的稿子,可以看出来,他并不喜欢与镜头对视。
“对于近日在网上流传的关于我的作品被抄袭的事,我想做出一些回应。”
他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很清晰,也很认真。
“首先,我的作品《亲爱的犯人》确实被编剧陆俊抄袭了。”林希说道,“不仅抄袭,由于当时这部作品仍处于连载状态,在结局缺失的情况下,陆俊错误地解读了我的意图,他的抄袭毁掉了我的作品。我不会原谅任何抄袭者,更不会原谅毁了我的作品的人。”
他顿了顿,低头看了一眼稿子。
“第二,《亲爱的犯人》是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连载期间没有签约,热度不高,没有读者支持。因为陆俊曾与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所以才有机会接触到我的作品,而我也有机会留意到他的剧本抄袭了我的小说。在我向剧组反映之前,贝季风导演确实对抄袭的事一无所知,同时他也是剧组中唯一一个愿意站出来与我对话的人。他向我道歉,并承诺会给我公道……”
说到这里,林希垂下眼眸,“但我一直欠他一个道歉。我在情绪激动之下,严重诋毁了他拍摄的作品。”
林希在沉默中低下了头,算是他表达郑重的歉意的方式。
楚沐看向身旁的贝季风,后者望着电脑荧幕,缓缓地眨了眨眼睛,没有太多的情感流露。
视频中的林希继续说道,“第三,关于贝季风导演请求校方删帖一事,我是在出院后才知道的。”他不自在地摸索了一下手臂,语速变得更慢,更磕碰。
“在各方的压力之下,当时的我做出了一个十分极端的选择。正如贝季风导演在提前点映礼上说的那样,互联网有记忆,却也充满野蛮的恶意。从小到大,我一直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人,可陆俊在申戏的人缘却很好。就像我前面说的,在《亲爱的犯人》连载期间,我没有支持我的读者,更多的人——”
林希抿了抿唇,才继续说,“他们在批判我碰瓷,指责我诬陷陆俊。我收到了很多恶意的私信与评论。我想,这应该是贝季风导演选择向校方申请删帖的原因,同时申戏与F大的老师们也是顾虑到我的健康,才要求学生不再非议此事。”
“最后——”
林希收起了稿子,看向镜头,眼角弯了弯。
“我的朋友有幸参加了《破光》的首映礼,他告诉我电影很好看,希望大家能去影院支持,谢谢。”
林希再次低头,视频至此全部结束,陷入了黑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