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春风沐雨>第21章 低谷

  两年前的百花电影节,青年导演简安楠凭借一部《孤岛游戏》摘得最佳影片奖,成为百花电影节史上荣获该奖项的最年轻导演。

  贝季风坐在红色的吉普车里抽着烟,对面恒隆广场外的巨大荧幕上正转播着简安楠的领奖画面,浅棕色的眼瞳在缭绕的烟雾间眯得细长。

  金鼎、华表、百花,华语电影圈中最具代表性的三大奖项。虽说与电影家协会主办的金鼎奖相比,以观众指数为评判标准的百花奖似乎在专业性上有所欠缺,但仍然——二十岁中半的年龄就能获得最佳影片,足以激起贝季风的羡慕与嫉妒。

  一夜之间,简安楠这个名字似乎成了“才华横溢”的代名词,而这本是贝季风对自己的期望、为自己勾画的蓝图——他想成为年轻一代导演的领军人物,将华语电影带向国际舞台,也始终相信自己有这样的才能与天赋。

  只可惜,现实却是镜花水月、南柯一梦,能肆意追求理想的家庭背景、傅珏的保驾护航,明明拥有一手好牌却被他打得稀巴烂。

  在简安楠金光璀璨的时候,他只有一片狼藉。

  旁边的人行道上,全球顶奢男装施奈梵的豪华精品店还亮着灯。

  巨大的橱窗里挂着一幅崭新的海报,画面中的模特拥有一张漂亮的东方面孔,乌发束成马尾,身着一袭水绿色的中式西装,明度不一的黑色墨迹在上衣的右侧勾勒出一幅优雅的翠竹图,而裤脚的部分拼接了打褶后的白色绸缎面料,形成假两层的独特设计,将代表着东方大国的温润如玉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是世界著名时装设计师林肯·施耐梵首次在自己的作品中融入东方元素,而他的灵感正是来源于这位东方演员——楚沐,亦是施耐梵的首位品牌代言人。

  这个称号在时尚圈里的份量有多重,又有多少炙手可热的国际巨星渴望得到时尚教父林肯·施耐梵的青睐,在乔娅和《B&A》的耳濡目染下长大的贝季风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仅凭这一个称谓,就足以证明楚沐在欧洲名流圈中的地位。

  贝季风闭了闭眼睛,熄灭手中的烟,长呼出一口气。他自嘲般地轻笑了一下,总有一种周围的人都在功成名就,唯有他一无是处的感觉。

  或许不是感觉,而是事实。

  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抓起了搁在储物箱上的手机。

  “喂,爸——”他打通了贝森远的电话。

  贝季风抿了抿唇,他能听见另一头传来的混杂了各种语言的交流声,也许贝森远正刚刚结束一个会议,他永远都是那么繁忙。不过,贝季风从未怨怼过,无论是贝森远还是乔娅都给予了他足够的爱与关心,他们只是缺少陪伴。

  再者,贝季风明白得很,他衣食无忧的优越生活就是来自于父母夜以继日的繁忙。

  他有理想,他的父母也有。

  贝季风紧握着方向盘,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线,“你说,我回去帮你做生意怎么样?”他用看似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

  一瞬间,那头变得分外安静。

  贝季风忽然想起了十五岁的那一年,他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只想一头躲到父母身后寻求庇护的少年,而这仿佛恰恰证明了他在这几年间的一无所成。

  “小风,我不想显得对你太严厉。”贝森远说道,“但我知道,你不喜欢被骗,哪怕是善意的谎言。”

  贝季风低下头,他很想告诉贝森远,这一刻他就想听一些安慰的话,无论真伪,可他同时也知道,贝森远从不做无用的事。对于一个注重效益的商人而言,安慰永远不会成为解决问题的方向。

  贝森远在那头说道,“如果你连这样的挫折都抗不过去,那你也扛不起贝嘉近百万员工的生计。”

  贝季风咬紧了牙关,他很想反驳、很想抗议,很想质问贝森远凭什么说“这样的挫折”,明明一年到头都没见过几次面,凭什么小看他经历的一切。

  但不甘之下,贝季风不得不承认,父亲的阅历远比他自己要宽广得多。

  如今回想起来,贝季风已经能以平和的心态面对那时的崩溃。

  他抬起眼看向楚沐,一如两年前对着他在施耐梵门店里的海报那般,“我真的想过放弃拍电影。”他说道。

  楚沐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问出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从未停止过思念、关注贝季风的一切,自然也知道早在两年前他就有机会独立执导一部院线电影,可结果却是无疾而终。

  他的少年变得灰暗又颓然。

  “谢谢你的晚餐。”

  贝季风将楚沐送到门边,眼神明亮而动人。

  望着已然长大的少年,楚沐更加肯定,或许——他一辈子都无法停止对这个人心动。

  十月的尾声,《破光》在影视城的拍摄任务还剩下最后两天的行程。

  “大家加油,再坚持一下。”贝季风拿着一把扩音的喇叭站在监视器后嚷道。

  一旁的许越与郁夏面面相觑,能明显感觉到贝季风身上莫名多出来的干劲与活力。按理说,在连轴转了近两个月的时间后,此刻的剧组正处于最疲倦的阶段。

  “下午傅老师会来探班,你们准备一下。”贝季风回头对两人说道。

  郁夏歪了歪头,“怎么这时候来探班?”

  贝季风耸耸肩,“下周就是风华盛典了,一样要来申城,可能就顺便来看看吧。”他猜测着。

  傅珏在电话里没和他细说,但听轻松的语气不像是电影项目出了什么幺蛾子。贝季风本打算安排人去接机,不过被傅珏婉拒,说不必大动干戈,想来只是单纯地探探《破光》的拍摄情况,毕竟这也是电影家协会今年的重点项目之一。

  下午三点,一辆漆黑色的雷克萨斯停到了片场附近,看着熟悉的车牌号码,贝季风的神色有片刻的僵硬。

  后座的车门被打开,傅珏走了下来,而紧跟在后的是从驾驶座里出来的周恺,他身穿一袭休闲装,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没有化妆,但高大的身材和如刀凿斧刻般分明的面孔依然出挑。

  贝季风正了正脸色,迎上前去,“傅老师。”

  傅珏拍拍他的肩膀,“怎么样,拍摄还顺利吗?”

  “挺好。”贝季风微笑着回答,“剧组的氛围好,演员也好。”他引着傅珏走到监视器后,“今天还有最后一场戏,您要看看吗?”

  “行啊。”傅珏爽快答应,坐到了贝季风原本的位置上。

  一旁的工作人员很有眼色地加了两把椅子,贝季风紧挨着傅珏坐下,全程没有给周恺一个眼神,仿佛他压根不存在似的。

  远处的仓库里,楚沐在化妆师、发型师的簇拥下,整理着妆容。

  今天的最后一场戏是他的戏,拍摄的情节是苏正阳为巩固高嵩对自己的信任,而被迫枪杀暴露的卧底同僚。

  “演员请就位。”贝季风拿起喇叭道。

  听见指令的工作人员四散开去,镜头前只剩下演员在酝酿情绪。

  一股刺鼻的古龙水味窜进贝季风的鼻腔,他不悦地皱了皱眉,但没有挪动分毫。周恺就坐在他的另一侧,以明显超越必要的距离挨着他。

  “Action!”贝季风专注地看着屏幕。

  “老阳,解决了这个叛徒,我就带你去云南赚更多的钱。”

  高嵩掏出一把自卫手枪,枪柄对着跟前的苏正阳。在两人的身侧,是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卧底,他在传递信息的时候被高嵩年仅十岁的儿子看见,暴露了身份。

  在这样的组织里,一旦卧底被抓住,通常不会被立刻处死,而是要在受尽一切非人的折磨、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之后才有可能得到解脱。

  这就是毒犯的报复,论残忍与狠毒,没有哪个犯罪者能与毒犯相提并论。

  此刻,蜷缩在地上的卧底已经意识模糊,他流了很多血,右侧的大腿上有被齿痕状的匕首扎过的痕迹——是扎,而不是刺,那是将带齿痕的一侧深深扎进肉里,又来回刮弄导致的伤口,那一片的皮肤已然血肉模糊。

  见苏正阳雷打不动,高嵩扯了扯嘴角,“不敢?还是不想?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这手啊……还是不够脏。”他边说边倒转手枪,将冰凉的枪口划过苏正阳的太阳穴、耳朵、脖颈,最后抵达胸口,“你想和我去云南,就得让我对你足够放心,否则……”

  高嵩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苏正阳掀起了眼帘,凉凉的目光与他挑衅的眼神交汇。

  “饶……我,求……求……,阳、阳……”卧底含糊不清地吐着字。

  苏正阳瞥了他一眼,卧底之间自然是不知道彼此身份的,否则暴露其中一个,就有可能牺牲无数个。

  虽说每一个被送进来的人都经受过最严苛的训练,可生死之间,亦或是毒犯用家人来威胁的瞬间,又有谁可以百分之百保证自己的信念不被动摇。

  从高嵩的手中拿过枪,苏正阳面无表情地蹲下身,他对眼前的苦痛与鲜血视若无睹,甚至有些迷恋地看着枪口划过卧底的每一道伤口。

  “疯子。”高嵩笑了,他从苏正阳嗜血的眼睛里看到了同类的影子。

  而没有什么比对一个同类产生信任更容易、更理所当然的事。

  最终,枪口抵上了卧底的眉心。

  没有任何停顿与犹豫,苏正阳按下了扳机,在子弹射出的那一刻,卧底的痛苦被终止了。

  苏正阳漫不经心地起身,将枪举到高嵩的面前,枪口向下,松开了手。漆黑的、冰凉的枪械被高嵩双手接住,紧接着,苏正阳捉住了他的衣襟,一下、一下,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的手。

  “怕脏而已。”他轻描淡写道。

  “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