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夏日出逃>第71章 阴差阳错

  八月的天竟然在飘“雪”,白一宁走在雨地里,伸手去接这些“雪花”,可惜朵朵残缺在靠近他的瞬间被烫得蒸成了水雾。

  他发着高烧来了走进了丧葬用品店,站在柜台前就在摇晃。店家从一堆花圈后面跳出来问:“来看多大尺寸的?”

  白一宁动了动干瘪的嘴唇,冲着店家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随后他撑着柜台,头重脚轻地前后摆动,抬手指了指墙上挂着最大的那一个:“这个!”

  要,要这个!

  高大的身形软成一团,直接摔出了门外。

  半个月的时间,青城的雨季结束了,云散天晴的这天,是刘兰芝出殡的日子,他唯一的孙子穿着重孝服走在最前面,抬灵和举花圈的人列出长长的一条队。

  因为在乡下,白一宁尊重这里的习俗,土葬,把奶奶和父亲,母亲都葬在一处。韩芳紧跟在白一宁身后算是女儿。

  再往后举着花圈纸人里的人,有苏磊,周岳,还有刘文钰,甚至还有音乐社的人,也有陈让。

  唯独没有秦峥。

  得知死讯的当晚,白一宁记得他眼睛都快哭瞎了,给秦峥打了无数个电话,对方没有挂了无数遍。

  他还记得白绸盖在奶奶身上时,白一宁跑走了,跑到医院的楼梯间靠在角落里捂嘴哭,哭到精疲力尽,哭到干呕,软在地上抽搐。

  梦境与现实之间,白一宁只记得秦峥。

  秦峥消失了,就在那个雨夜里,在最后一通电话里,再也没有回来了。

  八月的罗城完全没有雨季的困扰,这里一直都被烈阳青睐,到处都是满色金黄。

  病房内,护士例行检查完打开窗户通风,窗外的桂花香扑了进来,突兀地让人身至幻境。天又亮了,田文撑着病床的床沿又打了个盹,秦峥已经昏迷第七天了。

  田文揉了揉脸清醒了一下,开始打水准备给秦峥擦脸,额头上还裹着厚厚的的纱布,现在依然漂着点淡粉。他走进卫生间,听到水龙头哗啦而出的声音,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夜。

  秦昊松给田文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他再不能劝回秦峥,秦昊松大概真的会逼白一宁退学。

  不,不只是退学,以他跟了秦昊松大半辈子的经验,是会逼上绝路。

  田文在得知秦峥又一次进了警局之后,他也坐不住了,领着人来了青城,找到白一宁的村子,在附近住了一个礼拜。

  那个夜晚或许不是他唯一的机会,但从现在来看,是他最正确的决定。

  盆里的水溢了出来打湿了田文的鞋面,他才猛地惊神关了水龙头。

  他能做的不多,刘兰芝的葬礼,基本都是他在暗地里打点好了一切,为那个苦命的孩子。

  秦峥仰面躺着,沉浸在白芒的光里怎么都找不到出口,他甚至能感受到有人拉起他的手,拿着什么在上面扫动。

  是白一宁吗?

  应该是。

  秦峥努力地呼喊,四处撞壁来找出路。田文拉起他的手,手臂上和手背上都是划伤的血痂,田文小心翼翼地擦拭,忽然间,他感觉到对方的手指动了一下,下一秒,他惊喜地去看床上的人。

  只见秦峥眼皮动来动去,唇角也有了弯曲,田文跳起来去拍呼叫铃,秦峥醒了!

  闭眼前最后的一幕,是撞上碎石飞进眼睛里的血迹,睁眼后的第一眼,是金桂裹着暖阳飘散开来。

  他还没来得及动,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已经围过来一通操作。不一会儿,他听到医生宣布:“醒了,没什么大问题,接下来还需要住三天,观察一下,主要是怕出现脑疾病之类的情况。”

  田文感激地道谢:“诶,好,谢谢您!”

  “让病人先好好休息,刚醒不建议进行太深入的交流,对他的恢复有影响。”

  “好,我知道,我知道,他醒了就好!”田文脸上的褶子都要僵了,也还是咧着嘴笑。

  医生走后,秦峥才动了动眼睛看向他,干涩地喉咙里挤出两个字:“田叔!”

  田文看着虚弱的秦峥,居然有种劫后余生 的感动,他坐在旁边细心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秦峥微微摆头,目光又移向别的地方,等他看到窗外那几棵茂盛的桂花树开着明艳动人的黄,秦峥心头一动,这才明白自己回到了罗城。

  “一,宁?”秦峥脖颈也受了重创,他只能瞥着眼睛看向田文,艰难地抬起手。

  田文把他的手压了下去问:“怎么了?”

  “一宁,田叔,一宁和奶奶!”秦峥动弹不了,但眼神里都是焦急,他的思绪还停留在那个夜晚。

  田文毫不犹豫地说:“他和奶奶都没事,他最近都在照顾老人,没办法照顾你,所以才让我把你接回来。”

  秦峥眼里的急切慢慢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层薄薄的水雾,他撇撇嘴说:“他和奶奶没事就好。”

  一个荒谬可笑的谎言诞生了,而这个谎言的始作俑者是两个人最信任的人。

  田文有些不敢去看他,只好岔开话题:“你受伤之后,秦董急坏了,他现在知道你醒了,正在往过赶,秦峥,见了你爸,别再冲突了,你气死他事小,主要是不利于你养病。”

  果然,秦峥听到秦昊松的名字就闭上眼睛说:“他别来,我就很健康。”

  话音刚落,病房的门就被推开了,秦峥也没再睁开眼睛。逃离计划实行了三个月,和白一宁经历了从有到无,又从无到有,秦峥只坚定了一件事,他哪怕就在在乡间田野当个农夫,也不要再回那个家。

  秦昊松站在一旁看秦峥,秦峥始终紧闭双眼,田文只好说:“刚睡着。”

  秦昊松没计较什么,扭头问田文:“医生怎么说?”

  “没事,再住三天观察后续是否有后遗症。”

  “嗯,没事就行。”秦昊松讳莫如深地看了眼田文,“跟我出来一下。”

  他知道秦峥在装睡,俩人走出病房,随着门把手转动,秦昊松说:“他还在念那个人吗?”

  田文不敢隐瞒:“嗯,我按之前编的告诉他了,他有些失落,但也没说什么!”

  秦昊松点点头:“住院这三天很关键,这时候他需要人关心,别出什么差错。机票已经订在九月三号了。到时候,你和他一起出国。”

  “好。”田文应承下来。

  天灾人祸是不可抗力,但这个时候往往也是考验情深的时候。白一宁已经心灰意冷了,接下来就是秦峥要过这一关。

  秦峥毕竟年轻,醒了之后第三天就已经恢复了大半体力,这几天他给白一宁打了很多电话,发了一堆消息都石沉大海,在他出院的前一晚,秦峥终于打通了那串熟悉的号码。

  白一宁的声音听着有些低沉,他问:“你没事吧?”

  这句话如果换个语气,秦峥知道对方是在关心他,但现在满口厌烦,言外之意好像是没事天天骚扰我!

  但秦峥还是笑着说:“没事,奶奶怎么样了?”

  “没事。”白一宁声音很冷,“那晚你为什么没回来?”

  秦峥愣了一下,随后解释:“宝宝,你是不是没看微信,我和你说了,我那晚骑自行车摔在麻河里,然后被田叔他们救了回来,现在回到罗城的医院养病,我连续昏迷了一周,我不知道你和奶奶的的情况,我不是不想去找你,我没办法去。”

  秦峥拿出十二分的耐心解释:“一宁,你别害怕,别多心,等我养好伤我马上回去找你。”

  白一宁那头没有声音,秦峥只好继续说:“宝宝,这几天是不是你照顾奶奶太忙太累了,心情不好?那以后我们多联系,我逗你笑。”

  白一宁却忽然冷笑了一声:“你是在怪我脾气差的意思吗?”

  秦峥愣了:“不,不是啊!一宁,你到底怎么了?我是听你兴致不高,没有说你脾气差的意思啊!”

  “这些天我很累,没什么事,就别联系了。”白一宁似乎有些烦躁。

  秦峥也只好顺着他的话说:“哦,那我们,”

  “哦对了,秦峥,奶奶知道我们的事了。”白一宁声音很平静,“她,不让我和你联系了。”

  秦峥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骤然握紧床单,抖着声音问:“那你,那你怎么想?”

  听筒那头忽然沉默了,只能听到对方韵律的呼吸,秦峥手心都在冒汗,他没有催促对方,因为他害怕这个回答,今天白一宁突如其来的冷淡已经在预示着他的选择了。

  过了很久,白一宁传来一声轻叹,慢慢地说:“对不起,秦峥,奶奶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了。”

  秦峥的手突然松开了被揉皱的床单,他比他想象中要坚强的多,他苦笑了一下:“一宁,你之前,之前不是这样和我说的,你说,你不能没有,”

  “真的对不起,之前的爱是真的,但现在奶奶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也是真的,或许之前是没经历生死,我们说爱和永远都太浅薄了,秦峥,对不起,如果,如果可以,你忘了,”

  白一宁还没说完,秦峥直接挂断了电话。

  只要他没听到,白一宁就没有拒绝。

  秦峥盯着病房天花板上的灯,白芒的世界好像要吞噬他一样,白一宁最后那句话一直在耳边重复:

  或许之前没经过生死,我们说爱和永远都太浅薄了。

  默念几句之后,秦峥的泪滑了下来,一滴一滴地打湿枕头,晕染出一片灰白。浅薄吗?

  秦峥跟着他从罗城到了那个山村,放下了一切,这在白一宁看来只是轻飘飘的“浅薄”二子。

  秦峥难过半天之后,又开始反思,他觉得一定是他自己没在白一宁最艰难的时候陪在他身边,所以才让他这样颓然,秦峥暗下决心要等待机会去找白一宁说清楚。

  两个人在一个世界,却处于两个时空。

  白一宁在奶奶出殡,守孝的七天里,每天都在灵堂前给秦峥打电话,哪怕是对方想和他分手也好,他只要一句话的时间。

  秦峥消失后的第五天,白一宁得到了关于他的第一条消息,是来自陈让。苏磊和其他舍友知道白一宁的奶奶过世之后,二话不说直接从公路,铁路,甚至从外地坐飞机赶来奔丧,苏磊离得近,来帮衬了几天后,音乐社的郑琳他们也都来了。

  白一宁和韩芳轮流守,韩芳经过那晚大雨之后,一直断断续续的高热,白一宁也好不到哪里。但他还是坚持守灵。

  到了晚上,朋友们在家里横七竖八地随便找个位置躺下小憩,陈让每晚都出来陪白一宁跪在灵前。

  白一宁的话很少,哪怕是每天有人前来吊唁,他也只是默默地鞠躬致谢,他连流泪都没有声音。

  陈让陪着他沉默,陪着他烧纸。

  白一宁偶尔抬手表看一眼时间,又到了拿出手机打给秦峥的时候了,他把手机放在摆香炉的矮桌上,开着免提,一边烧纸一边听着的“嘟”声。

  一连三个小时,一直这样。陈让终于忍不住道:“学长,秦峥回去了。”

  白一宁像是久居山林的人第一次听到了人的声音,他茫然的抬起头找到这个声音,望着陈让那张脸,喃喃地问:“那,那他,是没事的,对吧!”

  陈让点点头:“据说是父亲生病了,我也是听他舍友董鹤说的,可能他照顾父亲顾不上,你,你别担心。”

  白一宁低头拿棍子压飞起来的火灰,摇头说:“不是,再忙不可能连一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他,他是不要我了。”

  白一宁抬头朝陈让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只有心灰意冷的木讷。

  因为刘兰芝的死,他经历了大悲,又强迫自己坚强起来去警局报了案,现在守丧。

  陈让借着凄冷的月光看着白一宁,像一朵衰败的盛昙,没有一丝生的迹象,破碎又惹怜,空洞的眼神里写满了苦雨凄风。

  他忍不住去握紧白一宁的手,安慰他:“学长,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白一宁没说话,只是抽出了手又捻起三炷香点燃之后插在香炉里。陈让也没觉得尴尬,他依然陪在他身边说话解闷。

  时间飘零出灰白的画篇,白一宁和秦峥翻来翻去,也找不到连接的那一点。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现在的无疾而终。

  好像都没有错,都在为彼此唯一的亲人付出,也好像都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秦峥出院之后被送回了家,除了脖子还不能大幅动弹,身体其他机能已经恢复。

  从上了车回到他熟悉的卧室,一路上秦峥都没去看秦昊松,对方也没再提出国的事,只是叮嘱他好好养伤。

  秦峥这次没被禁足,但他自己选择闭门不出,每天吴玉芬做好饭菜放在门口,秦峥有时候吃,有时候不吃,当然不吃的次数多,他没有绝食,一切照旧。

  秦昊松偶尔问吴玉芬,秦峥什么情况,得到的回答都一样。

  两地离愁在逐渐消耗秦峥耐心,他知道如果再坐以待毙,他和白一宁真的就结束了。这天,秦峥买了去青城的火车票,买好之后,他打电话告诉了白一宁。

  对方接起来了,语气不冷不热地问:“怎么了?”

  秦峥有些恍惚,再次听到他的声音,他真得忍不住落泪,喉结上下滚动,他顿了顿说:“一宁,我去找你,好不好?你和奶奶等我,我去找你们,再也不分开了。”

  白一宁说:“秦峥,我之前说的你没听懂吗?奶奶知道我们的事了,就在急救的那一晚,她醒来之后问我,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了?我说是,奶奶是被我气成现在这样的。我是喜欢你,可我……”

  “我知道,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我必须见你一面,见面之后,哪怕你和我说分,”秦峥喉头滑了一下,“分手,我也认了,我不想电话里不清不楚地说这些。”

  白一宁似乎犹豫了,过了片刻他说:“好,你几点的火车?”

  “晚上八点二十。”秦峥开心起来说,“你不用接我,你好好照顾奶奶,我明天凌晨就到了,你们在哪个医院?”

  “县人民医院。”

  秦峥露出了久违的喜悦:“行,一宁,你晚上好好休息,天亮了,我就能去找你了。”

  好像又重新有了期待,他对他自己有信心,只要能再见白一宁,这一切误会,矛盾,阴差阳错都能解决,一路走到现在,他们在绝境里也不会放开彼此的手,他对这份爱有信心。

  作者有话说:

  他们最后一次做是在秦峥生日那天,最后一次接吻是在七月最后一天,溪滩边,白一宁和秦峥讲述冥王星和卡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