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芳扭头看了看刘兰芝，几次想抬手说些什么，几次又放下，刘兰芝叹了口气，也拿起针线篮：“小芳，帮我把灯调亮一点。”
她在给秦峥和白一宁做鞋垫，这是她年轻时候就会的本事，后来儿子发家致富之后，她过上了衣来伸手的日子，但还是没有落下针线活，今日不比往日，刘兰芝戴着老花镜，凑在灯下穿针引线，手一直在抖，费了半天劲儿才把线穿进针眼里。
韩芳坐在一边，也忍不住连连叹气。
过一会儿，她才呀呀地喊了几声，刘兰芝从镜片后面投来目光看向她，韩芳手语说：“要不，让小秦走吧！”
刘兰芝笑了一下：“让他去哪里？”
韩芳为难地放下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刘兰芝一针一线地穿纳鞋垫，无奈地说：“让小秦走了，我的孙子也没了。”
韩芳愣了愣，睁着眼诧异地盯着眼前的老人，对方坦然地说：“更何况，如果小秦还有地方去，怎么可能会跟着我们来这里，小芳，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这是他们年轻人的事，我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婆子，我就希望我孙子高兴，人这一辈子能高兴几天啊！”
一墙之隔，秦峥和白一宁面对面围在桌子旁边，秦峥详细地说着乔三三的死因。
“死亡时间是今天凌晨三点多，跳河溺死的，应该是自杀。”秦峥去握白一宁的手，“别怕，我去派出所已经把乔有龙平时怎么家暴，怎么折磨孩子，都告诉警察了，也把他在老家赌博欠钱躲债的事也告诉警方了，我们能为三三做的不多，希望他是真的解脱了。”
从知道乔三三的死讯，秦峥更多的是震惊，没有多少悲伤，对于乔三三而言，可能这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在那样窒息的环境里，不是逃走就是死亡。
很显然，秦峥选择了逃走，乔三三选择了后者。
白一宁眼神渐渐有了神，他抬手指了指秦峥右颧骨上挂的彩问：“那你的脸怎么回事？”
秦峥笑着握住白一宁的手放在胸口：“派出所门口遇到了乔有龙，他冲上来打的，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好过的，如果法律处置不了他，我会按我的游戏规则让他为三三的死付出代价。”
最后一句话让白一宁浑身一冷，秦峥的性格里带着赶尽杀绝的狠，这一点白一宁比谁都清楚。
因为没有两个孩子围着，刘兰芝和韩芳也吃了不多，吃过饭之后，天空的雨也停了。
到了深夜，床上静躺的两个人时不时传来叹息，秦峥枕着交叠的双手问：“怎么了？”
白一宁睁开眼睛回答：“我在想，是什么事导致乔三三忽然寻短见，按理来说，他这样的家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更何况我们那天去家里也看到了他的决心，他放不下姐姐，是打算一个人承担所有的暴力和虐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放下了姐姐，彻底心灰意冷？”
秦峥摇摇头：“我今天见到了他的二姐，但对方似乎受到了过度惊吓，警察问她，她都没说什么。”
白一宁又叹了一声：“三三是为了姐姐，姐姐又何尝不是把他当作指望，他们没有任何错，为什么会是这个结局？”
这句话不只是在问乔三三和乔娇娇，更是在说秦峥，他也没有任何错，为什么他们被逼到了这里？
之后一连三天都是沉闷的阴天，穹顶上挂满悬空的乌云，像憋着大雨，但一直没见落下。
乔三三的死仿佛也化成了一团阴云，始终笼罩在秦峥和白一宁的头上，他们没有了之前的活泼。
白一宁的考研资料这几天回到了县城的驿站，俩人商议进城取资料，顺便买些家里需要添置的东西。
临走前，刘兰芳再三嘱咐：“今天这天要下大雨，千万不能逗留，取了东西就回来。”
他们俩早早动身除了买东西，还想绕到辖区派出所问一下探听一下乔三三的遗体是否已经被乔有龙安置了？
乔有龙当然不会因为秦峥的几句话就被处罚，派出所警方受理的案件也只是这一起非正常死亡案，其余的都能推后。
乔有龙在派出所外的宾馆住了几天，随时配合警方调查，乔娇娇则回了家去准备安葬弟弟的东西。
在宾馆的这些天，乔有龙生出一个主意，他也不能让乔三三“白死”。
刘兰芝和韩芳是不是地出门看俩小的有没有回来，还时刻观察天气，生怕下大雨。俩人站了一会儿，韩芳的手机响了，是白一宁打来的，他告诉她已经坐上回村的大巴车了，再过二十分钟就能到。
刘兰芝这才放下心来，准备转身回屋，韩芳正要关门的时候，忽然一双大手推住了门板。
韩芳惊得喊叫了一声，男人看着她问：“这里是不是住着秦峥和白一宁？”
韩芳回头看了眼刘兰芝，对方走过来看着陌生又眼熟的男人问：“是啊，你是？”
男人听到肯定的回答，猛然蓄力一把推开了大门，直接闯进院子里，高声喊着：“秦峥，出来给我儿子偿命！”
天际一道闪电划过，韩芳和刘兰芝这才看见男人手里提着暖气管的铁棍。
刘兰芝强装镇定地说：“他们俩不在家，有什么事你和我说！”
“和你说？”乔有龙扭头瞪着她，“和你个老东西有屁话说，赶紧让他滚出来见我，他杀了我儿子，我要他一命顶一命！”
这话吓傻了韩芳，她扶着刘兰芝叫喊，老人则坚定地说：“不可能，他们昨晚一直都在家，怎么可能杀人？你，你再胡闹我要报警了！”
乔有龙笑了几声，像碾抓小鸡似得揪起刘兰芝的衣领，一把甩推在一边：“我儿子是凌晨死的，你怎么知道你那俩畜生凌晨了还在家？除非你也是帮凶！”
刘兰芝被这么一推，心头像被揉搓着，喘不上气来，韩芳连忙替她顺气。
趁这个间隙，乔有龙已经进了屋子里，提着棍子气势汹汹地喊秦峥和白一宁。他暴力地翻腾着，走过每一间屋子，连厕所都不放过。
乔有龙见秦峥他们的确不在家，又提着棍子重新回到院子里，暴雨肆虐在他们之间，他看着刘兰芝如临大敌的样子忍不住讥讽道：“我说老婆子，你知道你家那远方亲戚喜欢男人吗？你知道他睡了我儿子，还不给钱吗？就是因为这个，我儿子才跳河的！”
刘兰芝在雨中愣怔了片刻，扯着嗓子喊：“不可能！小秦他，他不是那种人？”
“不是哪种人？变态？怎么不是，从罗城到这里一路找了多少伴儿了，哦对，说不定您那孙子都遭殃了，听我一句劝，把他带着的值钱东西给我，然后等他回来把他赶走，这样就是我和他的事，和你们一家没关系了。”乔有龙手里的钢管拄着地上泥泞的岩土。
“小秦和小宁他们是，是，”刘兰芝说不出来，但站在一旁的韩芳却看向了她。
原来刘兰芝一直都知道。对方摇头：“小秦不可能做那些事，你再不走，我们真的报警了！”
滂沱大雨袭涌而下，卷着人间的全部暖意彻底流失，刘兰芝和韩芳只能在其中瑟瑟发抖，是用生命在对抗这样的风雨。
乔有龙见他们顽固不化，转身走进了秦峥他们的屋子，嘴里念叨着：“既然人不在，那就赔点值钱东西！”
刘兰芝这时候才缓过来，头顶炸了几声闷雷，她和韩芳互相搀扶着走到门口大喊着：“来人啊，要杀人了！”
韩芳不会说话，但她也跟着刘兰芝扯着嗓子喊人，现在最好的方式就是喊来领居，然后等秦峥和白一宁回来。
天黑了，大雨在下一秒倾盆而至。
听到刘兰芝的喊叫，乔有龙不以为意，秦峥皮箱里虽然没多少东西，但值钱的也有，但乔有龙毕竟不识货，翻腾了半天看不到好东西，正准备出去的时候，看到了床角的枕头下闪了一下银光。
他过去掀开枕头，居然是秦峥的手表，是那天他第一次见秦峥带着的手表，他虽然不懂名牌，但能看出来一定价值不菲，乔有龙拿出手机拍了张照去网站上搜，弹出来的价格让他顿时傻眼。乔有龙两眼放光，笑着说：“发财了！发财了！”
乔有龙拿了这块儿手表就要离开。刘兰芝喊了很久，却因为雷雨交加的杂声彻底淹没了她的求助，她一回头看到乔有龙手里掂着秦峥那块儿手表正在往口袋里揣。
刘兰芝急忙上前，跑进雨地里和乔有龙拉扯，嘴里喊着：“你不能拿走！”她从他的口袋里翻外翻动，被乔有龙死死地扣住手，谩骂着：“滚开，老不死的！”
韩芳见状也跑上前去拉扯乔有龙，三个人在暗夜的大雨中纠扯。乔有龙现在只想赶紧离开把手表换钱，见这俩人拼命地拦自己的去路，乔有龙用力猛甩，将二人掀在一旁。
刘兰芝拍顺着胸脯，艰难地喘气，哭喊着：“你不能拿走！你不能拿走！”她推着韩芳，“报警，小芳，快去报警！”
他拿起钢棍指着俩人说：“你们敢报警，我现在就弄死你们，老不死的，赶紧滚！”说完，他擦了擦眼前的雨水，正准备开门离开。
雨幕模糊了视线，只有屋檐下的照明灯探出微光，照在门口。
刘兰芝看着乔有龙离去的背影，突然挣脱开韩芳的搀扶，朝门口扑过去，不知是如何积蓄的力量，刘兰芝趁他不注意，将乔有龙一把扑倒在地。
乔有龙的脸磕在门槛上，脑袋被震得晕晕乎乎，他睁开眼睛举起手里的钢棍条件反射地朝后砸去——
“啊！”
韩芳的惊叫声彻底划裂了雨幕。
白一宁和秦峥已经浑身湿透，此刻俩人背着书包里的资料，往坡上跑，马上回家就能避雨了。
跑到家门口的时候，俩人已经彻底湿透了。
时间在这一刻停了，只见家门大开着，院中央韩芳正艰难地抱起躺在地上的刘兰芝。
明暗交杂里，白一宁觉得自己陷入了浑浊的河水里，雨水灌进他的肺，他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秦峥已经冲进去，跪在地上和韩芳招呼着背刘兰芝回屋，他看着门口的白一宁喊了一句：“进来啊！一宁？快叫救护车！”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是刘兰芝旧病复发。
白一宁像陀螺般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哦，我，我打120！”
韩芳这时候才哭着叫吼，昏暗的环境里，她的手飞快地翻动：“奶奶后脑勺在流血，先找韩瘸子止血！”
秦峥把刘兰芝背回屋内，对方身上淌下的雨水混着鲜红，那是血！
秦峥脑海里空白了一秒钟，他坐在床边，颤抖着手去探刘兰芝的鼻息，紧张地微抖，白一宁和韩芳跑进屋里时，枕头已被血染红。
他已经打过120了，也给韩瘸子打去了电话，他是这里的驻村卫生院的医生，城里的120救护车来这里最快也需要二十分钟。
白一宁跑过去跪在一边，秦峥拉过他的手说：“别担心，奶奶，还有呼吸，医生怎么说？”
白一宁声音都在颤抖：“不，不担心，秦峥，我，我给韩瘸子打电话打不通，你看着奶奶，我去找他，先给奶奶止血，我们根本看不到伤口。”
白一宁吞咽了几下口水，正要起身，秦峥忽然按住他的肩膀说：“我去，我知道他家，你在这里守着奶奶。”他温柔地拍了拍白一宁的后脑勺，又看了眼韩芳，“芳姨，您帮忙照顾一下，我马上回来。”
秦峥出门去推那辆“二八大杠”的时候，天边又是一声惊雷，无数的闪电分裂苍穹，雨势越来越大，白一宁从慌张里被这一声巨响惊醒之后，他急忙爬出去想提醒秦峥带手电筒，院子里人和车已经都没了。
秦峥此刻已经骑着车在村里的主路上飞快地奔驰，两侧还有微弱的路灯，他勉强能看清远方，像这样的雷雨天，也没有车辆，秦峥的双脚蹬着脚蹬更快了，像旋转陀螺，只剩看到重影。
拐进一条小巷里，这里面没有一丝光亮，他被迫降速，骑出去之后就到了麻河边，这里因为人烟稀少，更是暗的伸手不见五指。
秦峥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打算掏出手机照明，低头的瞬间，自行车方向失衡撵过地上的突起的石头，将人直接侧翻在地。
秦峥被甩在麻河边，沿着坡往下滚着，身下全是碎石礁石，他的手机已经不知道被散在哪里？
豆大的雨滴从高空疯狂地砸向秦峥，他只感觉得到天旋地转的失重，他还有神思，知道再滚下去，也会被摔进麻河里溺死。
不能再滚了！
秦峥想借助外力停下，突然间，眼前一块砖头大的碎石逐渐放大成像，下一秒，天地间的黑也顿时变成了一抹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