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又一个不吃饭的。”阮弘奕嘟囔着下楼，甩手不干了。
最近天气不好，连绵的雨没断过，还降温，屋外传来老头踩在潮湿木地板上的嘎吱声。
雁响放下鼠标，向后靠在椅背里，抬头盯着天花板发呆，良久他才搓搓脸，起身出门。
原本放在他门边的置物塑料凳现在转移到了阮再少房门边，可惜它的作用依旧多余。
雁响把做好的厚蛋吐司装在干燥又温暖的保温盒里，放在塑料凳上，抬起手想敲门，但敲了也不会听到回应，于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手机打字。
一点开聊天界面，最新的那句“你别走”提醒了雁响，上次他消息都没回直接不告而别，说不定阮再少还在生气，不理他也是正常的。
雁响抿抿嘴，斟酌着打下一行字：【对不起，我那天说的都是气话，很抱歉把坏脾气都撒在了你身上，对不起……】
又是这三个字，雁响自己都看烦了，他脑子里一团乱，觉得说什么都苍白空洞，于是又把输入框的内容全删了，重新打上：【咸蛋黄牛扒馅的吐司，记得吃。】
阮再少当然没有回复他，甚至这几天都没有跟他说过话，你做饭我洗碗分工明确，就像被安排好程序的机器人。
上学虽然还是一起，但雁响总觉得阮再少在刻意跟他保持距离，比如公交车上人多的时候，就算被小学生满嘴的包子油蹭脏衣服也不愿意挨他近一些。
下了车更是骑上小电驴就往自己教学楼飞，招呼都不打一声，雁响还维持着手机扫码的姿势，余光里的一人一车很快变成了一个小点。
他启动小电驴往前慢悠悠地走，临近上课，道路上人很多，可他就是生出了一股很不适应的寂寞感受。
平时总是有个人叽叽喳喳地围在他身边，明明这种情况才是他不适应的。
“唉……”雁响忍不住叹气，心想阮再少可真能憋啊，晚上都不给他打电话倾诉烦恼了。
停好车上楼时，手机震动了两下，他拿出来一看，一个是后勤组发的消息，一个是隔壁乐队键盘手。
雁响先看了键盘手的，是之前拜托对方帮的忙完成了，他打字说感谢，又被迫寒暄了几句才去看后勤组群。
最近LAW大群一片沉默，李强国他们都不敢出声，就转到后勤组了：【@所有人，要不要聚个餐？这么消沉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群里其他人纷纷冒泡附议，一下子就定好了时间地点，但还没有最终拍板。
明晚大哥烧烤……雁响觉得可以，正要收起手机，李强国突然单独艾特他，他这才反应过来是要等他也同意了才这么定下来。
雁响微微睁大眼，有些受宠若惊，以前这种决议都不需要他参与的，他只要跟着做，接受安排就好，但现在他的地位突然就提高了，也平等了。
心里一股暖流涌过，雁响打字说同意，想了想，又有些忐忑地发言：【张大哥，你店里有投影仪吗？我有一个想法……】
-
第二天终于停雨了，而且是个雨过天晴的好天气，可惜LAW的心情却没那么好。
其他人面上不显，还努力打起精神说说闲话聊聊天，尽力使氛围轻松活跃，毕竟不能辜负了李强国他们的一番心意。
但周盈就不一样了，她年纪小，也藏不住事，整个人恹恹的独自吃烧烤，对小姐妹们抛来的话题一点都提不起兴致。
直到其他人吃得差不多了，她才放下没用过几次的筷子，双手握着大瓶椰汁借力起身，红着眼眶大声说：“对不起！我一紧张就用力过猛的毛病又犯了，我……我没记住队长说的话，对不起……”
她这一开口就把大家都拉回了那个唾沫星子横飞的舞台上，原本的说笑声瞬间消失，虚假的体面和逞强在这一刻瓦解。
周盈终究是没忍住哭了出来，眼泪接二连三往下掉，很快在桌子上聚成一团小水洼。
唐冰的腰才好，不方便站起来，只好伸手去安抚对方的胳膊：“没事没事，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别哭……”
压抑地哭声从指缝中泄露出来，周盈觉得丢脸，坐下来想往唐冰怀里钻，但一想到对方的腰，只好换另一个方向抱着白双星不撒手了。
白双星一边轻拍她的肩膀一边对桌上的大家笑，想缓和一下冷冻下来的气氛：“那个……”
“LAW的各位大家好啊！”一道夹杂着电流的、很明显能听出来是林沁的声音突然出现打断她。
众人一愣，随着声音方向看向正对面的一面白墙。
烧烤店今天没营业，因此现场十分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墙上的林沁，她只露了半个身子，还穿着白大褂，背景是医院办公室。
“比赛现场我们去看啦，我觉得还不错啊！”林沁没提吵架脱粉的事，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笑完后又故意皱起眉头佯装生气道，“就是为什么一些简单的动作都能做错呢？你们知道我们在台下看得有多心惊胆战吗！”
僵坐在座位上的LAW听到这句责备的话都羞愧地低下头，就在平均心情值又下降一个level时，林沁又开口了。
她眉眼柔和下来，很认真地看向镜头，就像面对面对着她的偶像们说：“但是，尽管傻逼评委把你们批评得一无是处，在我心里你们永远都不是最差劲的那一个，人的一生有七八十年，短短几分钟还不能出个错了？”
LAW皆是一顿，看着投影里的林沁，心中的某块地方忽然酸软下来。
“所以啊，请不要因为这点挫败就停留在那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请正视它、接纳它，因为这几分钟是你们人生七八十年里的一部分，它使你们的生命完整，也使我最喜欢的LAW完整。”
林沁一说完投影就暗了下去，再亮起时是谢吉安的身影，再然后是其他粉丝。
同样的，他们用自己的话或笨拙、或伶牙俐齿地安慰LAW，逗LAW开心，于是笼罩在大家头顶上的阴霾逐渐散去。
周盈破涕为笑，但又忍不住感动地哭，因此脸上的表情相当丰富，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白双星连忙扯着对方后衣领拉开：“你敢蹭我身上试试！”
但周盈还就赖在她身上不动了，这一画面颇有喜感，大家都笑出了声，气氛彻底松弛下来。
而此刻在看不到的角落，雁响默默移动到投影仪器边，李强国几人也过来了，把煽情的空间留给小偶像们。
“不错啊雁响！”张大嫂一巴掌拍在雁响的肩上，“哎呀，终于看见他们笑了……”
雁响默不作声地揉揉肩，认同地点点头，看向终于露出两个酒窝的阮再少。
这时白墙上的投影再次暗了下去，大家都安静下来，猜测下一位粉丝会是哪个。
然而这次并没有出现什么人影，追光灯效果的椭圆形光圈在墙上摇晃，最后停摆在最中间，一行字在光圈里渐渐浮现——
「开始了吗？」
清亮又带着笑的嗓音也在同时响起，众人一惊，这分明是他们队长的声音，于是纷纷扭头去看阮再少，而阮再少愣愣地转头看雁响。
「开始了。」
音箱里传出雁响的回答。
椭圆形光圈逐渐扩大至整面墙，再由白光变换成波光粼粼的海面。
那些细碎的光反映到阮再少的眼睛里像一对宝石，雁响跟他对视，心脏像是突然被一只手捏了一下。
视线转回墙上，被放大的海面缩小，镜头对焦在穿着蓝白印花衬衫的阮再少身上，两个酒窝晃悠出一片光点。
随后他转过身跑向岸边，LAW每个人的背影一一出现，接着镜头往上拉，蔚蓝的天空中浮现出LAW的标志。
很有氛围感的开头，雁响听到大家的惊叹声有些不好意思，这是蔡晴明拜托他做的回忆录，点子和素材是她出的，要夸也应该夸她才对。
接下来天空中的标志开始淡化，同时背景音乐切入，是一段很缓慢的节奏，但音节时不时跳跃几下，显现出一种温暖又俏皮的风味。
李沐容凝神听了一下，感觉旋律有点熟悉：“诶？怎么好像……”
“这不是团曲吗？《海边的LAW》！”有人很快就听出来了，顿时所有人都闹哄起来。
“这是抒情版吗？”
“连哥也太会了吧！”
连哥就是隔壁乐队那位键盘手，雁响拜托他帮的忙就是重新编个抒情版团曲。
之前他一直都以为这很麻烦人家，但没想到对人家来说很简单，因为原本的团曲就是他们作的，而且当年因为双方不熟还有点不对付，这首随手作的曲子是高价卖给的LAW，后来熟了就一直对这件事挺心虚的，所以很乐意帮忙。
音律缓慢地流淌，跟原曲欢快的风格完全不同，配合不断切换的各种回忆画面，让人生出无限感慨和怀念。
大家都不约而同安静下来，又因为背景音乐太温柔了，有感性的人已经开始偷偷抹眼睛了。
「软崽别紧张！」
这是阮再少的初舞台，蔡晴明在台下录视频，由剧烈晃动的镜头可以看出她比阮再少还要紧张。
「哇塞好厉害呀……」
扎着高马尾的唐冰非常优雅地翻了个后空翻，这是她只练习了一个下午的成果，把满头大汗累成狗的周盈惊得下巴要掉了。
「盈盈你也有人喜欢啦！」
刚跳完一首的周盈喘着粗气，却没想到站在角落的自己被同样站在角落的粉丝注意到了，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有人举着写有她名字的灯牌。
「哈哈哈白双星你鞋跟怎么断了！」
白双星的solo演出，高跟鞋大概质量不好，很倒霉地在关键时刻断了，但她强撑着继续表演，还不忘在背后给嘲笑她的李沐容竖了个中指。
看起来那时两人关系很好，然而对比现在……李沐容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咳嗓子，旁边白双星对她挑了下眉一副很欠揍的样子，她翻了个白眼抓过一把羊肉串塞对方嘴里：“笑什么笑，吃你的！”
“损友”和好的方式大概就是这样，两人过往的矛盾仿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投影里，LAW每个人的初舞台都被记录了下来，大家看着最初那副稚嫩的傻样觉得又羞耻又好笑的，因此对接下来突然的画风转折还没有立即反应过来。
夹杂在舒缓的背景音乐中，开始有了一些严厉、愤怒以及失落的声音。
「错了，再来！」
刘世逸手里拿着一根细长木棍，鹰一般的双眼扫视着LAW每个人的舞蹈动作。
「你耍什么小队长威风呢？」
声乐练习上产生了分歧，阮再少坚持自己的观点，李沐容脾气上来了跟他对峙，剩下的人被迫加入战局，双方吵得不可开交。
这还是一次挺严重的吵架的，冷战了好几天，简直不亚于现在的LAW。相似的画面就摆在眼前，众人都心照不宣地低下头来反思。
「唉……又输了。」
三年来LAW也一直都有争取机会参加一些小比赛，只是不断的失败重来让他们逐渐丧失了信心，为每一次观众的嘲讽谩骂和落选的排名都不知道辗转难眠了多少个夜晚，又痛哭了多少回。
不过消极的画面并不算多，很快，那些负面的声音就被更加努力的汗水和日夜替代。
「LAW越来越好！」
八八地下的舞台、露天音乐节的舞台、MD的舞台……从重复排练的舞蹈室到越来越大的舞台，这三年来走过的每一个台阶，都是为拿到奖状的那一刻做出的铺垫。
最后背景音乐接近尾声，画面重新暗下来，零星的彩色荧光亮起，接二连三，最后组成了一片潮汐般起落的荧光海。
镜头前移，一片黑暗中，不足三十平米的舞台上定格着十八个人影，而在人影的背后，一颗显然是叠加上去的太阳正缓缓升起。
日出的霞光下，紧张的呼吸声交错，随着背景音乐的最后一个符号落下，阮再少的声音再次响起。
「开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