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成新娘了

  吴不悔扭身一拍掌柜肩膀, “老板,轿夫怎么应聘?”

  此话一出,掌柜倒是一怔, 大堂吃饭的几桌客人也齐刷刷看了过来。

  吴不悔环视一圈,见他们神色各异, 面色甚至有着几分诡异, 心中不禁泛起嘀咕。

  掌柜问道:“你要去?”

  吴不悔摆摆手, “错, 是我们。”

  掌柜道:“明日入了夜, 你们自去大蟒山山门处等着便是。”

  吴不悔点头应了, 再要了一壶热酒几碟小菜, 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和兰野坐了。

  屁股还没坐热, 余光便瞧见不远处一张桌上,一人似乎起身想过来,却被同桌一把拉住, 朝那人嘀嘀咕咕说了几句什么, 那人又朝他们看了几眼, 没再过来了。

  吴不悔给自己倒了半杯酒, 又给兰野斟了一杯热茶, 眉眼弯弯道:“他们方才说什么了?”

  兰野不动声色看他酒杯一眼,“你怎知我听见了?”

  吴不悔嘻嘻一笑:“你可是堂堂青城山少城主。”

  “我是谁和这有什么关系。”顿了顿, 兰野忽道,“你是不是想说我厉害?”

  被如此反问一句,倒把吴不悔噎了一噎。心说怎么兰野也喜欢听这起子奉承的话来?嘴上应着:“嗯嗯嗯,你兰家大少爷天下第一, 牛得不得了, 自然比我耳聪目明。”

  兰野没说什么, 兀自端起茶杯,不过才喝了一口就飞快放下。

  放得太急,茶水从杯沿泼洒出几滴,又急惶惶掏出帕子飞快将泼出来的茶水擦了。

  吴不悔瞧着他略略蹙起的眉头和微微发红的上唇,意味深长道:“才沏的茶,烫得很。”心里想:不会是被夸了一句,就开心得忘乎所以了吧?

  “我知道。”兰野立刻应了一句,语气急促,甚至有些恼意。

  吴不悔瞧他这样,心中更加笃定,这娃果然被他随口一夸就高兴得很。要是身后此时有条尾巴,肯定摇得飞快,嘴再犟也没用。

  吴不悔悠哉喝了口酒,道:“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定了定神,兰野面色恢复如常,道:“那人说‘别给自己找麻烦,为了两个外乡人不值得,万一惹了妖王可没好果子吃’。”

  果然,事情没那么简单。

  一金一位的好差事,居然没人抢破头,还要广贴告示。

  想来便知,其中必有猫腻。

  酒壶往桌上轻轻一放,吴不悔笑吟吟在那二人对面坐下。

  兰野也跟了过来,十分自然地和吴不悔坐在同一张长凳之上。

  感觉到身侧传来的温热,吴不悔扭头道:“会不会挨得太近了些?我分明给你留了位置。”

  兰野这才朝外挪了挪。

  吴不悔脸上重新挂起笑,“两位大哥,这家客栈最好的酒,要不要尝尝?”

  方才那位想找他们说话的男子正要点头,被另外一人拦住。那人警惕道:“你方才,是看见我大哥想和你们说什么了吧?”

  吴不悔道:“明人不说暗话。正是想同两位大哥打听打听那妖王之事。”说着掀开桌上盖着的瓷杯,倒了两杯酒,分别推到二人面前,“两位大哥怎么称呼?”

  “我姓郝,他是我大哥,也姓郝。”

  “郝二哥,郝大哥,先喝酒,且听我说,你们再看要不要说你们的,可好?”

  郝大哥连忙端起酒杯,郝二哥正在犹豫。吴不悔道:“这位郝大哥是不是想告知那妖王作恶多端,害人性命,提醒我们别去抬轿,恐有危险?”

  郝大哥将酒杯“铛”地一放,“正是!”

  吴不悔立刻道:“是怎么个危险法?”

  郝大哥正要再说,又被他二弟拦住。

  吴不悔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唉……本想替天行道,给周围的百姓做件好事,将那妖王连同老巢一锅端了,奈何却是没有线索啊……”

  一声低嗤,郝二哥略有些轻蔑地道:“就凭你们二人?怎么可能。”

  “来。”

  吴不悔当即揽过兰野肩膀,“二位可瞧好了,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白鹤宫少宫主,白家大少爷——”

  那二人眼睛瞬间一亮。

  “的远方表弟。”吴不悔继续说道。

  那二人瞬间蔫儿了下来。

  “别失望啊两位大哥!这位少年年轻有为,战功赫赫,白老宫主可是十分赏识呢。很有实力与那妖王一战的!”

  兰野扭头看吴不悔一眼,并不拆穿他,而是忽然抬手,一条手臂也攀上了他的肩膀。

  于是二人就变成了一种十分别扭的“哥俩好”的姿势。

  吴不悔脑门上缓缓飘过三根黑线,默默放下手臂。

  兰野的手却还固执地扒在他肩上。

  郝大哥出声:“这位小哥的确很是惊为天人。”

  吴不悔正要夸他有眼光,郝大哥又道:“可是模样长得如此俊俏有什么用?你们是要去打妖王,又不是给妖王送媳妇。”

  郝二哥朝兰野看了一眼,嘀嘀咕咕道:“若是塞到花轿里给妖王送去,那妖王肯定高兴坏了,指不定就不再祸害其他姑娘了……”

  “不如做个约定如何?”

  眼见这郝二哥不肯开口,吴不悔开始另想法子。

  郝二哥果然来了兴趣。

  吴不悔在兰野发冠上一摸,扣下一块宝石,放在桌上,“你们告诉我们那妖王如何害人性命,我将这宝贝抵押在你们手上,后日,我们灭了妖王后来此客栈相会,你们再把这宝贝归还。自然,若是我们回不来,那宝贝就归你们了。”

  郝二哥盯着桌上那宝石,两眼放光,连声应下,就要伸手去拿。

  吴不悔眼疾手快,将宝石一摸,交到郝大哥手上。

  郝大哥也不看那宝石,急忙道:“大蟒山会吃人的!你们不要进去啦!”

  郝二哥忙道:“不是也有好些轿夫进去就也出来了的?怎就去不得了!”

  郝大哥摆着手道:“去不得去不得!能回来的,都是运气好,闭着眼什么都没看见的!”

  吴不悔眉头一皱,“此话怎讲?”

  郝大哥想了想,“这样,我直接给你说个事吧。前不久,我有个远房亲戚,家中横遭变故,为了那一金报酬,冒险去抬花轿,也的确侥幸逃回来了。只是他一个没注意,不小心睁开了眼,眼见那妖王洞府里,竟是堆满了穿着嫁衣的新娘子的尸体!而且,那尸体还都是瘪的,像被吸干了一样。吓得立马往外逃,被那妖王一口就咬掉了一只胳膊,也是不幸中的万幸,我那亲戚身上带了壮胆的雄黄酒,被一口咬碎了,妖王被那酒所伤,他这才逃了一条命出来,却也残废了。”

  郝大哥说完,本以为这两个年轻人总会退缩了,没想到吴不悔竟是敏锐地问道:“怕雄黄酒的话,那妖王是条蛇?”

  郝大哥脱口道:“不然那山为何叫大蟒山?”

  吴不悔将头一点,留下一句“后天见”,起身回到自己座位上。

  兰野方一坐下,便是低声道:“为何要隐瞒我的身份?”严闪町

  吴不悔道:“傻呀。咱们连那妖王面都还没见到,怎么就敢信口开河说一定能灭了他?万一这事没成,不是给你脸上抹黑吗?”

  “我可以,相信我。”

  “好好好,我自然知道你是天下第一厉害,只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火莲咒忽然发作了,影响了你的发挥呢?”

  兰野垂了垂嘴角,似乎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吴不悔诚恳道:“此地离白鹤宫不远,他们二人即便不是修道中人,自然也听过白鹤宫的名号。所以才要说白鹤宫,如若不然,只怕他们不肯告知实情。并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

  兰野抿了抿唇,这才重新扬起嘴角。

  次日,夜。

  冷风习习,吴不悔抱着手臂和兰野站在大蟒山山脚的山门处。

  “果然那妖王恶名昭彰,没人敢来。”

  仰头望月,马上子时了,这新娘子要去哪儿接都还不知道。

  吴不悔又道:“不会被放鸽子了吧?”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却很有节奏的“笃笃笃”的声响。

  吴不悔凝神看去,却只看到一片迷雾中,隐约有一团红色的东西在跃动着靠近。

  才将求助的目光落到兰野脸上,兰野就像两边也长了眼睛似的,目不斜视,替他解开疑惑:“花轿来了。”

  ……

  原来花轿是会自己动的?

  那还招聘什么轿夫?

  要有仪式感是吧?!

  吴不悔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两根轿杆,然后……被那轿子推着连连往后退去。

  “兰野兰野兰野!这轿子好大的力气!我拦不住啊啊啊!”

  兰野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近前,闻言从容伸出一只手,轻飘飘搭在杆上,花轿立刻停了下来。

  吴不悔:“……”

  兰野又补一句:“你可以松手了。”

  吴不悔将信将疑将手松开,轿子果然纹丝不动。

  好好好……力气大果然了不起!

  吴不悔正要去救花轿里的人。却不料“哗啦”一声,轿帘忽然从里被掀开,新娘子探身出来,同时把盖头掀了,看见吴不悔,大喊一声:“果然是你!”

  看清那新娘样貌,吴不悔想起了一句——人生何处不相逢。

  由于太过惊讶,吴不悔接连后退好几步,这才喊道:“小花妖!怎么是你?!”

  花轿里钻出来的,正是白鹤宫那个给吴不悔下了情咒的小花妖。

  “我叫芍药!”小花妖连蹦带跑朝朝吴不悔奔去,兰野指尖微动,小花妖身形一顿,倏然停下了脚步。

  “好好,芍药,即便我不愿意和你相好,你也不必糟践自己,去嫁给那条坏蛇吧?”吴不悔依然还在震惊。

  瞟了一眼静静站着的兰野,芍药便知是他使的手段,先前同他交过手,简直毫无招架之力,便没再继续往前闯。

  一只脚在地上重重一蹬,芍药带着哭腔道:“谁想嫁那老登!只是若是我不嫁与那妖王,他便扬言要将和我一同修炼的洞府里的所有小妖统统杀了。我是被迫的!”

  吴不悔闻言心生怜悯,往前几步,在芍药面前站定,“如此正好,你快些走吧。那妖王我们会连同老巢一起端了,你也不用担心你的好朋友们了。”

  “真的?”芍药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吴不悔的脸,泪光盈盈,我见犹怜。

  吴不悔急道:“当然!快走,再耽误下去只怕那妖王起疑!”

  芍药心知兰野的厉害,并不担心他们二人对上那妖王没有胜算,正要点头应下,忽然想起什么,道:“可这花轿里头若是没人,是走不动的!”

  吴不悔一咬牙,忽然把那红盖头一把夺了过来,“花轿我替你坐!”

  芍药脸闻言,不仅眼眶,连鼻尖都瞬间红了,一连串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我先前那样戏弄公子,公子还如此以德报怨。公子,你不仅模样俊俏,心地更是良善。”

  美人落泪,含羞带怯,夸他长得俊、心地好。

  此情此景,本来应该十分受用,可是不知为何,吴不悔却只感觉如芒在背,只盼着这位妹子赶紧走,不要再说了!

  目送芍药一袭红衣跑得远了,吴不悔屁股一撅,正要钻进花轿,忽然被兰野挡住。

  兰野静静看着他,道:“盖头。”

  吴不悔下意识把盖头递给兰野。

  兰野也十分配合地伸手接过。

  然后,二人面面相觑。

  吴不悔:“你要这盖头干什么?”

  兰野:“我是提醒你戴上。”

  吴不悔“啊”了一声,表示不解,“我又不是真的要嫁人,盖哪门子盖头?”

  兰野正色道:“万一被那妖王看见轿中之人不是新娘,忽然发难怎么办?”

  拧着眉头思索片刻,吴不悔道:“虽然这样说是有几分道理,可是,”一掀衣摆,“我这一身雪白衣衫也不是红的嫁衣啊?妖王将这帘子一掀,还不是立刻暴露了?”

  兰野没再说什么,后退半步,单手结印,抵在唇边,低低诵读了一句什么。

  附近的、不近不远的、甚至远处的山林间忽然同时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吴不悔站直身体,下意识寻找声音来源的方向,却发现那声音几乎遍布漫山遍野。

  须臾后,忽然看见黑暗中,飞快飘来一团不明物体。

  吓得他连忙提起灯笼,那团物体飘到近前,幽幽烛火下,好似一团红色云霞。

  那团“红霞”轰然散开。

  吴不悔瞪大了眼睛。

  那“红霞”竟然是无数朵红花组成。

  此刻成千上万的花朵漂浮半空,正绕着他缓缓旋转。

  吴不悔又惊又喜朝兰野看去,“这是什么古怪戏法?真好玩。”

  兰野负手而立,淡淡道:“喜欢么?”

  吴不悔老脸一红,喜欢”二字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只好佯装耳背。

  那无数朵红花围成的圈,开始缓缓收紧,然后包裹住了吴不悔的全身,包括他白色的布靴。

  吴不悔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道:“快……快快停手,这花会挠人,哈哈……好痒,哈哈……”

  兰野却只静静看着他。

  吴不悔嘴上笑着,心里已经在骂小兔崽子了。

  实在笑得想哭,老脸终于还是狠狠一红,“好!哈哈……好!我喜……喜……哈哈哈哈……喜欢行了吧!”

  兰野道:“什么?听不清?”

  ……兔崽子好的不学,假装耳背倒全被他学去了!

  “我说、你这把戏、我很喜欢!”

  吴不悔咬着牙没笑,字正腔圆,一字一字喊了出来。

  话音一落,花朵簌簌散开了,飘落一地。

  兰野负手踱步,踩着满地落花,款款而来。

  清晖的月光落在他的身上,像镀了一层银白色的光。

  吴不悔忽然呆住了。

  他无法形容眼前如梦似幻的一幕。

  下一刻,视线忽然变成一片绯红。

  吴不悔回过神来,盖头已经盖在了头上。

  透过盖头下的缝隙,他看到身上的白衣已被那千万红花染成了鲜艳红色。

  随后,他看到自己身前,伸过来一只洁白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