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滚利配合地咕噜一声, 音量不小,但确实没张嘴。

  荀桉:“……谢谢。”

  他叹了口气,故意板脸, 顺道把小豹猫悄咪咪搭上膝盖的花爪爪拂下去, 语调严肃:“不许乱来啊, 都不许动手动脚……喂喂, 拐角的那只狐狸,嘴巴合上口水收收,兔兔头都被你吸秃了皮了!”

  阿瑞斯一直站在门外, 学着西里厄斯的招牌动作, 不近人情地抱着胳膊,乍一看活像萨博朋克版的门神,听到荀桉微微提高的音量, 不由得偏了偏头, 一道隐秘的能量波动悄悄地套上了被点名那只狐狸的脖子上, 轻轻往后一拉。

  狐狸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往后退了一大截, 让出的空位很快被一只支棱着竹竿腿的白鹤占据,气得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刚想扑上去咬, 却又与小巡护员微眯的危险眼神对上。

  它甩了甩脖子, 气急败坏地看着在眼皮子底下斯条慢理梳理羽毛的白鹤,脑子里已经开始构思明后天的晚餐——吱!明早加餐!

  所有动物的视线都停留在荀桉脸上, 他无奈地抬起双手:“好了,这是谁组织的森林大会, 好歹吱一声, 解释解释,团建也得有个带头的吧?”

  十几张不同大小的嘴齐刷刷张开, 荀桉立马改口:“……慢着!”

  他点了点最前面还抱着娃的金丝猴:“大圣先请。”

  金丝猴的智商无疑在平均水准之上,一通比划下来,荀桉竟理解了八九分,努力绷住表情,压制自己那不受控制胡乱抽搐的嘴角:“所以事情的起因在于小飞鼠家的粮仓被兰……星际两脚兽挖了?”

  金丝猴手语划得飞快,十根指头舞出了花,声情并茂地控诉着“星际强盗”的恶行,荀桉捏了下自己的脸,感觉猛然脱离人类社会重归森林的角色切换有些突兀:“……懂了,你是说我刚才漏掉了蓝腰鹦鹉的零嘴,小彩鹳的早茶,苇鳽的饭后甜点,以及海鸬鹚的夜宵?”

  吱——

  “好吧,不止鸟类,还有笨蛋赤麂,小可爱海棠兔……你想要我整理一个受害者名单吗?”

  金丝猴以一种看傻大儿的眼神,翘着二郎腿横着眼睛瞪他,怀里的小金丝猴因为姿势问题,不舒服地哼唧了几声。

  荀桉摸了摸鼻子,后知后觉的涌起心虚:“那个——坦白来说,其实是我同意科研分队来原始星收集样本的。”

  利滚利圆滚滚的脑袋立马从两只细纹斑马之间挤了进来,大大的王字黑金描边:“嗷呜嗷呜吼——”

  真是孝子呐,荀桉抽了抽嘴角,看着自家大儿带头对他不告而别的行为发表批评讲话,强烈谴责他见色忘义、抛弃养子的不负责行为。

  小动物们紧跟其后直起脖子,但更多是茫然眨眼,似乎不大能反应过来巡护员话里的逻辑,迷迷糊糊地对视张望,继而面面相觑,澄澈透明的瞳孔里倒映着各种毛绒绒。

  求翻译!

  荀桉指了指大门外,对着乌泱泱一帮古生物竟开始耐心解释,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些动物能明白他的意思:“原始星随时可能崩溃,所以我想带你们重新建立一个新的家园。”

  “之前的地震和泥石流还记得吗?周遭坍塌摇晃,大地分崩开裂,江河咆哮,吞噬生灵……”

  吼——利滚利趴在边上配音,每隔二十个字也不管停不停顿直接输出。

  荀桉:“……”拳头硬了,一把薅住这小子的俩崽子们,一手控制一只,狠狠搓了顿脑门。

  “好了,接下来的事很重要,谁都不准打断爸爸讲话——”

  小豹猫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他的后面,两只碳烤般的小黑爪穿那个在影子里面抠啊抠,生怕挠不烂新换的床单。

  荀桉面无表情地腾出只手,揪起作怪的小东西,四脚摊开真皮猫帽般的挂在了自己的脑袋上,努力保持平和心态:“……至于你们希望以敌制敌找的西里厄斯——”

  好的,刚才余光好像又瞥到团花色的毛绒球,擦着他视线的死角滚过去的……

  荀桉心底默念“和气生财生财有道道生一生二生万物”,特喵的万物!

  脑袋斜上方横伸出只机械手,银白色光泽一看就是刚出厂的新涂装,荀桉反应慢了半拍,半句嘀咕直接脱口而出:“人造更高级不到哪去,中看不中用!”

  ……啊这。

  阿瑞斯仿佛卡带,绅士手该落不落,可就在他俯身而下的一刹那,里里外外或围坐或屈蹲的小动物们齐齐炸毛,瞪圆了眼睛警惕地望向这只熟悉而又陌生的庞然大物。

  荀桉皱了下眉,顺了顺同样炸毛绷紧肌肉的利滚利:“放松,阿瑞斯是西里厄斯的机甲,你们之前见过的。”

  别的动物他没测试过记忆力,但老虎又不是鱼,且不说连他衣服上的气味都能牢牢记住经年不忘,隔着半座山就能找来,怎么会单单忘记阿瑞斯?

  他伸长胳膊捞过一模一样姿势,意图用鹿角进攻的荀呦呦,抚慰般的摸了摸它的后背:“乖,你怎么也忘了,你不是最喜欢西里厄斯了吗?”好几件衣服都被你坚持不懈地舔包浆了。

  荀呦呦响亮地叫了几声,反驳自家巡护员。

  呦——我的眼光才没有那么差!

  荀桉又拍了拍它,似乎开始有点明白古生物们的异常反应。

  他昂了昂脸,琥珀色的圆眼像深夜里的另一轮明月:“西里厄斯,你能不能切断和阿瑞斯的精神力连接,自觉边儿去。”

  阿瑞斯“沮丧”垂手,露出一副自暴自弃的蔫样儿,故意拉长的电子音极其拖沓,还带着丝被戳破伪装的委屈:“那好叭,我走了~~~”

  周围动物神情不变,荀桉无情叉腰,重申:“再不切断关电源了。”

  已经“熄灯”的阿瑞斯慢吞吞地眨了下眼,彻底黯淡下去,半秒后,整个机甲肉眼可见地重新舒展开来,一举一动流畅许多:“尊敬的古地球阁下,晚上好。”

  这断句咬字一听就是正主,荀桉叹了口气,周围应激般的做出防御姿态的古生物们也恢复了正常,有几只大胆的甚至想贴上去蹭一蹭。

  或许因为在这冰冷的机甲零件之下,拥有自主意识和独立动力能源的阿瑞斯,更靠近生物的标准。

  何况它还是大多数古生物们的救命恩人。

  而另一位救命恩人,或许因为皇室精神力觉醒,整个人的气息翻天覆地改变,而重新被古生物们归类于“不受待见的星际两脚兽”一列。

  再加上西里厄斯远程操控看不见脸,古生物们就更认不出他了,甚至因为他过于强横而古怪的精神力,将他标榜为比入侵类虫族还要危险的星际生物。

  荀桉看着周遭的反应哑然失笑,心道西里厄斯千算万算,最后还是没搞定他所谓的众位岳家老祖宗。

  不过今天既然来的这么齐……荀桉扫视一周,视线最后暗戳戳地落在手腕的光脑上。

  利滚利的大崽子努尔哈赤半月不见又长大一圈,仅仅趴在那里都快高到荀桉的小腿肚,它懒洋洋地用尾尖拍了下地,又一边好奇地用自己的钢丝胡须去戳巡护员新添的古怪物件。

  诶嘿~会亮!

  荀桉大方伸手,甚至容许它在屏幕上舔了一口,熟悉熟悉这批装置的味道。再然后一转身,就从口袋里掏出了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像气球似的可以漂浮在空中,还能跟着指定拍摄的物体游走。

  小老二看着哥哥头顶扭来扭去的“小苍蝇”,似乎不明白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和他哥哥一样好动的奇葩生物,伸爪就想把它打掉。

  荀桉一把捏住了它的肉垫,满足地按了按,尽量不与下面那双清澈的眼睛对视,不然某种被俘获油然而生的负罪感可能会让他索性忘记自己回来的任务。

  不管是给这个世界留下最后一点古生物影像,还是给后代的孩子们留下一份珍贵的动态视频,在没有任何伤害的前提下,能多一点是一点。

  人生而为人,除了劳动,还必须拥有知识。

  下一秒,他的裤腿被某只转圈咬尾巴的小动物踩了下,留下了一朵胖乎乎的梅花印。

  他没太注意,可转身余光扫过地上时却浑身一僵。

  谁家的古生物打北方来,留下来的泥巴印是血红色的?

  他迅速蹲下抬起了这只小雪豹的前爪,果不其然在指甲缝里发现了一枚小小的硬钉!

  星际材质。

  但不可能是兰诺和多特利留下的,因为他们在临走前特意做了三四遍清扫工作,非常严谨。

  雪豹幼崽前掌上的创伤很新,又因为豁口不大,所以现在只是单纯流血,还没有严重到影响行动的地步。但如果放任不管,或者说没有像现在这样强行取下,这道伤口将会一直存在,反反复复溃烂流脓,损坏前肢,甚至拖垮雪豹幼崽的捕猎。

  荀桉指尖紧了紧,刚放下的镊子又被死死地攥在了手心,隐隐能看到因为用力而嵌进皮肉的铁柄。

  他很生气,许久都没有这么生气了。

  一定有人潜入了原始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粗枝大叶”地落下了这样的星际垃圾!今天雪豹幼崽可以不小心踩到,明天它也可能“不小心”一命呜呼!

  荀桉后背一阵冷意,整个人像被瞬移到了冰川下方,灵魂瞬间上冻。

  那个几乎就快要从他脑子里销声匿迹的词语破冰而出。

  他咬着后槽牙深仇大恨:“偷、猎、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