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浑浑噩噩, 像是游走在布满棱镜的记忆迷宫之中,转角一地细碎的玻璃渣,不小心踩到便是鲜血淋漓。

  荀桉鼻尖冒着细汗, 想在极力摆脱着什么令人恐惧的事情, 精神紧绷到极限赫然一惊, 睁目就是大片大片惨白的天花板, 空气中弥漫的酷似消毒水的味道更在一瞬间放大了他的恐惧。

  “桉桉!”几乎一有动静,西里厄斯就站了起来,望间那张倏然睁圆的眼睛时, 慌张地撞倒了的凳子, 脸上的表情惊喜之余更多的是担心。

  荀桉下意识抬手检查胳膊,检查噩梦里覆盖在皮肤上密密麻麻的针眼是否存在,却在听到男人熟悉声音时愣了一瞬, 继而本能地凭借气味与氛围判断出了环境。

  医院。

  说好了会保护他的西里厄斯真的把他送来了医院。

  抽血化验采集抗体, 批量生产试剂, 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西里厄斯趁着他垂眼的空隙按动床边按钮, 病床便逐渐抬高弯折形成靠背,荀桉的视线在移动中模糊了一下,继而落在因床体抬高而滑落的约.束.带上, 又是控制不住地猛的一颤。

  西里厄斯要用那东西绑住他吗?

  如果不配合的话。

  他的眼神闪过瞬间的茫然无措, 紧跟着便如同坍塌的黑洞般极速破裂,蜷缩后退, 所有负面情绪潮汐般汹涌着混作一团,随时处在失控边缘。

  这种堪比悬挂在火山口摇摇欲坠的感觉甚至让人怀疑他与西里厄斯互换了灵魂, 原本平静如水的本性被躁动的精神力取而代之, 反噬吞咽。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大掌忽的贴上了他的额头, 一下子就把他的心思从炽热的火山口拉回了安全地带。

  西里厄斯紧紧抿着唇,冷硬眼底是再赤.裸不过的紧张与关切,仿佛压抑紧绷了许久的弦,呼应着抠住床单力道大到泛白的指尖。

  荀桉抬眼就撞进了那双墨眸里,不知为何心脏共鸣般的一紧,仿佛共情了男人一连几日备受折磨的患得患失。

  门口响起繁杂的脚步声,在一群白大褂涌进房间前,西里厄斯终于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烫。”

  荀桉这才后知后觉到四肢传来的无力感,就像木偶被抽离了丝线,一举一动都酸软难熬,疲惫感接二连三地涌了上来,更何况他刚才那般急切地抬胳膊,不管不顾地翻到内侧检查。

  他小小地嘶了一声。

  伯格林立马撸起袖子,上来检查有没有肌肉拉伤。

  经过几天没日没夜的古籍古方学习,他已经能算得上半个外科大夫了。

  可还没走到跟前奈瑟尔就挤了过来,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一个小型理疗机,像按摩仪一样可以随身携带哪里难受点哪里的那种。

  荀桉看见奈瑟尔脸白了一瞬,下意识想往后躲,后背一歪却撞在了西里厄斯的身上,结实的大掌一下子就接住了他,然后一种强势的姿势搂住了。

  “不怕。”

  荀桉头靠在男人的胸口,听见了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鼓锤般带出一种令人心安的稳重感。

  “不怕。”西里厄斯搂着他重复道,墨眸微垂,一字一句誓言般郑重其事,“什么都不用怕。”

  荀桉手软脚软推不动他,连挣扎都是小幅度的,鼻尖更在蹭到熟悉的薄荷味清香时开始发酸,无尽委屈仿佛在这一刻悉数涌上心头。

  蓦地,眼睛就湿了个透,呼吸紧跟着急促起来。

  小小一只猫儿似的,缩在西里厄斯怀里低声啜泣。

  西里厄斯隔着衣服清晰地感受到一点点被泪水打湿的感觉,微微俯身一只手绕过荀桉的肩膀,半搂着小人,另一只手轻轻拨开了他挡着眼睛湿漉漉的卷发。

  声音放的极轻:“难受是不是?”

  荀桉本想推开西里厄斯,可周遭偏偏围了一圈白大褂,有不认识的,也有认识却宁愿不认识的,他只好退而求其次,一头扎进西里厄斯怀里,把攥得皱巴巴的衣角当做最后的倔强。

  西里厄斯拧着眉头,半抱着在他身上蹭来蹭去的荀桉,眼神示意布托斯上来。

  众人立马让开条道,布托斯便在这不下于五十道的羡慕眼光里一瘸一拐走到床边,又在西里厄斯阴沉的威迫眼神下,挤出了他毕生最温柔声音:“小先生,我是研究所新聘请的古生物医学专业医生,我给你看看身体好不好?”

  @%#研究所×*%古生物</&身体……

  荀桉浑身一缩,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话,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伸手把西里厄斯抱得更紧了,如果示弱能唤醒这只男人的良心的话,他,他可以试一下的。

  古地球人明显不配合,也不知道是难受还是哭的太凶了,露出来的耳廓都粉扑扑得发红,随着呼吸颤巍巍地起伏。

  布托斯卡了一下,手指止不住地摩挲着拐杖,之前贵族还受人追捧的时候,可从没人敢用这个态度对他,更别说这么个连精神力都不具备、软弱可欺的古生物进化种。

  他正这么想着,头顶便传来西里厄斯看死人般的视线:“你已经站很久了,看出什么了?”

  布托斯:“……什么都没有,殿下。”

  荀桉躲在西里厄斯怀里用力吸了下鼻子,另一小团缩在被子里的身子也跟着抖了一下,圆滚滚的气球开始漏气似的,他用那种极低的气音,小声地贴着西里厄斯下巴吹气,时不时还被自己的抽噎呛一下:“我没,没事,你让他们,出去。”

  西里厄斯显然不放心,眼神在荀桉头顶被压出印子的卷毛和一堆便宜蘑菇似的白大褂之间游走了几回,终于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离开。

  偌大的病房里只剩下荀桉和西里厄斯两人。

  西里厄斯慢慢俯下身,把人从怀里捞出来,靠在自己肩膀上,腾出一只手,粗糙的指腹轻轻擦过荀桉哭花了的脸:“哪里难受,告诉我,嗯?”

  “不,不难受。”荀桉还在往下掉泪珠,一大颗一大颗的那种,砸在床单上洇出连片的泪花,他委委屈屈地咬着下唇,自己也在心里懊恼自己丢脸,只一见到西里厄斯,他的身体就不受控制了。

  西里厄斯两只袖子轮班遭殃,被他的主人主动伸出去,没有一点不耐烦地替人擦泪,从里到外湿得不能再湿,最后都翻出了里侧的衬布。

  “那就是委屈了?接到奈瑟尔的信息吓到了?”

  荀桉没有答话,湿漉漉的睫毛颤了一下,似乎被戳中了心思,好半天才鼻音浓浓地嗯了一声:“……我,我没有那么多血。”

  “你,你要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和我说,拿,拿去做试验……”

  西里厄斯立马明白了小家伙变身小哭包的原因,下巴眷恋地蹭了蹭他的卷毛,开口打断:“误会了桉桉,是伯格林为了抗体想要提取你的血液,一滴就够,但奈瑟尔那狗东西当秘书长当久了,什么事都要确保万无一失,星际人和古地球人血液总量不一样,他自己又是个半路出家的半吊子,开口就是800cc。”

  “那你——”

  “哈涅收到的那封信就是他发的,他被虫皇控制过,脑子不大灵光,醒过来又被皇帝受损的消息刺激到。”西里厄斯沉着脸解释,眼神里闪过一丝冰冷异色,“身为中立党,连最基本的冷静判断都做不到,离革职也不远了。”

  “我,我还以为……”荀桉又吸了下鼻子,双颊因为哭过一场红扑扑的,眼尾也泛着潋滟的湿意,“你要抓我进实验室。”

  西里厄斯屈指刮了下他的鼻子:“小哭包,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我在你心里信任值那么低吗?”

  荀桉心底稍微好过了些,瘪了瘪嘴:“那可是皇位,用我换来一整个帝国的民心,不诱人吗?”

  “而且,我听哈涅说,雅,雅各布死了?”荀桉试探性地看了看西里厄斯,可他听到这话没有半分动容。

  “他不是雅各布,是虫皇。”

  荀桉嗯了一声,也没有太多惊讶,在星网修复的这么长时间里,他和哈涅都时不时能收到一些细碎的野生消息,拼拼凑凑也差不多弄清楚了。

  他抱着膝盖,想再最后确认一下:“死透了么?被你杀死的?”

  西里厄斯嘴角勾出抹笑:“刚才那么胆小,现在都开始好奇这些了。”

  荀桉刚淡下去些颜色的脸颊唰的一下又红了起来,别过脸:“华,华国古话,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他揪着到现在还没意识到的某人衣角,手指攥了又攥:“古人的智慧要听。”

  西里厄斯轻笑一声,张臂再次搂住了荀桉,自己也顺势坐上了床沿:“是,我们桉桉自带古人的智慧,很聪明,说的话我听,我都听。”

  荀桉被箍的有点紧,贴近耳边的呼吸声真切而又热烈,烤的他小脸通红,低着头拍好几下西里厄斯从肩膀上绕过来的手:“……你,你怎么越来越不正经了!”

  “没有不正经。”西里厄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极近的距离明明之间什么都没有隔,却莫名有种闷闷的感觉,“我只是想你。”

  “很想很想,又想又怕,怕了又想。”

  荀桉看不见西里厄斯的神情,却无比清晰感受到了他的低气压,就好像被阴霾乌云密不透风笼罩住的孤岛,没有半分阳光可以渗透。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西里厄斯嗓音里不正常的嘶哑,像是他曾经见过的熬干也喝不到的中药,一点药渍吻上去都又苦又涩:“总感觉差一点点,我就要失去了你。”

  荀桉苏醒的消息似乎传遍了整个研究院,病房里外都是一片寂静,就在荀桉捏着手指不知怎么回应西里厄斯这份赤诚而又滚烫时,穿墙响起了一道嘹亮的鸡鸣。

  “咕咕咕——嘎——!!!”

  荀桉唰的抬眼,好不惊喜:“它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