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信号了!”高高的山巅上, 哈涅捧着这几日捣鼓出来的小型信号接收器,第N次竖起天线时,外放的频道里终于传来了电流声。

  懒趴在岩石后面的刮刮乐动了动耳朵, 黑暗中倏然睁开的狼眼散发出极光般的深幽绿色。它甩了甩脑袋, 抖掉皮毛上的草屑和尘土, 往后山瞥了一眼。

  没有光亮……

  那个讨厌的西什么斯把巡护员爸爸心爱的小院子捣毁了, 还没脸没皮地肇事逃逸,惹得爸爸伤心自闭了好几天,现下好不容易睡着, 这只两脚兽再这么尖着嗓子叫喊, 会把爸爸吵醒的!

  “嗷呜——”刮刮乐迈着步子靠近哈涅,喉咙里发出警告低吼。

  哈涅高兴过头,转眸便见向来高冷的古生物首领主动靠近, 激动之下伸手就把接收器贴上了它的耳朵:“听听, 来自天外世界的圣音!”

  被滋啦声刺激到的刮刮乐往后一蹦:“嗷!”

  “是吧是吧, 你也激动就对了!”哈涅眼眸发光地捣鼓着机器, 原始星磁场乱套的现状下,他腕间的军用光脑已成废铁,“这是军部的试探信号, 具体语音虽然听不清, 但说明外头没放弃我们。”

  “冷不丁一场磁场紊乱,上将大人肯定担心坏了, 处理掉首都星那些破事就赶回来……”

  安迪不在,荀桉前天起就开始沉默寡言, 整个原始星上说人话只剩下哈涅一个, 逼得他遇见任何古生物都下意识地进行单方面输出。

  可就在提到西里厄斯时,信号接收器很给面子的滋啦一声哑了。

  哈涅:“……”

  刮刮乐露出一抹来自狼王的讥笑, 银灰色皮毛在暗夜里波浪般起伏:“嗷——”看到没,连没灵魂的机器都讨厌那只两脚兽。

  哈涅缓缓地叹了口气,两只脚搭在崖边荡来荡去:“突然有点想碎嘴的安迪。”

  “以前泡实验室都没用这种感觉,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太安静了。”

  一片静寂间,荀桉的声音忽然响起,他似乎不太适应睡在帐篷里,从废墟里刨出来的睡衣在翻来覆去中压得全是褶皱,头顶卷毛也凌乱地翻着。

  刮刮乐见到他来,双标地打开了机械眼的闪光功能,像一只大功率的探照灯,扇形的光线平铺了整个山巅。

  “你怎么出来了?”

  荀桉这几天都不怎么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从前的西里厄斯附体了,板着张死人脸,转到哪都不讨喜。

  荀桉没有回答,反而望向他的信息接收器:“完全断了?”

  “嗯。”

  “……断了就别回来了。”夜里的山风又冷又大,迎面吹散了荀桉嘴里蹦出来的话。

  哈涅缓缓地眨了眨眼。

  荀桉深吸了一口气,也开始坐在悬崖边看风景,只是远眺的视线明显望向了地平线的那一端,看不清的那一端。

  两人隔着三米远,在呼呼的风声里诡异地并排沉默。

  刮刮乐极具存在感的眼灯横劈在两人之间,好似纵横在象棋敌对双方的楚河汉界。

  哈涅浑身都有点僵,掀起眼皮子瞥了一眼荀桉:“那个,阁下您还在生上将的气?”

  “他也配?”

  确认气还没消……哈涅咽了口口水:“那您不睡觉是?”

  “我才没有特意等他!”

  哈涅啊了一声,偷偷点开废铁光脑的录音功能,这玩意在不连入星网的状态下基本功能还是可以用的。

  “呃……这么多天都没有虫族进攻原始星,说明上将大人应该已经成功营救了陛下,呃,首都星的星网服务器也应当正在恢复中,很快就有消息了。”

  “不在乎。”

  哈涅抿了抿嘴:“阁下,其实上将曾经向陛下提出在首都星和原始星间的建设跃迁点的要求。”

  “原始星都快毁了,还建设什么。”荀桉双手撑在地上,身体后仰,望天的同时,前额的卷发被风吹着扬了起来,像山野里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毛茸茸们。

  “上将的意思是,将阿瑞斯的动力源泉接入原始星,将其整体的生态系统保持平衡。”

  “……虽然星际科技发达,但我觉得你在做梦。”荀桉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琥珀色圆眼里闪过一丝黯淡,像是划过了颗即将坠毁的末路流星。

  哈涅犹豫了一下,指了指自己:“其实是可行的,以我基因学博士的头衔作保。”

  “阿瑞斯是人造合成的机甲,在基因实验室里,他的动力源编码了各类复刻古生物体的合成信息,它本质的生命构造和性能是与原始星一脉相承的。”

  荀桉缓缓地眨了眨眼:“……或许,你也看过天空之城?”

  “那是什么东西?”

  “古地球的动画影片。”

  哈涅瞪大了眼睛:“啊,是预言片么?帝国也存在复兴的预言世家,但我们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不接受那种虚无缥缈的洗脑。”

  “……行叭,好好的奇幻电影千万年后变成了预言片。”荀桉眼皮乱跳,一时不该如何描述心里的那种微妙滋味,“他该不会也是打算把阿瑞斯电池扣了,然后埋在星球最核心的地方?”

  哈涅嗯了一声,看着他的眼里有种炽热的崇拜,好像他突然变成什么了不得的跨领域大拿了似的。

  荀桉扯了扯嘴角:“所以,跃迁点就在埋阿瑞斯能量源处的正上方?也不会受到磁场影响,永久运行。”

  哈涅用一种欣赏的眼光打量着他:“你真的是宇宙留给我们的宝藏。”

  荀桉无语扶额:“……我还是闭嘴吧。”

  “阁下放心,虫族也不是威胁。大概在一周前,伯格林院士就已经通过狼崽设计出了抗虫族精神力的试剂雏形,只是缺乏试验样本,一直未经过临床测试,尤其是针对灵长类生物的检测和观察。”

  “那我当时?”

  “全国人民都看见了您对帝国做出的卓越贡献!”哈涅忽然严肃起来,就差没立地站起给他敬个标准军礼,“被你的牺牲精神所震撼!”

  “全帝国?”荀桉迅速抓到了话里重点,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起,“哪,哪来的全国人民?”

  “当时事态紧急,伯格林院士情急之下接入了星网,播放量虽然还没来及统计,但伯格林院士的权限属于军人级别,所以会有强制观看的特殊功能……之后星网就遭到了虫皇信息素干扰,您的壮举可以算作是星网破坏之前的最后一个节目。”

  救命——

  夜里的风真是透心凉,荀桉整个人恍恍惚惚红红火火,从里到外都不好了,抿着嘴不知该作何反应。

  哈涅皱了皱眉,挪近几寸:“阁下,前几日我们还是抢救出了理疗舱,如果你有不舒服的地方,可以选择泡一泡。”

  荀桉两只眼睛都是放空的,像是受到了什么沉重打击般一蹶不振,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才吐出几个字:“……你还是不要说话了。”

  哈涅:“我……”

  荀桉捏紧拳头:“再张嘴揍你!”

  “……”真是越来越像上将大人了,尤其是暴力倾向这块,一言不发就动手。

  哈涅默默地缩了回去。

  还是碎嘴皮的安迪经逗,他心想。

  *

  首都星。

  “殿下,星网正在全力抢修中。”凯莱布过来汇报时,手里厚厚一沓的资料,全都是被雅各布嚯嚯的贵族们的名单,那些和他暧昧不清的、私交颇深的,都被当成了虫族的养料与暖床,大部分躯体都被腐蚀空了。

  西里厄斯面无表情地接过,直接摔在了文森特面前:“好皇帝,看看你儿子的英勇事迹。”

  文森特被包扎得像个木乃伊,他原本应该呆在理疗舱里的,可他偏偏拒绝了苏醒的奈瑟尔和一众医疗官,笑着说自己想清醒地受着虫族带来的伤痛。

  他看着西里厄斯紧绷的脸,艰难地动了动手指,笑道:“你终于学会阴阳怪气了?”

  “这些被杀了的贵族,不正好是你最讨厌的人?看到他们的名字出现在这份名单里,你应该很开心才对。”

  西里厄斯的情阴沉得不能再阴沉:“我不需要别人用这种卑劣的方式为我铺路。”

  “帝王的宝座就是这么卑劣。”文森特直视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比起蔚蓝色的海平面,哪里更像海沟深处不见天日的漩涡,“你被皇妃抓进基因实验室注射虫皇信息素试剂时,难道没咒骂过她的卑劣?”

  “从蓝眼睛变成黑眼睛,你被基因改造了多少次?”

  “怎么,这就是你所谓的肮脏?”

  “别这么大敌意,西里厄斯。”文森特偏了偏头,伤口处传来的剧痛让他眯起了双眼,“嘶,痛苦竟是如此让人着迷的感觉,我以前居然没有发现。”

  “疯子。”西里厄斯抱着胳膊,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要是想死,我随时送你走。”

  “好啊。”文森特一只手摸到了另一只手上,不知在摩挲什么,疼的满脸都是汗珠,“其实你刚才就该杀了我的。”

  “往雅各布身上补刀前。”他不忘补充。

  西里厄斯冷着脸,却绕开了这个话题:“皇子宫我要拆掉。”

  “?”文森特捻手指的动作顿了下了,“你已经到求婚的阶段了?”

  “作为过来人,我建议你别太心急,十拿九稳了再求婚,否则尴尬的是你。”

  西里厄斯冷冷回哼了一声,放下无情挽着的胳膊,转身就走。

  鬼门关走了一遭被拉回来的奈瑟尔只剩下了一片残缺的眼睛,但身为秘书长的良好素质和严谨负责的业务能力还是让他靠了过来:“陛下,西里厄斯皇太子殿下心里有数。”

  “你也早就想拆那座宫殿了。”文森特见他来,反倒闭上了眼,一副我要养伤闲人后退的拒态,“聘用一个胳膊肘子往外拐的中立党当秘书,我果真如雅各布口中所说的一样悲惨。”

  “陛下,那不是二皇子殿下。”奈瑟尔拧着眉头更正,“何况您将二皇子母妃的骨灰制成碧玺,实在有违——”

  “他是虫族,虫族是不存在伦理道德的,它们关心的只有信息素,皇妃自杀前注射了同样的试剂,虽然变异失败,但也留下了唯一能在成长期暂时性禁锢住它的压迫条件。”

  “精神力在某些方面已经落后了啊奈瑟尔。”文森特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睁开的眼缝望向虚空,“即便是皇室,也逃不过自然淘汰。”

  “陛下!”

  “皇太子殿下命令撬了皇子宫的所有蓝锥和帕拉伊巴碧玺!”

  “西里厄斯殿下以公徇私,启用军方权限强制拍卖会开业!”

  一堆士兵慌里慌张来报,管家也捂着胸口一瘸一拐跟在后面,脸皱成了倭瓜,文森特不在意地摆摆手:“穷鬼一个随他去吧。”

  奈瑟尔默默推镜,他大概猜到西里厄斯下一步要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