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不是没有直播带货的,但直接在树下摇果子并笑容满面地朝着镜头推销的绝无仅有。

  西里厄斯被迫顶上了一顶与通身气场完全不符的农家乐草帽,紧绷着脸站下树下接受来自小巡护员的各种远程指控,一举一动比机器人还僵硬。

  “你要笑呀西里厄斯,板脸干嘛,直播间的观众又不欠你钱!”

  “西里厄斯你在拍还海报吗?扶额装什么酷,你从头到脚稍微有用一点的也就是那张脸了!”

  “西里厄斯,抱着那颗枇杷,含情脉脉对视,你要展现出对枇杷深沉的爱!”

  “西里厄斯——”

  西里厄斯这辈子都不想再叫西里厄斯了,他幽幽地盯着半个身子缩在树后面,只探出脑袋手舞舞蹈指挥的荀桉,百分百肯定这小家伙是在故意报复。

  “我不带货——”他张了张嘴,就看见荀桉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两只圆眼里明晃晃写着控诉,就好像他是一个不守家规,不守夫道的软饭男似的。

  挨得过折磨迎来曙光的超长直播间里更是笑作一团:

  【荀桉:皇太子,你来原始星这么久,吃我的喝我的,心里没点B数吗?】

  【巡护员:欠劳资的迟早要还[哈哈哈]】

  针芒似的细雨已经不下了,逆着金红火焰色的霞光,从树到果子再到西里厄斯,都镀着一层璀璨光边,熠熠生辉。

  这种自然天光就像是造物主赐予的神秘刺绣,把一切都变得高贵精致起来,镜头里甚至能看清西里厄斯伸手时袖口处薄荷糖般的白色螺旋纹,褶皱里倒映着天空、云霞与树影的颜色。

  一时间,连叽叽喳喳的弹幕都安静了下来,屏住了呼吸,似乎再多说一个字,都会破坏这绝美到极致的意境。

  “咔嚓——”

  无数直播间里的观众,视野颠簸了一下。

  他们似乎被造物主用双手捧了起来,轻柔抬起,对准西里厄斯,咔嚓拍出一张色差极小的拍立得。

  荀桉居然主动抱住了直播球,虽然是从背后伸手搂住的,且动作生疏,按快门的时候还卡壳了一瞬。

  但这已经是巨大的进步。

  西里厄斯眯起了那双狭长黑眸,打趣:“手指放松,相机功能,不需要用麻/醉/枪的姿势去端。”

  不知是天边红霞过于明艳,还是被直播球压出了红痕,荀桉脸颊上泛着一层淡淡的粉色,光影般的晕开。

  “我,我才没有。”

  荀桉咬了咬下唇,小声道:“拍张宣传照而已,品牌最重要的就是要有图有标题。”

  “桉桉。”

  “啊?”荀桉迷茫抬脸,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他的名字。

  西里厄斯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墨眸沉沉地盯着他:“为什么想卖货?”

  “你知道除了原始星外,星际的任何土壤、水源,都是养不活这样的古植物的。”

  “如果你只是单纯地想要挣钱,那么三年前就应该已经开始了。”

  弹幕飘过小字:

  【什么嘛,这么适合表白的时机,咱们皇太子殿下纯纯的扫人兴致!】

  【可不,横铁不成钢,他要有那脑子,我皇孙皇孙女都报上好几个了[牙咬钢筋.GIF]】

  “我不喜欢镜头。”荀桉眼神飘忽,不显然又在撒谎。

  西里厄斯又上前一步,抵住了摄像头,和荀桉几乎面对面,荀桉又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试图扔下直播球就逃,却被西里厄斯一把抓住了手腕:“撒谎。”

  “你是在害怕,害怕镜头。”

  “我没有。”荀桉小声反驳。

  “镜头只是一部分。”西里厄斯似乎意识到了荀桉真正畏惧的东西,脸色一凛,“真正让你害怕的是镜头后——”

  “没有!”荀桉忽然抬高音量,重重地甩掉了他的手,炮仗似的骤然爆炸,情绪不稳,就连呼吸也粗笨了许多。

  天边霞光从侧面打过来,他的脸上半明半暗,头顶那撮卷毛也突然间就耷拉了下来,挡住了眼睛:“别自以为是,而且,你也没有资格管我。”

  与此同时,弹幕像是被什么操控了似的,完全变了方向——

  【这小巡护员真是不知好歹,人皇太子关心他,他这是什么诡异的态度!】

  【本来觉得挺可爱的,但可爱不能当饭吃,一次又一次暴露品行,感觉这人就不咋地。】

  【同感同感,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看他直播,买水军的钱都够把这些破烂果子挣回本了吧![呵呵]】

  西里厄斯微蹙眉头,看着面前垂着脑袋的小人儿,从里到外散发着一种难以靠近、窘迫颓丧的疏远感。

  这种感觉时不时就会在他的身上体现,虽然大部分时间会被笑脸压在心底,但只要在某些时刻一激,就会立刻乍现。

  荀桉就像一只有着强烈领地意识的刺猬,甚至比他,战场上厮杀出来的铁血之刃,还要抗拒人的亲近。

  甚至不惜赌气,制造误解,也要把你远远地推开。

  他的敏感,远超自己的想象。

  “我没有侵扰你自由的意思。”西里厄斯绷着脸解释,从现在这个角度,他能看到眼皮子下那一撮小小的卷毛在微微地颤抖,像是被惊恐被吓到了似的,后知后觉地抖个不停。

  “直播球给我吧,我把镜头关了。”

  荀桉没有抬头,手却很配合地松开了。

  西里厄斯盯着飞速滚动的弹幕,冷笑似的,凉薄地掀了下嘴角,但转脸望向荀桉时脸色却突然变得极其温和:“你知道吗,直播间里的观众都在夸你。”

  荀桉习惯性地点了下头,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卷毛忽的往上顶了顶,就像幼猫两只软软的耳朵,悄咪咪地竖了起来。

  西里厄斯冷冷地盯着屏幕,眼神仿佛要杀人一样,嘴里说出的话却极其平静:“他们说你特别可爱,特别坦率,非常喜欢你给他们带来的快乐,就连皇太子殿下都很欣赏。”

  “至于那些果子,他们相信你一定有送出去的理由,毕竟——”

  “整个星际不会有人再比你更爱它们。”

  说罢,西里厄斯啪嗒关上了直播,脸色又黑又沉。

  荀桉吸了下鼻子,嗓音有些发哑:“皇太子殿下不是你的老板吗?”

  老板?这个词在星际可不常见。

  西里厄斯盘腿坐下,那随意的架势好似并不以看见荀桉的脸为目的。

  但荀桉还是灵敏地感受到了,嘟囔了句讨厌倏然转了个方向,怕西里厄斯看见他眼圈红红鼻头红红的狼狈摸样。

  “喂,你怎么这么爱哭,开枪追偷猎贼哭,被从背后吓到哭,晚上生病难受哭,放小动物回家也哭。”西里厄斯假装不在意的样子,学着荀桉接近幼崽的模样接近荀桉,并且他已经得心应手了,“偶尔吵个架也能被气哭吗?”

  荀桉撇嘴,轻轻跺了跺脚,赌气似的转回来:“才没有。”

  原始星的傍晚连风都是暖色的,吹在身上柔软无比,同荒星上但凡出了安全屋就像刀子一般乱割的恶劣环境完全是两个极端。

  西里厄斯撑着胳膊,身体微微后仰:“知道吗,人其实是会被闷死的,且大多数人都是被憋死的。”

  荀桉听不太懂,晃了晃脑袋,疑惑西里厄斯怎么突然开始喜欢教育人了,这样老气横秋的话居然会从他嘴里冒出来,他难得不应该斜瞥自己冷声嘲讽吗?

  一点也不像他的作风。

  荀桉在他边上坐了下来,这次没有主动逃离:“你是说在前线的时候?”

  “不,后方。”西里厄斯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一个人的时候才特别的闷。”

  “所以你才来原始星疗养?”荀桉透亮的浅色眸子里透出赧然之色,“治疗战后心理创伤?”

  “抱歉,我刚才不该那么吼你。”

  西里厄斯意外挑眉,这次次不讲理的小家伙居然也会道歉?果然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荀桉顿了顿又道:“也不该逼你带货,逼你露脸。”

  他抱着膝盖,把头埋进了手臂里,这是一个极其缺乏安全感的姿势,应用心理学满分的西里厄斯一眼就分析了出来,故意道:“还有呢?”

  “还有,不该扇你巴掌,不该叫你做全陪,不该逼你养猫,不该阻止你和荀呦呦亲近,抢胡萝卜……”

  西里厄斯:“……停。”住脑,不要再反思了。

  “啊,你诈我!”荀桉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无意识地被西里厄斯牵着鼻子走,他昂起了脑袋,卷翘的头发被风吹散了,团成好几个漩涡似的可爱圈圈。

  西里厄斯忍住伸手摸两把的冲动,往后一靠,平躺在地上,面朝晚霞:“今晚还回——”

  嗖——

  黑影忽的从眼前闪过,他条件反射去抓,只听吱的一声惨叫,一只圆滚滚的土拨鼠被他倒抓在了手上,可爱的尾巴竖直朝上,短胖短胖的手脚胡乱扑棱着。

  荀桉立刻瞪圆了眼睛:“快松开,你抓的它不舒服!”

  愧疚呢?不安感呢?在荀桉身上咋都持续不到三秒呢?

  西里厄斯:“……它踩的我也很不舒服。”

  “它多大你多大?!”荀桉居然上前掰他的手,意图把被抓的鼓起双颊,舌头微吐的“大耗子”救出魔爪。

  可是他还没掰开西里厄斯的一根小拇指,有一道黑影从他脚边擦踵而过。

  他眨了眨眼,今天土拨鼠族群搬家吗?被西里厄斯那一棍子捅到老巢了?

  西里厄斯接收到质疑的信号,难得试了一次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没有,我不是。”

  说着把证鼠丢进了荀桉的怀里:“要不你自己问它。”

  荀桉:“……心虚?”

  西里厄斯百口难辩:“真没有。”

  土拨鼠趁机溜了,短胖短胖的小腿倒腾成了风火轮,呼啦呼啦地一圈圈转,荀桉被逗乐了,这才作罢。

  入夜,两人生了堆篝火,一人一边靠在树下睡觉。

  荀桉身上盖着一片巨大的树叶,睡着睡着忽的坐了起来,动静大到把西里厄斯都惊醒了:“荀桉?”

  荀桉缓缓转头,神色清明,没有一丝睡意,只是那张小脸惨白惨白:“西里厄斯,今天山里下了雨,老鼠搬家。”

  “睡前才普及过,土拨鼠是松鼠不是老鼠。”西里厄斯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感觉自个儿睡着的时候,似乎又被某种松鼠科的胖爪子们踩了几下。

  “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荀桉站了起来,神情严肃,身上的巨型树叶滑落,有一头甚至烧到了篝火,噼里啪啦作响。

  “听见石块撞击的巨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