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蒙的衣服像是从黑色星云上裁下来的,带着硫磺、金属和太空的味道,缩在院角没有一只小动物愿意亲近。

  而坐墙根的那位贵族“大爷”可就不一样了,人端着纯手工的涧石蓝葵口斗笠瓷盏,从格调上就高人一等。

  淡酱色的面汤淋上阳光,搭配翠绿的碎蒜,大大小小浮萍似的油花,还添了两颗挺括脆爽的小青菜,热气腾腾……

  拉蒙咽了咽口水,兜里的高级营养剂顿时就不香了。

  西里厄斯还处于驯服野生木筷的阶段,但对扑面而来的香味已经十分满足,转向蹲在灶前灰头土脸的荀桉,夸赞:“味道很好。”

  拉蒙浑身一激,上次皇太子嘴里冒出夸奖,还是当着战地记者的面翘了只虫族的鞘翅,说是骨化结构不错,抗挤压性能值得机甲师借鉴。

  荀桉被草木灰熏得像只花猫,猛的回头眼睛异常明亮,他撇了撇嘴,面色不善:“又在挖苦什么?这已经是本巡护员这辈子最高水准的午餐了,超过这个难度绝无可能。”

  “全自助模式,觉得口味咸就自己过来舀勺清汤,觉得淡就去加盐。”

  星际最强皇太子并不知道一碗阳春面在地球的分量,被小巡护员打发似的语气感动到心尖发软,低头努力用筷头去戳滑不溜丢的面条。

  脸还习惯性地紧紧绷着。

  荀桉觉得自己在看猴,很不厚道地笑了出来。

  西里厄斯没有计较,斯条慢理地呷了口汤,根据屏息敛声的拉蒙推断,这罕见的好脾气极大可能来源于恐惧,怕荀桉再次给他表演空手上树。

  求爹爹告奶奶都哄不下来的那种。

  “荀桉,碗壁上有指纹。”西里厄斯脸色骤然一变,表情像活吞了苍蝇,“配送到原始星的物资都是这样的瑕疵品?”

  某小只忽的起身,碗筷哐当往水渠边一推,气极反笑:“我捏的留个指纹怎么了,嫌弃它是失败品就别吃,你嘴里的疙瘩面我还用手搓过的呢,刚喂完野猪搓的!”

  “莫名其妙!”

  西里厄斯一脸懵逼,看着荀桉提枪就走,感觉被霎时窜味儿的面条糊住了嗓子眼:“去——”

  “后山,雪到腰你甭想!”荀桉头也不回,哐当砸上大门,还不放心地上了把锁。

  拉蒙头一遭见到皇太子吃瘪,吧唧吧唧嘴,满腔黄连味的营养剂散开,试探性地问道:“要,要不我钻狗洞跟出去看看?”

  “你敢!”西里厄斯不敢吼荀桉,骂起他来可是毫无顾忌,铁青色的脸板板正正,硕长身躯挤在矮凳上,就像一头雄狮被栓在了枯桩边,憋屈却又无可奈何。

  刀子似的锋利眼神狠狠刮过拉蒙:“滚回军区!”

  “殿下,是您偷偷通讯调派网点资源。”拉蒙缩了缩脖子,“系统返航时间默认预设为三小时,现在回去算早退,会被扣工资的。”

  西里厄斯眉间一凛,拉蒙急忙改口:“那那个,我突然想起多利特院士近期发布的有关原始星存亡期限预估,殿下您应该会感兴趣。”

  “那老东西只会制造噱头,蹭热度的本事——”

  西里厄斯冷笑着放下了碗筷,生怕涧石蓝葵口斗笠瓷盏被他一个不小心捏爆了:“和你一样。”

  拉蒙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院士根据直播间内所呈现出来的生态状况进行了详细的分析和论证,总体更偏向‘美丽的外表是脆弱的皮囊,空无的灵魂与震荡的内心无处安家’的消极态度。”

  “公开建议您无论身处于哪一个古星球,都请尽快撤离,因为或许无需等待五十年,原始星随时随地可能崩坏,爆炸产生的冲击波甚至会影响到周边星域,阻断星网连接。”

  “您的安危——”

  西里厄斯神情冷硬,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招摇撞骗妨碍帝国管理秩序,首都星警署部都是一群废物。”

  寒凉嗓音里极度不虞已经压不住了。

  拉蒙打了个冷颤,硬着头皮道:“殿下,这份报告在星网上传播热度非常的大,部分网友进入您的直播间,就是想亲眼见证原始星的崩溃。”

  “皇室网安部连夜向全帝国发送专项宣传讯息,警告地下黑市赌约泛滥,禁止全体公民以私人或公派名义参与各类珍稀古生物悬赏。”

  西里厄斯联想到一波又一波的偷猎,老头儿乐似的摇摇椅顿时坐不下去了,墙角随处捡了把冷兵器插进了腰里,然后双手一撑,精神力倒灌双臂,干脆利落翻过了土墙。

  “不,我,殿殿下——”拉蒙挥舞着巴掌,无人回应,眼前只剩下一堵炸开裂纹的土墙,门锁外也没有人良心发现,调转回撬的动静。

  心登时凉了一大截。

  殿下晚回网点也算迟到啊,也是要扣工资的!

  西里厄斯仿佛自带喷气推进装置,逐渐适应了山路的他飞奔起来像一颗拖着气波尾巴的炮弹,就是时不时体力跟不上,气喘如牛,腿部肌肉酸涩到卡带。

  他刚经过密林就听到了熟悉的枪声,心里骂了句膈应,便闷头追上。

  不消多时,他就看到了小巡护员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卷毛在风里窸窸窣窣地扬来扬去,几乎快与周遭嫩绿色的新芽融为一体。

  砰——

  荀桉竟忽的扭转枪头,麻醉子弹擦着他的颧骨而过,贯穿耳侧黑发!

  西里厄斯生生止步,脸颊上传来尖锐刺痛,粘稠血浆顺着擦痕线形下落,他诧异地望向黑洞洞的枪管,硝烟之下还有一地四仰八叉的偷猎户!

  ???

  还好指着他的枪口很快放下,荀桉红着一双圆眼,吸溜吸溜了鼻子,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跑什么跑啊?哼哧哼哧隔着几里地都能听见!我还以为又有黑熊或者野猪在后面追我!吓死人了!”

  西里厄斯面无表情擦了把血:“……”

  就,挺颓然的。

  荀桉扛着枪挨排搜身,从被一枪爆头的蒙面男怀里摸出张告示:“悬赏稀有紫褐色野生雪貂,捉一返十,按押金的十倍返利,另外星网其他收入分成占三。”

  “另:用于献寿必须活捉。”

  艹,荀桉眯了下眼,还在思考什么意思,就听见跨步与他并肩的西里厄斯,冷脸冒了句国粹。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西里厄斯如此直白地爆粗口,就好像一纯血贵族和他这个山野莽夫呆了几天,连生活习惯都被带歪了。

  “等等,我看看他们抓的是什么。”荀桉解开蒙面男绑死在腰间的皮袋,蟒蛇花纹里忽的冒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和他如出一辙的圆眼睛傻乎乎的睁着,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

  荀桉抽了抽嘴角,他还是高估了星际人的平均智商,这小玩意儿哪里是通体褐色?明显是在泥巴地里滚过!

  至于耳朵尖尖、鼻头嘴角那几撮紫毛,一看就是偷吃了桑葚,整张脸拱在树枝里狂咬的那种!

  这他喵的是雪雕吗?明明就是豹猫!

  利滚利它家远方亲戚!

  “雪貂这玩意儿长得像星际猫。”某同样缺乏古地球动物常识的皇太子殿下凑脑袋过来,诚恳地发表见解。

  只是脏兮兮了一点的小豹猫喵嗷了一声,发出的音调明显和普通宠物猫不一样,沙哑里还带了点挑衅的凶意。

  西里厄斯愣了一下,伸手去揉它的脑袋:“还是只烟嗓。”

  某豹猫竖瞳倏然收缩,冲着伸来的不速之手就是一抓,身为肉食野兽,它肉垫之下藏的可是利刃,一爪子下去皮开肉绽。

  “哎你别——”荀桉没来及喝住,眼看着那野性十足的小东西狠狠给了西里厄斯一爪子。

  但只是划出了轻微的抓痕,印在冷白肌肤上仿佛雪橇驶过冰面,留下一道微不足道的划影。

  荀桉听西里厄斯机械般毫无情感起伏地感慨:“猫挺乖的,就是抓不了老鼠,还带回去养吗?”

  荀桉:……

  一来我不瞎,二来你这意思分明就是不想叫我带回去。

  他伸手想要掰开豹猫紧缩的后腿,看看有没有受伤,却被挤上来的西里厄斯面无表情地一把扒开,盯了半晌扭头告诉他:“公的。”

  那看似不在意却浑身冒酸味的模样,要多别扭有多别扭,活生生就是在向他证明我有用,比猫有用,看家护院全陪替身,样样物超所值。

  “别闹。”荀桉撸多了小动物,呵斥西里厄斯的口吻也轻轻软软,落在他的耳里又和撒娇没什么两样。

  见眼前救了它的青年低声细语,豹猫崽子气不过,发狠似的祭起利爪,往西里厄斯手臂上一通乱抓,非要片下块薄肉才肯罢手的那种。

  可它不知道某心机男早偷偷覆了一层精神力,这时候你就是拿把砍刀携万钧之力垂直落下,都能给你蹦飞,磕出一道豁口,从头到脚报废。

  德行!你以为本皇太子翻墙上山,跑到快要断气是为了什么?!

  西里厄斯趁着荀桉侧脸查探其他可疑物,伸出邪恶的爪子,一把揪住豹猫还算干净的某根小胡子,黑瞳间满是报复性的威慑——

  死瘸猫,按照荀桉的脾气一定会把你抱回去,你最好乖乖缩好爪子,敢在他怀里乱动一下,劳资回头就拔你一根胡子,拔秃为止。

  过几个月劳资爹也过寿,到时候把你扒皮抽筋做成衣领也不错。

  豹猫打了个寒颤,独立在身体之外的尾巴不受控制,啪嗒拍了一下荀桉的脚踝。

  小巡护员顿时转过身来,小心翼翼地对它伸出手,满是善意道:“我带你回小木屋包扎好不好?过几天就送你回来。”

  可惜它这烟嗓怎么叫都叫不出来家猫的那种软糯,只能蹭了蹭荀桉又暖又软的手,然后整个身体都被青年搂着抱进了怀里,就像小时候在妈妈怀里那样,又温暖又安全。

  豹猫幼崽的脑袋斜歪着贴在荀桉肩上,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瞳孔,接触到落后一步跟上的西里厄斯,刹那间又警惕的支棱了起来。

  某危险的男人冲着它竖起了两根手指,修长的指尖夹着一根白色硬毛。

  喵嗷——某豹猫撕心裂肺,吼的和被熊追的两米大块头一模一样,险恶的两脚兽你胜之不武!什么时候又揪了爷的胡子!

  荀桉拍了拍大半个身子都在他怀里乱扭的小豹猫,长长的叹了口气,又一只被偷猎贼毒害到产生心理阴影的可怜娃娃,还是让他这个与人类族群格格不入的社恐暂时捡回去养一段时间吧。

  比起在绝对力量面前毫无反抗可能的古地球生物,那群万恶的偷猎贼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消停?!

  “在踩奶?”背后传来西里厄斯慢悠悠的问话,某豹猫崽子龇牙咧嘴挣扎地更厉害了。

  荀桉皱眉:“确实好像更喜欢你。”

  某皇太子背着手,影子似的寸步不离跟在后面,抬眸挑衅地瞪了一眼嗷呜嗷呜的小崽子,幽幽开口,自己给自己抬咖:“丛林法则一向弱者依附强者,它认我当爹都不奇怪。”

  某在豹猫崽子心里已经顶替掉亲妈位置的小巡护员皱了皱眉头,感觉到了一丝怪异,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当真把小东西丢给了西里厄斯,重新抱起那把心爱的麻/醉/枪。

  于是西里厄斯一只巴掌托着毛线球似的小崽子,踢踢踏踏地往前走,开始思考怎么样再进一步,顶掉那个冰冷冷的、粗制滥造的机械产品。

  誓死捍卫本皇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该有的正宫待遇!

  约摸得意了半个小时。

  青年也气成烟嗓,头顶卷毛平地炸起:“西里厄斯,报复我那一枪是吧——”

  “麻烦你解释一下,我家墙为什么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