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历史军事>申国志>第43章 失控前夕

两位青云士在都尹府时,周休大多数时候都不过问政令。

倒不是他不想过问或者偷懒,而是两位青云士对东府的大小事务了如指掌,许多时候他还在回忆实情时,两位青云士便给出了对策。

对周休这位东都府主守来说,对于新政的态度时远时近,本是常态。

新政中的释奴一策,便是极其危险的,弄不好还要噬人。

若是那些大家族这么好对付,自己早些年年富力强时便已经收拾好了。

再加上新政的矛头又指向东府军,得罪者甚多,若是自己站上台前支持新政,怕不是哪天就要死在任上。

可周休的立场又容不得他反对幽慎庭的新政,还好有两名青云士挡在前面,他便安心地守着自己的都尹府,不去讨好两方,最好也两方都不得罪。

若是新政成了,他这位都尹自然是首功,若是新政蔫了,有的是要他出面的时候。

出乎周休的预料,新政推行地很顺利。

他私下和司寇礼核碰过面,听说了徐方推倒华宁后,都内的各个官门对幽慎庭亦步亦趋,丝毫不敢忤逆。

在青云令的坚持下,幽慎庭在都内的官门对调官吏,升迁贬谪皆是大开大合,都内比周休资历更深的人不在少数,可面对幽慎庭的政令,他们非但毫无异议,甚至还向幽慎庭请不治之罪。

到了周休这个年纪,想法上越发保守,再加上有人在前面挡着,内心逐渐懈怠下来。

东都府每每发生冲突时,两位青云士每次都能给出最好的解法,可就算青云士说的方法不对,他这位老臣又如何驳得倒两株将要长成的参天树呢?

可今日午时传来的公文着实凶险,东都府最大的粮库在陆镇,东都府七成的税粮都囤积于此。

陆镇最初由虎帻军的两营士兵轮流看护,可在新政之下,这两营士兵因为年老被裁撤许多,补充不及。

因此陆镇的税吏和粮吏,再加上虎帻军并不满员的两营士兵,无法守护陆镇。

陈阵曾建议周休出面,将上宛城的守军调配一些过去。

周休思忖东府军裁撤许多,不好触人霉头,于是只是向上宛城的武尉去了公文,并未落到实处。

这样导致陆镇的防备一直空虚,昨夜粮仓被人纵火,烧死了三十多人,陆镇七座粮仓的存粮,全部被毁。

听到这个消息,周休扔下信使便来了陈阵二人居住的地方。

“不妙!两位高员,大事不妙!”

陈阵看周休脸色惨白,心中已经猜到了什么。

询问之后,陈阵并没有怪责周休处事不周,而是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这件事最多两日便会传遍东都府,到时候一切都完了。还请都尹于今日大开府库,筹钱买粮。”

“能否从五黄仓调粮来?”

周休心中早就有了对策,他想要从五黄仓调粮来。

陈阵早就对这位老臣失去了敬畏之心,只是碍于身份不好发作。

陈阵压住不悦,说:“若从五黄仓调粮,恐有民变,于新政不利。还请都尹暂时封锁陆镇一事,于上宛城及周围各州县买粮。”

府库哪还有钱?

周休本想将府库少银一事说出,可又想两位青云士对府库中有多少银钱了如指掌,怕在二人面前露出什么马脚,便将心中所想隐去,只是称赞陈阵对策甚好。

陈阵拜谢周休,说:“陆镇一事,先不要让司寇府调查,以防情报外泄。还请都尹以买粮为先,府库因买粮垫付的官银,由我来负责。”

周休走后,裴满看着周休的背影,心有疑虑地问:“你不怕他买个两三百万石,到时候府库亏空,他得了你这句承诺,构陷于你我,到时候怎么办?”

陈阵皱起眉头,说:“等到粮食买齐,陆镇粮仓纵火一案,我会向司寇礼核施压,让他十日内找出元凶来。至于守正,你速速回庭内,和令君商议此事,务必要从五黄仓调来粮食。”

裴满知道陈阵的脾气,一旦他决定了的事情便容不得旁人再反驳,只好先做应允。

幽慎庭中对青云士的自由并无限制,但是裴满两次出岔子还是让陈阵颇有不满。

在裴满收拾行李时,陈阵又找来裴满,却说他近期最好少些和外人沟通。

裴满耷拉着脑袋,叹气说:“这番回去,怕不是要被令君责骂,不过你先来骂我吧,这样令君再骂我时,说不定就没那么难受了。”

陈阵被裴满的这一番话弄得尴尬,只好安慰着说:“令君品性宽厚,不会为难你的。况且我们巡视东都府已有一月之久,令君当是有许多话要问我们。如今你回都内,也可以好好听问令君如何调配东都府粮食,以防民变。再有便是木盒中的那个地方,务必问清楚,令君让你我前去究竟是何用意。”

本想着是宽慰,可不知为何陈阵越说下来,裴满的脸色越消沉,就好像回王都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

在陈阵的连连宽慰之下,裴满终于鼓足勇气召唤来护卫的士兵,安排回王都的细节。

裴满走后,陈阵在屋内思考平抑粮价的对策。

对司寇府施压可以找到在陆镇纵火的犯人,可如果不能预测纵火者的动机,便会在拟定对策时处处被动。

想到这里,陈阵忽然记起来他来东都府时,徐方只交代过他一件事便是平抑粮价。

“为何徐平说的是平抑粮价而不是维护新政呢?”

陈阵思虑时,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立即站起身来,向着门的方向看去,只见裴满去而复返,脸上半是疲惫,半是惊吓。

陈阵将裴满迎入屋内,来不及询问,裴满便惊慌地说:“鸣贞,那个周子充果然不是什么好人,他召来上宛城的粮商想要借粮,那些粮商口上应允,接着都尹府的名头高价收买粮食,整个上宛城的粮食,不出三四日,便会被这些人买断。”

陈阵想不出来这有什么不对之处,疑惑地看向陈阵,说:“这不是好事么?”

“你这人真是呆板,周子充多半说漏了陆镇的事。那些商人一听说陆镇的粮仓被烧了,知道东都府粮食短缺,才会高价买粮。真到了短缺的时候,怎么可能还会甘心把手头的粮食交还出来!他们借着都尹府的名头买的粮食,到时候若是粮草短缺,首当其冲的就是都尹府,周休一大把年纪了也许不在乎,可你我还有大把的机会,就要葬送在这种人手中了!”

陈阵这才理会到自己要裴满回都时的意志消沉,在都尹府的这段路上,裴满看的方向和自己完全不同。

裴家世代在滏口经营商业,听闻新政时有人在滏口借钱便起了戒心,再加上陆镇有人纵火,马上就想纵火者大致已经平价囤积了不少粮食,只等着出手的时机。

陆镇纵火一事一旦开始传播,整个东都府都会陷入粮食短缺的恐慌中。

若是往常年月还好,偏偏今年新政,从门阀之家释出的奴隶数量不下十万,再加上东府军的六万裁军。

都尹府要筹备这十六万人的口粮本就捉襟见肘,如今陆镇被毁,若要筹齐口粮,便只能高价收购粮商手中的囤粮。

可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就算东都府少粮,也可以从各地的粮仓转调,粮商自然也能想到。

调运粮食的策略危险重重,既然他们敢焚毁陆镇的粮仓,自然也可以对转运来的粮食下手。

“令君让你我来,重任便是平抑粮价,若是东府粮价失控,不光是辜负令君,更是会在东府激起民变。为今之计,只有一条……”

看着裴满,陈阵的眼神逐渐凶狠起来,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冰冷,让裴满也禁不住害怕起来。

看似下了非常大的决心,但裴满不知为何就能感觉到,仅在非常短的时间里,陈阵便下了这个判断,他说:“我亲自去见巢严,以陆镇被烧一事胁迫他,出兵打击奸商。”

裴满没有说话,可他脸上已经没有了昔日活泼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担忧。

陈阵这种一头只想着扎在别人痛处的想法实在是太危险了,一步踏空便会陷入别人早就设好的陷阱之内。

鸣贞还是没明白,为何徐平托付重在平抑粮价,那是因为有华宁的先例,没有人会愚蠢到和幽慎庭正面对抗,既然正面对抗不成,那便只能避开锋芒,另图机会。而徐平的新政中恰好就有这样的借口,新政让都尹府平增了那么多的粮钱支出,稍加利用,便可以让都尹府损失惨重。

裴满心中暗想。

这件事的确不如陈阵想的那般简单,东府军开至,粮价应声而落。要知道,那些奸商从滏口借钱都是五分利,借不出钱后增加到七分利。

粮商们有烧毁陆镇粮仓的勇气,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若是他们的势力渗透进了东府军中,局面便会更加恶化。

在裴满看来,现如今最好的方法只有一条,那便是借着事情还未扩散,先将各大粮仓的粮食集中到上宛倾销,打压上宛的粮价。

上宛城是商旅集发之地,一旦上宛的粮价平稳下来,整个东都府的粮价都不会上升太多,便有从其他地方调运粮食的时间。

可若是上宛城的粮价大涨,其他城池的粮价就更难控制了。

东都府的粮价失控,整个东都府便会陷入两人无法解决的危机之中。

可这种话和陈阵说不得,这几年的相处下来,裴满何尝不知道陈阵的性格强硬,除非徐方亲自来东都府,不然陈阵是不可能改变想法的。

裴满开始期待赵户听到消息后快点来一趟东都府,又期待最好多来几位青云士,最好还是徐平本人来。

徐方在月前就知道粮价要失控,肯定早就有了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