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历史军事>申国志>第30章 先策军

杜家家祖在申国初立时便少军功,朝中又无仰仗,只是在天元年间趁着和他国商人交往的便利发了家,又在白羽年间攀上了朱援的门路,在朱援攻占汾水二十六国时大展拳脚,这才隐隐有原姓之下第一家族的走向。

后来朱援势弱,杜家韬光养晦,于政于军皆无进取之心,竟然未被朱援落势牵连。

待得灵夷年来到,杜家的长孙杜以兴自青道宫出世,大放异彩,杜家财力庞大,旁人尚未知觉间,杜以兴就被提拔为青将垣右师,再进一步成为青将令也尚未可知。

可旁人不知道杜以兴的难处。

陶淮是陶羡的次子,子代父位在杜以兴来青将垣前理所当然。

杜以兴来后,关于陶淮的风言风语就多了起来,杜家不知在暗中花了多少钱财为杜以兴造势。

若是换做旁人,陶淮自然不会避让,可这位杜右师来势太足,加上他并非陶家长子,和杜以兴争得太凶,反而于自己无益,陶淮处处避让,又助长了流言。

若非杜以兴得罪幽慎庭,陶淮难以扳回局面。

陶淮要是以青将垣为重,必要时也可以牺牲这位杜以兴这位右师吧。

议事时候如此向幽慎庭示好,杜以兴岂能看不透,他从脸上虽然和平常无差,心中却想到了自己这位外来人多半难逃此劫。

又听闻青将令陶羡的长子陶岳年借着商议先策军军务一事从中军府回到了王都,心中更感不妙。

先策军议案这天,杜以兴命令仆人先去陶府之外等候。

陶淮卯时未到便出了门,听门房说外面有杜家的马车,陶淮颇感不满,犹豫一番还是迎了过去。

“右师比我还性急……”

“青客,年轻的时候都这样吧。”

此时天未明亮,杜以兴隐约见到陶淮身后还有一人,见到杜以兴看过来,陶淮这才如想起来一般,说:“这位是我兄长陶知,两位之前应当见过吧?”

“将军大名,如雷贯耳!”

杜以兴见到陶岳年,连忙行礼问候,陶岳年先上马车,刻意在马车上让出一个位置,示意杜以兴坐进来。

见陶淮没有阻止,杜以兴回首吩咐杜家的车夫先行离开去幽慎庭等候,旋即上了马车。

“杜右师少年英雄,必然是要成大事之人。”

陶岳年笑着恭维,陶岳年现在是中军府副将,权位只在中军令姜谊之下,权位不可谓不重。

加上他青将令长子的身份,曾经有人视乎陶岳年为两个将门兼并重组的征兆,但是多年过去,陶岳年还没有完成这一个使命。

“岂敢岂敢,慎卿不知世事凶险,还请两位前辈多多指教才是!”

陶淮寒暄了几句,马车起动,朝幽慎庭方位驶去。

到幽慎庭门前时,幽慎庭尚未开府,官吏只得从侧门进出。

陶岳年对王都的规矩并不熟悉,想要下车入府,被陶淮按住了手背。

“正门卯中时才开,将军稍等片刻。”杜以兴解释道。

卯中,幽慎庭的正门打开,三人从马车中下来,走到门前,向幽慎庭门吏亮明身牙,立即有书吏过来,恭敬地引入了含光厅。

陶淮日前在含光厅等了半日,今日又在含光厅等候,脸上多有不悦。

倒是陶岳年第一日才来,对含光厅门柱上的雕纹很感兴趣,他绕着木柱来回看,时不时发出几声感慨。

等了片刻,又有人过来,来人是各都府的副将。

众人一一拜会过,陶岳年仍然看着雕纹,不像其他武官一样在座位等候。

“几位将军都是远途而来,于先策军一案,行伍之间意见尚未一致,不如我们先议一番,免得争执起来,在青云部前伤了和气。”

陶淮见人来齐了,提议众人就先策军一事先议论一番。

陶淮是青将垣左师,加上中军府的陶岳年是他兄长,陶淮的提议极具分量。

先策军一案,西府受益颇多,庄续怕得是说得太多,反误了事,便不言语。

北府,六府和先策军是有是无并无太多关系,也不好多言。

只有东府副将巢严脸色不悦,设立先策军,和东府干系甚大。

他得知新建先策军的名额,是从东府削减的,旋即在含光厅大倒苦水,说的都是东府军如今面临的危难之事。

陶淮知道先策军在青云部中的份量,说:“文简如何只看得东府军的事?”

巢严叹息了一声,看向杜以兴,杜以兴佯装不察。

看杜以兴没有要帮自己说话的意思,便说:“左师执掌内垣,岂是我敢非议的。我年少时痛恨未能入幽慎庭,今日是平生第一次来此,当是要好好看上一番。”

巢严说完,不等几人回应,便解下佩剑,放在案上,退出含光厅去。

田愿和崔素想说什么,可见到巢严剑柄处隐隐还有血污,均是止住了声,眼睛躲闪地看着含光厅的门柱。

“青客,巢将军志向,我也有所闻,倒不如让巢将军好好游玩一番。”

陶岳年看完了雕纹,回首对着弟弟陶淮大笑着说。

“岳年所说确是,老夫也从未来过幽慎庭,不如让老夫作陪,和巢将军看一看这幽慎庭究竟有何魅力吧。”

田愿站起来,虽然田愿年纪已过六十,却不见任何老态,行走之间步履稳重,没有巢严身上少了许多杀伐之气,只是多了几分正气。

“怀宪可得好好领导,莫去了什么偏僻处才是。”

陶岳年笑着附和道。

等两人走后,崔素看着堂中的几人嘿嘿地发笑,说:“你们正是不懂巣文简的心思,我在六府时和他借兵戡乱,他可是一兵一卒都不让的主。”

田愿走后,场中的武将武官皆是来自青道宫,除却杜以兴,其他人的年纪相仿,因此有众多可以聊的往事。

这些往事多是围绕着离开的巢严和东府主将巨真展开,众人尺度把握得很好,在杜以兴这个后辈面前只是聊了一些轶事。

几人等到卯末,几名书吏从长廊来到含光厅前来,带着几人去绣花厅。

众人在绣花厅落座,绣花厅设有十二座,书吏指导陶淮坐在左方,其下是陶岳年,再往下是巢严和田愿。

另一方坐在杜以兴,其下是崔素和庄续。

众人落座,陶淮问起杜以兴华宁司寇于此被撤职一事,杜以兴推脱不知。

旁人经此提醒,脸上都生出了惧色。

“诸位莫怕,这华司寇身居司寇之位,却不明正义,撤职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众位将军尽忠报国,何惧之有?”

巢严的宽慰并未让众人安心,只是想到华宁这等重臣都被青云令一日之内推倒,又想到徐方未满十岁便是相国子之的幕僚,子之也被徐方设计下野的往事,对于自己的命运,心中是惧怕更多一些。

“诸位将军,徐平来迟,诸位勿怪!”

徐方风风火火地从绣花厅外走来,他的身后跟从着唐奢和赵户,三人皆穿着青云士才能穿的青云大氅。

就连唐奢行走都从容沉稳,不像是年轻人,倒像久经官场的政客。

“几位将军在幽慎庭开府前便在含光厅等候,体恤后辈,有长者之风。但我们三位做后辈的却让几位将军久等,属实是因为甲字厅中有政务不明,因此我三人先议论了一会,耽误了时间。”

徐方说完,看向赵户二人,说:“诸位将军怕不是不认识这两位,我来介绍一下。”

徐方在主座落座,指着赵户和唐奢说:“这位是城外赵家次子赵户赵政尧,这位是北府长史唐市之子唐奢,政尧诸位应当认识,这位唐家公子,我怕就只有田将军认识了吧?”

“唐长史来时叮嘱过我,岂能不认识。”

田愿起身向唐奢行礼,唐奢恭敬地回礼。

随后几位将军纷纷起身拜见徐方,徐方点头致意,没有回礼。

叙旧之后,赵户坐在绣花厅右方的末席,唐奢站在赵户身后。

“陶左师莫怪,我听闻陶左师与杜右师前几日来幽慎庭访我,可无奈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还请两位勿怪。后来鹤台问政,也是强撑病体……”徐方沉吟一阵,“本该我先去拜访二位致歉,不想公务太多了。”

“令君事务繁多,我等等候理所当然!不知令君是染了什么疾病?”

陶淮语气焦急,神色关切。

徐方来时,众人便看到徐方脸色泛白,额间有青黑之色,听闻徐方身体不适,忙询问起来。

徐方只是说吃坏了东西,可场下武将虽然不如文官那般能察言观色,却见得徐方脸色异常,心中料到此事绝不如徐方说得,怕不是有人向徐方下了毒。

就连巢严也动了神色,他看向陶淮,陶淮的目光正留在杜以兴身上,杜以兴则是一脸错愕地看着徐方。

看到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杜以兴百口莫辩,他怎么可能下毒?

“令君身体重要,今日议案繁重,恐伤及身体本元,请令君择日再议!”

杜以兴连忙提议,几人跟着附和,心中想的是不和徐方中毒一事扯上干系,落下麻烦。

“令君已经看过医官,身体无碍,诸位将军搁置军务,远道而来,何况先策军一案,事关重大,诸位将军还请从速决定。”

赵户站起身来,向绣花厅中的将军们提议,此话虽然看起来中肯,但谁都知道幽慎庭在先策军一案上的立场,从速决定岂不是要事事顺从幽慎庭?

这毒中的真是时候。

“少司马从西府来,我听得还有些时日,不料今日便来了。”

徐方恰到好处地咳了一声,含笑看向庄续,华宁在王都大肆宣扬徐方贪墨两百金的案子,各府的将军不愿触这个霉头,一日的行程故意拖延成三四日。

近日听到华宁落败,生怕被青云令责罚,才简去行装,连夜赶来了王都。

“怕不是探子误听了,末将昨日就到了王都附近,只是天下大雨,行李被打湿,才耽误了来幽慎庭问候。”

庄续尴尬地笑了一声,接着做出解释,庄续毕竟是武官,说这种言不由衷的话让他感觉自己脸上一阵发热。

徐方不置与否,切入了正题,说:“今日召集诸位来此,并非议论私德。五年时,青云部提议在西府设置一军,以策应边军。青将垣,中军府皆应允,如今已过这么多年,先策军一案,却毫无进展,让人着实心焦。今日幽慎庭先出一案,诸位尽可议论,不必拘谨。案中有失偏颇之处,尽可更正。诸位若是另有方策,也可一并释出。”

青将垣和中军府各有方案,但这些方案都是在之前幽慎庭的提议上修补而来,说不上良策,便想着先看完幽慎庭的方案再说。

徐方见众人没有异议,向赵户点头示意。

赵户起身走到绣花厅中央,说:“令君身体不适,此案便由政尧为诸位解释。”

“先策军共计三万人,分十三营。宓县三营,碣阳,洸水,温岭各一营,长衢,禄山共一营,孜城,三河共一营,临偃,弘城,渚口共一营。其余三营驻扎在天砮山前,以备各城防务轮换。”

赵户说完,将军们纷纷在心中比对各地驻扎的兵员数目。

等到各位将军将城池和配备兵力对上号后,赵户继续说:“各营参尉,百夫长人选由中军府拟定,却因为此事防卫重大,故先策军主将人选,幽慎庭有权过问。”

陶淮心中已经了然,便接上赵户未说的话,问:“不知青云令有何举荐?”

“白羽二十三年,巢严将军曾经攻入景国,战功颇多。令君之意,便是让巢严将军主持先策军,不知两军府意向如何?”

赵户嘴上虽是这么说,可众人都知道幽慎庭不过是抛出来个幌子,并不是真要巢严主持先策军。

陶淮故作思索,才说:“如此,好也不好。”

巢严猜到了陶淮话中之意,就不做言语,专注去听陶淮之后如何应对。

“巢严将军在东府战功颇多,如何做不得这先策军主将呢?”赵户正色,看向陶淮。

“巢将军在东府征战多年,军中多有威望,执掌先策军实为首选。只不过东府多有战事,若是巢将军贸然离开东府,东府安危实难预料。东都府的鸩山大营,怕只有文简一人坐得!”

陶淮的解释在赵户预料之中,他故作为难地看了一眼徐方,接着问:“陶左师之见,可选何人?”

“杜右师在青道宫时便有盛名,于青将垣中亦有建树,新军当有重将坐镇,在下举荐杜右师为先策军主将!”

杜以兴睁大眼睛,像是听到了闻所未闻的怪事一般看向陶淮,他现在是青将垣右师,让自己去先策军做主将岂不是要贬自己的职?

建军非易事,陶淮让他这等年轻人去,与其说是历练,倒不如说是陷害。

“杜右师经验尚浅,恐怕难堪此任。”

说这话的是到现在还一言未发的陶岳年,杜以兴松了口气。

赵户也未纠缠,又说了几位将军,可都被驳回。

这几位将军若不是功绩不足便是资历尚浅,先策军的主将人选,进入了推举一人便被驳回一人的局面。

徐方坐在上座,看着绣花厅中的争论,想到时候到了,便起身说。

“诸位将军。”

徐方的话打断了绣花厅中的争论,众人停下议论,看着徐方。

“我看先策军主将人选,一时难以论出。若是将申国各位将军都摆上来,岂不是谈到夜里也不见得有结果?本令推举一人为先策军主将,诸位看看是否可选?”

徐方停顿了片刻,说:“晚辈在珑文馆时,听闻汾水之事,未尝不感怀父辈砥砺奋战,方能开辟西府。每每念及开辟西府之时的诸位少年将军,晚辈便深感敬佩。此番我回都前,去过武阳,见到洪阳将军行刑之处,心痛难忍,数日不能饮食。”

说起洪阳,众人脸上皆是悲愤之色,洪阳一名在众人心中实有万钧之重。

徐方叹了一声,说:“晚辈看来,洪阳将军冤案不止一起,不过碍于辟禄府中旧事,无人敢为其翻案。本令举荐巢寔将军为先策军主将,负责筹备新军,旧事重提,以巢寔将军为先,本令势必要为洪将军正名!”

巢寔是早年跟随朱援开辟西府的名将,也是巢严的兄长,因为罔顾军令,执意要攻取景国国都筠城而被免职。

听得此人姓名,几人先是一惊,本想反驳,可徐方提起洪阳一名,众人不得不谨慎起来。

这个名字的份量太重了,不是他们几句话能驳倒的,不,这个名字是根本不可能被驳倒的。

巢严想到兄长自稚合年后心性大变,隐居避客,心中不免一阵辛酸,对徐方的提议隐隐有了同感。

又记起昔日里洪阳和自己交游之事,思来想去,竟觉得徐方的举议实有可选之处。

而其他人或是徐方提及洪阳,心中伤感,或是因为巢严面前,不好提及他兄长的坏处,只得故作思索。

陶淮忽然大笑,说:“令君说的巢寔将军,是先策军的不二人选。”

连陶淮都这么说,众人纷纷附议。

徐方一句话下,这先策军的主将人选,竟就这么定了下来。

接下来是先策军的防卫。

申国西都府的大部分领地和景国领地中间隔了一个叫墨林的地方,墨林南北长有三四百里,东西长有六百里。

墨林山林险峻,无法穿行,而宓县靠近墨林,却拿去了三营的兵力,众人不得不议论起来。

陶岳年更想把兵力集中在西都府的东部,这样距离将台更近,方便中军府控制。

他的弟弟陶淮却想着分散兵力,支持幽慎庭的提议,加上宓县可防可不防,因此这三营兵放在宓县,简直是说到了陶淮心里去。

陶淮甚至在想,徐方怎么能如此洞彻人心的!

“末将有一言不明,为何宓县要放三营兵力?”

说这话的是庄续,他是西都府的少司马,了解西都府的防卫,在宓县驻军还是三营之多让他倍感意外。

“这是因为敌军可能从墨林东进,宓县若驻军,敌军当然不敢轻易从墨林进犯西都府!”

巢严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几声,见无人附和,才意识到这里不是鸩山大营而是绣花厅,连忙向徐方请罪。

徐方问及他笑的原因,巢严解释说:“令君莫怪,只是这军中事务,令君思虑得不如我们这些行伍之人多,白羽二十三年,柱将军听闻景国军想要横穿墨林攻入宓地,派去一军防卫,可直到战事结束,那一支景国军仍然没有出现,将军大惑不解,后来景国有使者来王都,我拜托连昱为我问及此事,才知道景国军入墨林三月,病死饿死众多,不得不退!”

“文简此言差矣,我听闻中军府在绘制墨林地图,不知进展如何?景国人会不会也在绘制地图,故意用穿行太难来麻痹我们呢?”

崔素捋着胡须说,巢严脸色诧异,没有反驳。

直到定下驻军驻地,绣花厅中都没有出现过争执,武醴一整年没做到的事情,却被徐方如此轻易地解决了。

推倒华宁的余威还在,令君这算是开了好头吗?

赵户看着徐方议事如此神速,忧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