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历史军事>申国志>第28章 妥协

“诸位莫怪,幽慎庭出文之时,庭中多有议论,还请诸位以国势为先,择优取之。”

看起来是徐方在宽慰那位鲁莽的年轻王族,众人心中了然,这种话要是早些说,便不会有刚才的这场风波。

原尘心中又想,若是这位年轻后生真正杀了徐方也好,虽然王族杀害青云令于名声不利,但至少幽慎庭的议案就会无限期地搁置了。

“正是,原录鲁莽,不懂国家大事,还请令君不要见怪。”

那位年轻后生的长辈为他求情,徐方大度一笑,说:“我还以为原录兄要效仿大梁士旧事呢。”

徐方说的是大梁士梁平早年在参加兵狩时有意顶撞青道宫主守一事,众人纷纷附和,这件事便这么过去了。

宁尝看起来有话要说,可国君没有表示,宁尝只得沉默不语。

“幽慎庭官员久在王都,对东都府之事可能不甚了解。”

原尘见原录冲撞君威一事似有平息之意,叹息着说:“原氏族人谨记先祖教诲,少有从军从政之人,若无封地,便与庶民无异。封地虽多,禁不住族人更多,若是缩减封地,非得饿死不成!”

原尘说到后来,语气已经半像是在开玩笑,徐方为难地看着原尘,在原尘觉得自己是不是说的不对时,徐方点了点头。

“我与庭中诸官商议时,不察此事内情,还请王爷见谅!此策作废也好!”

现在轮到原尘反应不及了,他本想从最简单的一策入手,想不到这么轻易就拿了下来。

原来如此……

原尘总算明白了。

他初见对策没有针对都尹府的方略,便觉得徐方是联合了沈形来针对自己,没想到徐方的目标不是文官也不是自己,而是今日没有来的东府军。

失策,太过失策。这人果然有能压得住华宁的心性。

心中如此想,华宁还是谢过徐方,又说一定严查封地之事。

接下来是关于二十年王族预算的议事。

早些年间申国有这样一种说法,那就是王族借着婚嫁向少府索取钱财中饱私囊。

幽慎庭要求减少婚嫁的预算,此事算不得紧急,王族多是佯装答应,到时候如果预算超支了,问少府要钱还能不给不成?

至于释奴一策,东都府释奴已成定局,在国君面前强行坚持反而会坏事,梁王也做答应。

实际上,王族封地的良田并不是私奴耕种而是租借给无地的贫民,稍稍让利便有数不清的人来租赁。

分封是王族的根基所在,这一点王族丝毫不退让,徐方以东都府新地不足为由几次据理力争,最后连国君都看不下去了,说此事容后再议。

容后再议,什么时候再议也没有说,这番话保住了王族的脸面。

裁军和王族没有关系,文官们经过刚才一番风波早已没有了斗志,更何况梁王也说了东府军扩张无序。

问题的关键是裁军的数量和时间,因为东府军无人列席,所以这一策通过得极其顺利,文官和王族完全是慷他人之慨。

沈形一直没有发言,就算文官议论最激烈的时候他仍如古潭一般毫无动静。

终于,在市坊一策,沈形有了动作。

“臣听闻,市坊之间,贿赂之事并非常态。若是徐令君严查贿赂,难免节外生枝。”

“还请长史说明如何节外生枝?”

徐方恭敬地向沈形行礼,沈形立即起身回礼,才说:“市坊之间,交易大多难查。如某走商昨日买卖,今日要查,此人已去,实在难以查清,反而耗费人力。”

“臣倒觉得长史此言太过牵强,查证只在税吏府库之间,走商在与不在,只不过人证有无罢了。我生在刊州,儿时常见刊州府官吏取来货物,以高价出卖,谋取私利。走商小贩,莫不深受其害。此事若还是常态,当然有查证的必要。”

徐方这么说完,唐奢忽然觉得这番话里面的诡异之处,以小虽可见大,但这也说明徐方只是以印象立策,这种印象多半难以得到支持。

可诡异的是只有沈长史关注到了这一点,难道其他的文官都没有意识到吗?

唐奢本以为沈形会跟着自己的心意反驳,可沈形沉默下去,像是默认了这一件事。

唐奢完全搞不懂了。

唐奢听说过,在鹤台,一项对策双方往往要辩议良久才能下结论,如今这三十五策好像只是走个过场,只是删改众人意见不合的地方。

如今三十五策已近尾声,可时间还不到日中,以往数月才能解决的问题,如今不到半天就要定下来了。

最后一策……

唐奢不知这是好是坏,暗自叹了口气,看向三十五策的最后一策。

最后一策说的是刑司之事,东都府近年民变很多,牢狱中关押了不少犯人,幽慎庭要为这些犯人求情,凡是没有犯下命案的人皆可赦免。

这太疯了!

东都府多出来这么多犯人,岂不是人人自危?

唐奢心中思忖时,忽然发现周边没有了声音,他微微抬头望去,只见得众人皆是坐着不说话,要不是偶尔有人动弹一下,唐奢还以为自己前方坐着的都是泥塑的人。

就在唐奢不知所措时,国君的声音响起。

“诸卿,我从辅阳来王都暂管权位,如今已有三年之久。这三年来,我与内宰公数次提议大赦天下,碍于只是暂管权位,始终开不得口。”

国君清了清嗓子,用近乎肃穆的语气说:“那便如此,我替质子做主,大赦申国。无命案者,皆可赦免。”

众人高呼“大王英明”,唐奢如梦初醒一般,也跟从着跪伏在地。

“十三年时,我受先王邀请来王都赴宴,期间见过礼玉夫,此人素有经略之才,如今是北都府都尹。礼玉夫列席时,我戏问玉夫,可是青云第一人,玉夫说非也,刊州徐平才是青云第一人……”

国君肃穆的语气有所缓和,发出轻微的笑声,对着宁尝说:“我非是对宁尝公不满,只是未见宁公布政,还请宁公莫怪。”

宁尝行礼之后,国君才说:“今日鹤台问政,我看玉夫之言不虚。”

“蒙大王厚爱,徐平当以生死为报!”

徐方走到中间,跪伏在地,以谢君恩。

国君没有让徐方起身,而是让宁尝过去将徐平扶起,徐平起身后,国君这才继续问。

“沈长史,我听说周都尹年迈,东都府都尹一职,长史能否胜任?”

沈形惊惧不已,连忙跪伏,口中说:“沈形愚昧,不能举一都府之事。”

“周都尹之后,沈长史可有人举荐?”国君又问。

沈形知道国君这是有意在推举徐方,心中顿觉不爽,言语间却佯装不知,说:“沈形无识人之能,不敢妄言都府之事。”

的确,沈形不管都尹府的人事调动,他管的是都尹府的公务。

国君又以此事问宁尝,宁尝避而不谈,国君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东都府新政共有十策。

其一是蓄奴之家,所蓄之奴不可超过十人,凡有蓄奴者,课税银一百两。

其二是杀奴者,一经查明,罚没家产十一。

其三是东都府各州县允许申国无地之民开垦荒地,提供农具,良种,垦殖所得,三年不收赋税。各州府可供垦殖之地,以都尹府所出名录为准。

其四,东都府三军年逾五十岁军士,即日皆遣散归乡,配给田地银钱。兵营如有空缺,则裁撤精简,无青将垣允许,不可征兵。

其五,青道宫候补名录转由青将垣内垣审定,青道宫生徒供奉年金不可超过一金,且不再累年增加。

其六,东都府自灵夷十六年多征兵员共逾四万,以补贺军空缺,需于四月内自行裁去,加之年老军士,共裁军六万。

其七,东府军战事,若无青将垣允许,不可私自叙功,昔日叙功不当者,不做追究。

其八,以防春时水灾,各州府司空府设立河官,监管河道。若有决口,立斩河官。

其九,市坊买卖,凡有私受贿赂,多征赋税者,罚没家产,立斩不赦。

其十,山林盗匪,若无命案,归还赃款,皆可赦免,各州县不可追究。各州县囚犯,皆赦免三年刑期,若有疑虑,一律上交大司寇府判决。

鹤台问政,成文便是决议,再难更改。

新政十策一出,最为震惊的不是都内的官门而是青将垣。

青将垣右师杜以兴已经猜到了幽慎庭要在东府军有大动作,可没想到对策出得如此之快。

新政十策有三策是针对东府军而来,青将垣武官群情激愤,纷纷来杜以兴的官房要个说法。

来的人有长有少,杜以兴才二十六岁,眉目间有一种不合官位的少年英气。

面对武官的质询,杜以兴脸色越发阴鸷,倒不是部下冲撞了他的威严,而是在盘算如何应对幽慎庭的这一击。

杜以兴没有任何准备,青将垣此前完全不知道东府军相关的这三策,毕竟青将垣在东都府累年扩军时也没有知会过幽慎庭。

武官们声音平息了些,杜以兴强作镇定,只说青将垣自有应对的方法,将闹事的武官推了回去。

送走武官后,杜以兴颓然地坐在案前,心中在想自己究竟挑选了一个什么样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