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历史军事>申国志>第12章 密会

林旗军在日前接到了密令,密令来自青云部次席。按理来说,只有青云令才能调配林旗军。

接受次席的调令,林旗军参尉张威下了极大的勇气。

张威白羽二十年生人,今年已有五十岁。他是典型的武人,他身体壮实,面容坚毅,让人一下子就联想到此人一定身经百战,功勋卓越。

可张威从未立过战功,只从他的外表完全看不出来。而且选他来做林旗军的参尉,并非是此人武力超群。实际上,张威更擅长的是养马。

他从马夫一步步做起,在灵夷十五年成为武官,不过那也仅仅是中军府的百夫长而已。

短短两年便被提拔为参尉,并非是张威才能不足,而是运气不佳。

稚合二十年,二十五岁的张威便以自己口述,别人代笔的方式写了一本兵书。兵书转呈中军府文库,文库吏见到此书文法不佳,只将此书收入文库。就这样,张威的这一册兵书被尘封了二十多年。

直到灵夷十六年时,徐方向中军府右师吴亢请求观阅马战相关的兵书,吴亢名人从文库找来数十册,仅有张威的这一份被徐方看中。

灵夷十七年冬,风、火、山三军已经成军,仅有林旗军一军空悬,更确切的是,仅有林旗军参尉一职空悬。

灵夷七十年冬,青云令顾孜以此事问甲字厅中的青云士,青云士多为文官,对武将兵法都不熟悉。

徐方进言采纳张威为参兵尉,顾孜不允。青云士大多年轻,幽慎庭中就算有老官好歹也是幽慎庭自己人。林旗军的参尉年纪太大,对青云士难免有不服之心。

只不过第二天,顾孜就打消了这种顾虑,将张威从西都府调了过来。张威来王都时见过顾孜,他想知道顾孜为何提拔自己。

这也难怪,张威并不是武学馆的生徒,长到这把年纪还不识字,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入得青云令的眼。

顾孜赶着卸任,召见张威只是例行公事,见到张威疑惑,顾孜说了一番让张威至今也难以忘记的话。

“张参尉,活到你这个年纪,还问这种问题,多半真是我选错人了!”

张威送走了谭复和武醴这两名青云令,其他三军的参尉已经换过一轮了,只有他这个老资历还占位不走。

时间长了,张威便不计较这些,他已经五十岁了。

渡过了平淡的四十多年,老天爷总算给自己一点好运了吧?

次席丑月的信刺破了这一份好运。

张威的参尉之职,竟然是徐方求着顾孜给自己的。张威一时反应不及,又仔细看信文。

信文说的是当时的四席徐方见张威兵书,极力争取,林旗军才落到了张威头上。如今青云令被司寇府羁押,青云士们想要林旗军进驻黑山,以防不测。

申国王都共有七地,东为田署,中为虎丘,北为北门,南为侯门,西方则是黑山,北门和虎丘中有王城,虎丘和田署中有寒池。

黑山盛产铁矿,聚集了大量的矿工。

矿工大多排外,张威觉得青云士们是想在黑山制造冲突,这样就有青云令出面的机会了。

数十年踯躅,张威在这一夜才知道有如此后人是自己的知己。

张威命令林旗军大部开拔,余下的士卒则是负责看管马匹。如此调动并非张威头脑发热,而是他知道步卒足以控制局面,带上马匹则有威压司寇府之嫌。

林旗军来到黑山,在数不清的铁匠街上找了一处空地驻扎。

从这里往东看,可以看到田署内的鲸山,两山隔着数不清的房屋。张威看了鲸山许久,他并未如老人们说的那边在鲸山上看到青云。

随右自然是找不到青云士的,他认为青云士要不在幽慎庭,要不就回家了。

在随右四处碰运气的时候,青云士们已经来到了林旗军的营地,在营地商议对策。

青云士们脱去了青云大氅,换上常服。

从常服上可以见到青云部次席丑月和四席之陈阵家境不怎么宽裕,其余几人刻意穿得破旧,但衣服底色华丽,不是寻常人的装扮。

选用林旗军营地是因为青云士们在幽慎庭聚集,难免被人撞见,有林旗军戒备时,众人才可以畅谈。

“诸位,今日我们六人密会,不设同文录,只做对策。令君被关押一事,诸位大可畅言。”

说这话的是次席丑月,说完他神色肃穆地看着另外五人。

青云部有十二人,除却被司寇府扣押的青云令和被刻意留在甲字厅的唐奢。另有五席吕双,十席图机,十一席房诊三人在南都府巡视吏治,八席怀进因家事不在都内,与会的只有六人。

六人本是按照辈分坐的,丑月在主座,左边是三席赵户和四席陈阵,右边是六席鲁彻,七席孙奂和九席裴满。

裴满个性活泼,不喜欢和沉闷的孙奂坐一起,于是在陈阵落座前,裴满就把陈阵的位置占了去。

丑月没有指责,倒是赵户瞪了裴满一眼。

裴满笑着装傻,此时鲁彻和孙奂都已落座,陈阵见状坐到了裴满的位置。

甲字厅发言是按辈分来的,这里裴满的辈分最低,因此最先举议的应当是丑月之后的三席赵户。

众人来时已经知道了密会的议题,听丑月说完却做沉思状,并非是因为徐方一事太难,而是有藏拙之意。

裴满侧目看着赵户,见赵户为难,裴满满不在乎地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司寇府没几个兵,不如我们取林旗军和火旗军攻进去,把令君救出来!”

赵户微张着嘴,看着自己这个个性冒失的后辈,裴满心中洞然,却故作惊讶地问。

“难道不是吗?我以为次席唤我来是要我表态,我当然支持次席的意见!”

不知道是裴满装得太好还是赵户理解地太晚,赵户握住裴满的手。

“守正,你先不要说了。”

“好!”

裴满错愕地应了一声,心中想的却是把麻烦事都推给其他人了。

“政尧,你是三席,你先说吧。”

丑月洞见了裴满的心思,心中想的是还好把他带来了,要是让他留在幽慎庭,指不定要出什么大事。

“令君被拘禁一事,我从风旗军的于参尉那里听闻,是令君自愿上的马车,但此事和司寇府所说并不一致,上了马车不代表认罪……”

“政尧说得太含糊了。”

四席陈阵抢过话来,说:“并非是令君自愿上的马车,我问过于参尉细节,是令君在北门的城门处有一故人,似乎是这位故人被人胁迫,令君为了顾及此人,才不得不上的马车。”

赵户平淡地看着陈阵,等陈阵说完,赵户才说:“以鸣贞说的为准,是我调查不严,以至混淆了真相。”

赵户对陈阵行礼,陈阵回礼时,裴满气鼓鼓地说:“鸣贞说得也不一定对啊,那个于参尉我感觉他……”

裴满指着自己的脑子,示意众人于术脑子有点问题。

“那守正你来说吧!”

丑月不悦地看着裴满,裴满缩回脖子,嘴里咕哝了几声。

赵户装作没有听见,继续说:“诸多细节表明令君并非已经认罪,我们六人聚集于此,非是袒护罪人,损没公义,而是要还徐令君,还幽慎庭青白。如今我们六位真相不明,内情亦有不足之处,今日六人密会,皆是出于公义,不存私心。”

赵户说完一段,裴满跟上说:“对,不存私心。”

“徐令君在青云部十一载,屡有功绩。疑罪从无,持令若是被人栽赃陷害,我六人应当立誓为持令鸣冤正名。果有此事,法不避亲,我六人也应有所准备。”

等赵户说完,丑月很严肃地说:“政尧说的不错,只是有一处我要更正,我熟知徐平为人,信他是为人构陷。我带你们五人来这里,不是要你们五人居中摇摆,若顾及自身名气,大可先行离去,我绝不追究。”

丑月的语气越来越重,毕竟是在军中待过,丑月认真起来,每一个字都如同战鼓一般气势汹汹。

“鸣贞信任令君!”

率先说话的是陈阵,紧接着是鲁彻和孙奂的声音。

“子通信任令君!”

“子阳信任令君!”

赵户闭上眼睛思索,裴满则是在一旁看着,等赵户睁开眼睛时,裴满猜到了赵户的答案。

“守正信任令君!”

赵户错愕地看向裴满,裴满大义凛然地看着赵户,似乎是在说为什么政尧还不表态。

“丑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吧?”

赵户叹了口气,转身对丑月说。丑月没有回应,赵户看不清楚丑月如此做是少年意气还是早有打算。

赵户忽得想起来月夜之下的白马。

见赵户犹豫,裴满的立场也开始动摇。

他感觉到了赵户的退意。

裴满转念一想,自己从来没说过要信任哪位令君,那么完全可以是武令君而不是徐令君。

“政尧信任徐平,不是作为青云士,仅仅是作为个人!若实情有差,政尧便请命国君,去除青云!”

最后几个字赵户放慢了语气,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在其他四人看不见的地方,赵户窥见了丑月的心境。

若是徐方定罪,那么场中六人定要一起请辞。

裴满被赵户这种气势惊到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平日里个性温和的兄长会有如此决绝的一面。

尽管赵户在处理公务时总是板着脸孔,但这种有意为之的严肃和裴满见到的决绝完全不一样。

平日里相处,这位兄长总是温和地笑着。

那种笑容让赵户浑身上下散发出极强的亲和力,裴满总是想着要是赵户是女子就好了,这样自己一定要把赵户迎娶回家。

现在的赵户已经说不上严肃,而是近乎偏执了,这样的赵户,和陈鸣贞有什么区别?

就在裴满漫无边际地妄想时,赵户将自己的对策说了出来。

“司寇华宁为权臣之首,有重臣呼应,政尧猜想,此案不会公开,会由华宁一人专审,或是唤来同盟共审。以防司寇府巧立罪名,当以幽慎庭之名施压,让徐平来幽慎庭,取含光厅……不,取绣花厅审案。如此一来,华宁必然会邀来盟友。利用此事,我们可推举一位判官,为徐平辩护。”

赵户看向孙奂,问:“子阳,我听闻你与六明馆的原主守有亲缘,可否请他来为徐平辩护。”

六明馆是鲸山八馆之一,青云士多出自珑文馆,六明馆则教授法义,主守原婴是王族,如若原婴能为徐方辩护,多少可以占得一些主动。

“说来惭愧,我与原主守亲缘颇远,疏于拜访,恐怕难以请得动此人。”

孙奂解释完,陈阵补充说:“此事还是不要让王族中人卷入为好。”

见原婴不行,赵户又推举了几人,皆被否去。

裴满犹豫再三,将自己的人选说了出来。

“各位,鸣贞愚昧,斗胆推举一位前辈。”

“鸣贞说的莫不是内宰宁尝公吧?”

不等陈阵说完,丑月便将他的答案说了出来。

陈阵点头称是,丑月垂目思索。

“另外几人如何看?”

丑月问众人看法只是推脱,既然丑月没有否定,那么当是丑月认定陈阵的提议可行。

还是裴满抢着回应,经过裴满一闹,众人明白了丑月的意思,加上实在想不到更好的人选,先定了宁尝。

宁尝是稚合二十年的青云令,是名副其实的老前辈。如今宁尝在把持王宫大权,在华宁面前也有十足的份量,的确是不二人选。

敲定人选,接下来便是劝说宁尝为徐方辩护了。

以防有得失之过,申国国君很少在臣下面前表露心意,请内宰宁尝来辩护的确有利于为徐方脱罪,但这样会不会让人认为国君有意偏袒幽慎庭呢?

毕竟内宰专职宫内事务,让宫内之人来处理司寇府的案件,难免会被人认定是国君的意思。

不,不是可能,就是国君的意思!

摆在众人面前的难题变成了如何让国君认可徐方是无罪的。

议论持续到夜半。

裴满本想提醒几人从午时到现在还没吃饭,可另外五人的语气太过强硬,他无从插嘴。

众人议论纷纷,裴满颇感心累,他不明白为何这么简单的一件事非得顾虑那么多。

先是要自己认可徐方无罪,再是请人来证明徐方无罪,后来又是怕人不来,想如何让来的人相信徐方无罪……

难怪父亲看不清文官,文官真是比女子还要烦,这么一点事就要说上六七个时辰。

说起女子,裴满想起自己今晚应该是去不了寒池了,想到如此良夜要在黑山和一群男人度过,裴满兴致全无。

议论来到丑时,裴满对陈阵的偏执失去了耐心。

“我们说来说去,内宰又不知道,不如我们去找内宰说明实情吧!”

裴满一直不说话,众人说得兴起时他总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另外几人都没有拿他当一回事。

裴满突然发言,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看向裴满。

是啊,应该去找内宰说明实情的。

裴满见自己的话冷了场,连忙赔笑问:“啊,我刚说了什么梦话。”

“守正,你说的对。我们应该去找内宰说明心意,如若内宰不来,我们还可以拟定其他人选。”

赵户微笑地看着裴满,裴满安心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