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历史军事>申国志>第10章 秦子钧

秦穆从牛尾山来到北门。

城门校尉吴室龙连阻拦的勇气都没有,使眼色让守城的士卒放行。

守城士卒见过来的人腰上系着兵器,下意识地按住了刀柄。

吴室龙赶到城门前,暗中用手势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士卒们有些意外,眼前的这位校尉在不久前可是拦下了青云令徐方。

现在遇到持刃之人,却连职责所在的盘问都不敢。

见吴校尉如此,守城卒们不敢造次,看着秦穆一行人走过来。

走得近了,他们才发现秦穆的身后有人挂着天佛寺的身牙,不由得心间一阵发颤。

“吴校尉,我们从牛尾山中捉到了犯人,想从北门借过回天佛寺审问。此事紧急,还请吴校尉一切从速。”

见到吴室龙不经检查便要放行,秦穆佯装发怒。

“长孝令在外缉拿盗匪,是为了维护王都太平,在下岂敢阻碍长孝令大事。”

吴室龙见秦穆坚持,便走到秦穆身后转了一圈,草草检查一遍。

“经确认并无异常,在下便不远送了。”

秦穆点头示意,带领部下走进城内。

“你们先带人过去审问,我随后就来。”

秦穆说完,抬头看着想要下雨的天空。

“回寺中后马上安排人去牛尾山,不能让兄弟们的尸体淋雨。”

不等部下回应,秦穆便抛下犯人和从人向田署走去。

一众天佛士们面面相觑,商议一番后从北门处召来了同伴。

众人决议,一名天佛士领着新来的天佛士去牛尾山收殓尸体,余下的人则押着犯人回寺。

碍于北门人多口杂,新来的天佛士并未询问便将自己在北门的任务交付给了回寺的同伴,要同伴召集人来顶替。

天佛士都散开后,北门才恢复应有的喧嚣。

秦穆在田署的街道中转来转去。

他心乱如麻,竟然记不起去找秦子钧的路。

这里有不少官员居住,因此路过的人不能携带兵器。

没有人敢阻拦秦穆。

虽然秦穆长孝令的身份在王都连被人提起的资格都没有,但是秦穆这个长孝令可不一般。

毕竟不是每个长孝令都有个在天佛寺做持令的兄长。

秦穆在一个个宅门前经过,门前的护卫见到秦穆连忙跟上前来赔笑讨好。

秦穆视若不见地往深处走,终于找到了一处空旷的地方。秦穆停下来,确认了方向这才松了口气。

他朝着前方走去,大约走了三百步才走到一处宅邸前,宅邸很小,无人守卫。

秦穆推开虚掩的木门,听到屋中隐约有人声,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他调整呼吸,快步走到屋子前,重重地将屋子推开。

“哥,你再也不能纵容那个人了!”

屋中有两人对坐,一人是天佛令秦子钧。

另有一少年,此人初看过去也就十五六岁,但眉目间的那一阵沧桑之色极不寻常。

秦穆细看,少年相貌虽说不得出众,眉目之间却有一种正气。

少年见到秦穆冲撞而来,温和地笑着。

“放肆。”

秦子钧背对着秦穆,语气严厉地呵斥。

可这并没有阻止秦穆,秦穆权当做没有听见,仍然说:“我们捉住了人,却被他先提去审问。问出来了之后也不告知寺中,等我们追查完线索,来不及筹备,便匆匆追到了牛尾山。”

“长孝令!”

秦子钧低喝了一声。

“我们赶到时,正好看到他和三十多人对阵,可我们入阵之后,他自己却抽身跑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用说了。”

秦子钧站起身来,向着对坐的少年说:“舍弟不通人情,冲撞了良兄,还请良兄见谅。”

“无妨无妨!”

徒良连连摆手,他支起上身看向秦穆。

徒良看了一会,说:“早就听闻天佛令之弟,为人正直不阿,如今一见,果不其然。”

见到客人也在为自己说话,秦穆便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我们力战了一个时辰,折损了八名兄弟,杀了十二人,跑了几个,捉了九人。”

“好是威武!”

徒良拍手叫好。

秦子钧已经听出了徒良的意思,对秦穆说:“今日我有客人,你先回寺,持重的事,我们之后再说。”

“兄长为何不索性撤了他的职,他根本就不配出现在天佛寺。”

徒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见到秦穆如此说,脸上的笑容微微隐去,但是眼中的笑意却更盛。

“我自有打算,你回寺中审问犯人吧。”

将秦穆打发走后,秦子钧才落座。

秦子钧无奈地笑了笑,说:“我这弟弟位不应职,才会整天胡思乱想,让良兄见笑了。”

“年轻人性格如此,便是做兄长的苦处难处啊。”

徒良再次露出平和的笑容。

“刚才谈到哪里了?”

经徒良提醒,秦子钧说:“玄师第五巽不在都内,良兄说的那件事,我实难应允。我对阵法不算了解,良兄要入金府,此事恕我不能作保。”

“第五玄师不在都内?”

“正是。良兄来得不巧,若是早些日子来,我还能为良兄代为引见,可如今……”

秦子钧面露遗憾。

“不急,过几天是灵夷二十年,那尊灵属应当是五六年之后才会复生,我想我还是有时间的。”

徒良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

秦子钧并未看信,若有所思地说:“良兄所说的制伏之法,不知是否可以应对稗馆的灵属?又或者说,所有灵属都可以制伏呢?”

徒良大笑,说:“灵属千千万万,徒某只能尽力而为。若是能为申国剪除祸患,徒某便安心了。若是力不能及,也请令君见谅啊。”

“夜深了,他怎么还没来?让良兄久等了。”

秦子钧将信件收好,急躁地说。

“说来就来了!”

徒良眼中露出精光。

秦子钧仔细听,屋外有杂乱的脚步声,脚步声故意走得很重。

秦子钧叹了口气,还未来得及解释,就看见秦穆推开门。

秦穆焦急地对着秦子钧说:“哥,我回寺时见到了他,他死不承认。”

“要说的我都说了。”

随右慢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便见到了徒良,连忙改口说:“见过令君。”

“这位是客商徒良,这位是我和你说过的持重随右。”

秦子钧为两人做了介绍。

不等秦子钧说完,随右便抱拳行礼,说:“久仰久仰!”

“哪里哪里,我一介草民,还蒙得三位多多照顾才是。”

“哥,你得评评理。”

秦穆不合时宜地喊叫起来。

“就是因为他临阵脱逃,才害死了我们好多弟兄。”

秦子钧皱起眉头。

秦穆以为秦子钧不好下决心,正想再强调时,被秦子钧喝住。

“长孝令,你先回去吧。”

秦穆呆呆地看着秦子钧,见秦子钧没有收回命令,秦穆失神地向外走。

听到秦穆脚步声走远,随右从木箱里找了个蒲团凑到木案前坐下。

他看着徒良,有些好奇地说:“听徒良兄口音,似乎不是申国人士?”

“在下是刑国平江人。”

随右云淡风轻地“哦”了一声,看向秦子钧。

秦子钧没有动容,随右笑着说:“我奉天佛令之命来此,晚了些时日,没有耽误徒良兄大事吧?”

“良兄来王都,所为二事。其一是为了金府中的那尊灵属,良兄有奇招可以制伏。其二是正是为了你。”

“为了我?”

听到秦子钧的解释,随右有些愣神。

他实在记不起来徒良这个名字,便看向徒良,端详起徒良的面容。

随右忽得一笑,说:“我生来便好结交豪杰,若是徒良兄不嫌弃,便尽管吩咐。”

“爽快!”

徒良的笑声变得响亮起来。

他双指并拢,凭空一划,便见得眼前如同衣服一般被割开一条两尺长的口子。

徒良右手伸入口子中,猛地用力,从中抽出来一柄长戟。

随右笑容凝固,猛地站起身来,仔细看时,那道口子早已消失不见,就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若不是徒良手中握着那把长戟,随右一定会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再仔细看那把长戟,戟约有八尺长,矛头和戈头似乎是仿古制,细看之下又发现和长柄是一体由青铜铸成。

见到徒良手提重戟仍有余力,随右不由赞了一声。

听得随右赞叹,徒良脸上的笑容被一闪而过的失落掩盖。

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徒良赶忙挤出笑脸,说:“此为将军戟,徒某在各国行走之时偶然获得,徒某能制伏灵属,多是仰仗此戟。可徒某少能,害怕不能胜任,才走访各国明贤,想要托付此戟。可惜持令不能操纵此戟。”

“不见得吧。”

不知道是受了徒良刺激还是对将军戟有所图,随右走上前,想要用手去接将军戟。

只见得长戟散发出阵阵杀气,随右吃惊,连忙收回手,向后退了两步。

随右脸色大变,不自主地吐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

“让随右兄受惊了,此戟若是不认主,便是力士也不可操纵,且妄用者血气倒流,伤及本体。”

徒良再次凭空一划,将长戟送入虚空之中。

随右感觉好受一些,秦子钧见怪不怪,见随右无事,才说:“看来良兄来申国,只能办一件事了。”

徒良略有遗憾地点了点头,又看向随右,问:“持重感觉身体如何?”

随右又吐出来一口血,气色更加萎靡。

徒良附身过来,搭在随右脉上,脸色愈发凝重起来。

“随右兄似是受了内伤,只是……”

来不及多想,徒良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从中倒出两颗药丸,放在随右口中。

秦子钧一直看着,并未出声,只是见到徒良取药时,脸色微微一动。

徒良将随右扶到床上安置好,才心有余悸地坐回秦子钧面前。

“我应当先告诫一番的,好在并无大碍。”

“他为人就是如此冒失,让他长个教训也好。”

“秦兄不担心持重的安危吗?”

秦子钧微微摇头,说:“非也。”

日中时,随右的情况好了许多,徒良和秦子钧聊起了他在各国的见闻。

大多是时候都是徒良在说,秦子钧只是听着。

刚才的那尊将军戟和随右的伤势似乎从未出现过一般,两人一直聊到未时,徒良才不舍地告退。

“出来吧。”

等到徒良走后,秦子钧朝里屋喊了一声。

随右推开门,走到秦子钧对面坐下。

他面色红润,和刚才重伤的那个随右判若两人。

“这位刑国人你是如何看的?”秦子钧直截了当地问。

“不好对付。他在试探我们。”

随右应答时脸色凝重,秦子钧见随右如此说,叹了口气,说:“此人城府极深,想来背景不一般。他先来找的是我二人还好,怕就是他还找了其他人。”

“何以见得?”

“我去碰那把铜戟时,很清楚地感觉到了灵能是从徒良体内发来的,那把铜戟只是个幌子。此人操纵灵能如此娴熟,不好对付!”

“他身上也有灵能?”

随右吃惊地看着秦子钧。

“是啊,可他还敢在此停留。”

秦子钧面露怒色。

“怕不真是有求于你,不敢下手太狠。他是如何试探你的?”随右又问。

“和你差不多,也是让我看那把铜戟。话说回来……”

秦子钧皱眉思索,终于还是没想起来,他失望地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随右。你记得我们在哪里听过吗?有人好像说过这种戟?”

“不记得了。”

“我记不全了,要是他早一年来,我或许还可以想起来。可到了现在……”

秦子钧看向随右,不耐烦地说:“不说这个了,说说你的事。”

随右嬉笑着说:“你求我回来,我不就回来了么?还有什么好说的,要赏我是么?”

“若不是徐方有事,怎么请得动你回来?”

“正所谓用人逢时,要用我时我就回来了,我对天佛寺可是千分万分的忠心啊!”

随右避重就轻,秦子钧终于发怒了,说:“够了,你在东都府被女人缠住的事情我可以不管,可我要用人时,却总见不到你人。不得已我才重用了秦穆。”

“二公子为人正直不阿,当受重用!”

“用不着你来揶揄我!”

秦子钧将积蓄已久的怨气发泄出来。

他的声音极大,不像是孩子能发出的声音。

随右缩着脖子,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

“秦穆是我弟弟,我让他打理天佛寺,他把天佛寺变成了他的私军,败坏了名声不谈,也没做成几件事。为人直白,一眼便让人看明虚实,若不是我亏欠于他,你又常年不在寺中,我又岂会纵容他?”

“你知错便好,二公子还年轻,凡事还需包容。”

见随右如此嬉闹,秦子钧强压住火气,说:“徐方卸任之后,你应该就会离开天佛寺,再也不回来了吧?你我之间,真的就没有情谊可言么?”

“子钧,这种话……”

随右不再嬉笑,看着秦子钧说:“你自己怎么看呢?就好比刚才的徒良,彼此之间心知肚明却还要假意逢迎,这种日子我不是过不下去,只因我们心中有一个不得不做的理由。如果再早五年,也许不用你说我自己也能找来那些理由,可现在,恐怕你自己也没有理由了吧。”

见秦子钧不说话,随右又说:“我在天佛寺中,最怀念的时候还是在预备兵营的时候,那个时候想着,有一天自己要是成了天佛士,便可以在寒池的那些女人面前炫耀自己的身份。可现在我在那些女人的眼里,看到的只是虚伪的自己,所以,我强迫自己不去在乎天佛士的身份,直到我遇见了井女。那个时候我才想到,原来我不是天佛士,也会有人愿意真心待我,没必要为了别人去强迫自己做另一个人。”

秦子钧一击切中了随右的要害。

“这位井女,不知道你持重的身份吧?若是这位井女知道你做过的那些事,会如何看你呢?”

“为何你总要强人所难呢……”

随右苦涩地笑了一声,说:“你说这种话,我更不可能为天佛寺做事了。若不是为了徐平安危,我早就奉还身牙了……”

屋外,雪花随风片片落下。

屋门被一阵寒风吹开,两人皆是一惊。

秦子钧先回过神来,他沮丧起来,说:“我们上次也是这么争吵,吵完之后你就离开了。也是在这里,我还在想,你只是出去散散心就回来,可没想到一去就是一年多。”

随右咬住嘴唇,想到如果不说点什么,说不定会失去和秦子钧的情谊,随右开了口。

“我在天佛寺预备兵营的时候就对天佛寺没有多少感情,天佛寺是留不下我的。”

“可你又要去哪里呢?”

随右停了下来,他今年才二十一岁。

这个年纪的人要回答这样一个问题实在是太难了。

“大概不是申国了……”

随右起身离开,秦子钧看着随右刚才坐的地方长长地叹息。

秦子钧的眼中,是与他相貌不合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