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恺尘低下头, 玲珑皎洁的碧眸正专注地望着他。
小奶啾在他掌心里抖了抖毛,又欢快地抬起头冲他叫:“啾!啾啾~~”
似乎在说好久不见。
谢恺尘的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碎这月光一样的梦。
他声音发颤, 抚摸小鸟儿羽毛的手指也在抖:“……嗨。”
小毛球的绒羽颜色是最清甜的淡金, 娇小绵软的身体在他手心里很温暖。
幼雏用柔嫩的小翅膀抱住他的手指, 先蹭了蹭, 又用喙啄了啄,像个亲亲:“叽啾!啾啾,啾!”
谢恺尘怔了怔。
他怎么又听不懂小叽说话了?
明明在联结之后, 他们能够通过链接顺畅地交流。
现在怎么又倒退回去了?
还有……
他没有看错,凤凰变小了。
虽然都是伪装的小雀鸟形态, 可纪攸的样子分明是他们在荒星初识时的小幼崽, 而不是他所陪伴的、慢慢长大的模样。
就像小鸟儿不可能长着长着变成人一样, 哪怕是神禽,也不应当逆生长。
谢恺尘开始怀疑,自己所见的一切是不是幻觉。
——手中这只归来的鸟儿, 是不是幻觉。
在他看来, 他和小纪攸的相处一直很愉快, 除了……凤凰成年礼上的插曲。
他打心底不愿相信凤凰会主动离开, 上一次纪攸突然回来更是验证了这一想法。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凤凰还会第二次离开,更加杳无音讯。
看来未婚妻一事是真的伤到了小家伙的心。
他再怎么承诺好像也没有用了。
不过……
他抬起左手想给凤凰看看手上那枚小鸟星星戒指, 却蓦地发现它不翼而飞。
不可能。
戒指他从来不离身, 怎么可能消失不见?
除非这不是真实。
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不断有碎片坠落, 脚下的大地同样猛烈地震颤起来。
奶啾惊恐地抱着他的手指:“啾, 啾——”
“没事。”他把小凤凰放在自己肩上, “别怕, 有我在。”
他试图寻找一个可以离开这里的方向,但是无论看向哪里,全都是破碎的镜子中折射出的千万个自己。
然而那些镜子中并没有凤凰。
谢恺尘瞳孔缩了缩,手指摸索着肩膀上放奶啾的位置,只摸到了一团空气。
他急切地转过身:“纪攸!”
镜子中的千万个他也一同转过身。
被重叠世界包裹的谢恺尘突然在某片碎光中看见一闪而过的浅金色尾翎。
他不顾那锋利的边缘会割伤手指,夺过那枚镜子碎片:“小叽!”
小凤凰听见了他的呼唤,懵懵懂懂地回过头。
在看见他的一瞬,却往后退了退。
「谢恺尘。」
这是他的小神禽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的名字。
那双比琉璃更美丽的凤凰瞳掉了眼泪。
「为什么不来找我?」
谢恺尘终于再一次听懂他。
然而下一秒,凤凰和成千上万仍在向心旋转的镜像一同消失了。
人类至此陷入孤绝的黑暗。
“谢恺尘。”
呼唤声再次响起,但这个声音不是他的小叽。
“殿下,醒醒。”
“……殿下,我们到站了。”
黑暗潮水般退去,真实的世界与记忆随着飞船的灯光依次被点亮。
谢恺尘再度睁开眼,恍惚意识到,刚才是个梦。
他看向掌心,空空如也。
没有小毛球。
但另一边,戒指仍然妥贴地包裹着他的无名指,铂金的小鸟枕在星星上酣睡。
他抬起头,对上裴桉关切的目光:“你还好吗?”
多日来的身心损耗让谢恺尘的疲倦超出了符合,连□□都无法保持清醒,竟然在距离目的地只剩下半小时的路途上靠着椅子睡着了。
大脑因为激烈的梦境而昏昏沉沉,凤凰落下的那滴泪似乎仍然悬浮在眼前。
他倦怠地揉了揉太阳穴:“……没事。”
那一脸怅然若失怎么看都不太像没事的样子。
裴桉调侃道:“虽然我知道你醒来见到的第一张脸是我的,会很失望,但如果你稍微假装一下的话,我会更开心的。”
谢恺尘试图扯扯嘴角,可惜脸部肌肉僵硬得仿佛不受自己控制。
“——打住,还是别了,你现在笑得比哭还难看。”
谢恺尘别开脸,恢复了面无表情。
“你刚才是跟我说已经到目的地了吗?”
裴桉听起来犹豫不决:“只能说,50%。”
“什么?”
“我是说,我的话里只有50%是对的。”裴桉走到舷窗前,手心贴在玻璃上,语调里仍有不可思议,“我们的确到了目的地,但是问题是……”
他转过身,向旁边侧了侧,好让站起来的谢恺尘能看见窗户外面。
“——目的地不见了。”
瞥见外面景象的谢恺尘同样愕然。
玛尔工厂占地面积很大,光是三个车间就有几十亩,这也是为什么开发商没有把整个园区全部都改造成供游客游览的鬼屋,那样成本太高了。
然而现在,整个玛尔工厂不翼而飞,连地基都没了,徒留一个堪比火山口的大洞。
母星拥有宇宙顶尖的星球气候控制系统,能够将大地撕裂的恶性地震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发生过了。
眼前的景象显然比地震还要恐怖。
或者说,离谱。
来时路上裴桉安慰谢恺尘的话一语成谶,玛尔工厂还真的长翅膀了飞走了。
……这特么谁能想到啊!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还没有在星网上传播开来,但是已经有很多附近听到消息的居民前来围观。
现场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警署和安保忙得焦头烂额,不让大家往里走就已经很艰难了,已经放弃了阻止众人拍照的打算;太多了,根本拦不住。
谢恺尘和裴桉稍微伪装了下自己,也下了飞船。
裴桉打听情况回来:“有目击者说整个工厂突然飞了起来,其他人也说听见了类似于星舰离开停泊港的声音。警方那边怀疑这个工厂下面潜伏着未知来源的星舰。殿下您觉得……殿下?殿下?”
谢恺尘站在碎砖瓦砾中,一动不动。
好像一尊已经从内部风化、碰一下便会碎成粉末的石像。
一片沾血的羽毛从他手中滑落。
飘啊飘,飘进暗无天日的深渊里。
*
人类帝国的实力放眼全宇宙都排得上顶尖,以其为主体的阿尔法象限在帝国的铁腕治理下,实现了总体而言的稳定与和平。
母星作为帝国的核心区域,基本扫除了贫困,对于各种犯罪的打击力度也远远超乎外星种族的想象。
然而人的劣根性毕竟是不可能被完全消除的,哪怕是母星,也会有相对混乱的地方。
冥山区就是这其中的代表。
旧时代里,它便常年处在无监管的混沌状态。
在别的区域被各种组织打破了头争抢的时候,它却是母星没人要的野孩子,这才诞生了诸如玛尔工厂等一众罪恶。
帝国成立后,原有的大宗运输网络保存了下来,这里成了各路贸易集散中心,每日在这个区域来往的人流量极大,更是增加了监管难度。
哪怕和那些破旧落后的星球、国度相比,冥山区几乎算得上乌托邦了,它仍然是皇室眼中的治理污点。
冥山区藏污纳垢是母星众所皆知的事情,附近的居民也习惯了在危险的刺激中生活。
即便如此,玛尔工厂底下竟然藏着一艘甲级星舰,还是叫人始料未及。
爆炸性的消息跑得飞快,没多久就已经传遍了星网各大媒体,种种猜测的帖子、评论层出不穷。
最多的两个问题:
这艘星舰究竟是什么时候驻扎在玛尔工厂的?
以及,它是怎么冲破母星的宇域空防系统?
——这个号称可以抵御所有敌人的系统,真的还安全吗?
当地上的人还在为母星的将来提前恐慌时,天上的人危机已然近在咫尺。
纪攸一行人所在的仓库是这艘星舰的引擎舱,那个蒙面劫匪虽然还没有恢复过来,星舰升空之后,他的几个同伙很快赶到。
为首的是戴单边眼罩的小个子单人,还有顶夸张的帽子,还真像古时候大海上的海盗。
他指挥另外两个小弟去把这几人绑起来,每个人手里都抱着相位枪,看起来都是能够击杀的Ⅱ级。
虽然孩子们略带期待地看向郝郎中,可武力值再高也是敌不过热武器的,就算是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摇了摇头,孩子们尽管有些失望,也没说什么,小纪攸甚至反过来劝他:“没事的,叔叔。”
郝郎中苦笑。
自己怎么沦落到了要小孩儿安慰的地步。
那几个劫匪走过来,看见地上躺着的蒙面很嫌弃。
“垃圾玩意儿。”
“丢人。”
“就这?”
“就这?就这?就这?”
“你特么复读机啊?”
一人给了他一脚,十分怀疑有泄私愤的意思。
不过最后一个还是把他拽了起来。
其实只拽了领子。
像拖麻袋一样把人拖走了。
他们拿出了手铐,把几人的手背在后面捆上。
眼罩用旁边小弟的衣服擦了擦相位枪,冲着他们做了个瞄准的动作,这让几人心里一抖。
但他并没有做什么,移开枪口:“都老实点,跟我走。别想着逃跑,我们很快就会进入太空了,出去就是死。也别想着反抗,这家伙可不是玩具。”
或许是这其中唯一一个靠谱的成年人,年轻的三人都看向郝郎中。
大叔叹了口气,要是这种依赖仰仗的目光不是发生在这种场合就好了。
他轻声道:“听他的,小命要紧。后面我们再想办法。”
眼罩用小指掏了掏耳朵:“我都听到了啊。”
劫匪们只是铐住了他们的手,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措施。
他们并不怕人质们有什么动作。
就像他说的,星舰一旦升空,跑,又能去哪里呢?
眼罩转身就走。
郝郎中跟了上去,然后是林小草和纪攸,海登在最后。
他们不约而同想把纪攸保护在最里面。
眼罩的小弟们,以及被拖着的蒙面都紧随其后。
小凤凰在还是只小鸟儿时,都没有过自由被束缚,这时候看着手上的镣铐,有些心慌。
人类讲的话他总是听得一知半解,刚才那些话是意味着他们会离开地面、然后回不来了吗?
这和预想的不一样。
他本来是打算暂时找个地方待一待,等到自己能控制鸟形和人形之后就回到太子身边。
但如果被星舰带走,是不是想回来也没办法了?
绑架、劫持这些字眼对于小鸟儿来说都太陌生了,他不是很懂。
可是从此见不到谢恺尘,这种恐惧无比真实。
但他没有太多时间去想关于太子的事情。
他本来走路就不是特别顺畅,经常摇摇晃晃得像个小企鹅,不得不伸开手才能保持平衡。
手被绑住再走路,对于小鸟来说也太困难了。
纪攸踉跄地跟随人类的步伐频率,好几次不是撞到林小草就是踩到海登。
朋友们并不在意,但他还是有些内疚。
和真正的、频繁往来不同星球的人类们不同,凤凰对星舰的全部认知都是裴桉的那艘“黑缪斯”。
私人星舰要小得多,有钱的裴导也装饰得华丽得多。
他乘坐它的几次,也就去过客舱、吧台和观景台,从来没想过“人类会飞的大铁皮子”还有别的地方。
相比之下,现在他们排队走过引擎舱的星舰构造对于小凤凰来说是个全新的天地。
可能是跟星舰主人的品味有关,照明灯源并不明亮,反而有些刻意压抑的昏暗。
动力室的红光警灯一样闪烁,在没被照亮的黑暗角落投下诡谲的影子,气体、液体膨胀的声响混杂在一块,像一个个潜伏在阴影里的怪物。
涡轮电梯不够大,他们不得不被分成两批,各有两个劫匪看着。
纪攸一退再退,后背完全贴在厢壁上,仍然抵挡不了兜头而下的惧意。
海登冷眼看着前面的两个匪盗,他是他们中年纪最小的那一个,也是唯一的未成年,但气场却最为冷静,目光似乎有实质。
盗匪们总觉得背后一凉,把相位枪攥得更紧。
海登忽然感觉到衣服被往后扯了一下。
那力道极轻,但他感知敏锐。
他低头一看,小美人的手指小心地攥着他下摆的一角。
少年的心中划过隐秘而不合适的喜悦,转瞬即逝。
他没有跟纪攸说什么,就那样任后者拽着,目光直视前方,很平静的样子。
就是背挺得更直了。
也因此错过了小美人指尖氤氲的淡淡流光。
电梯门打开后,那两个先前还黑着脸凶神恶煞的绑匪眉头竟然舒展开了,在俩小孩出门时还提醒了句:“有坎儿,别被绊着了。”
海登:“?”
他刚才是不是掉线了?
纪攸还抓着他的衣角,像个怕被丢掉的小孩子。
“怕啥啊,叔叔们也不是什么好人。”
绑匪冲少年们笑,满脸横肉直颤。
且不说这笑容会不会起到安抚的负作用,这话感觉哪里不对。
绑匪相视一眼,修正道:“哦,说错了,叔叔们也不是什么坏人。”
……更不对劲了好吗!
单纯的小神禽尚未明了人类的说话艺术,不知道有些人话里有话里有话里有话,懵懵懂懂地信了他们语气温柔就是善意,先前紧张的状态缓解了很多,悄悄松了口气,也放下了拽着海登的手。
衣角上那点轻飘飘的重量消失了,小奥斯汀在感到失望之前,先察觉到了什么。
他低声道:“是你……”
小美人冲他眨巴一下眼睛:“什么呀?”
“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他用口型说了三个字,‘精神力。’
他可是亲眼见证小美人安抚了那个厉鬼老太太的。
纪攸茫然地摇摇头。
他一直站在海登的身后,什么也没干呀。
至于凤凰灵力感应到了主人的怯意、进而主动进入威胁者的精神空间进行安抚,施展神禽的治愈力,那些都是纪攸无意识中完成的。
也不能算是他做的啦。
那张小脸实在很无辜,海登虽然仍狐疑,也没有再多问。
不管是小啾那“不存在”的精神力,还是绑匪突发善心,总归是好的。
等到了一层甲板和林小草、郝郎中汇合后,他们才发现,被抓来的不仅他们四个,还有其他所有正在玛尔工厂游玩的倒霉蛋。
包括他们这支队伍的导游,以及那对稍有摩擦的情侣。
加起来二三十个莫名其妙就被绑架的人类一个比一个惊恐、慌乱,但没有人敢大声尖叫和哭泣。
有两个人的脸上有很明显的印子,估计已经被教训过了。
纪攸他们几个也被推搡着走到那群人中间。
众人全被捆着,毕竟是出来游玩的,谁也不可能带什么防身的武器,个个手无寸铁,落入本不该为自己设计的陷阱。
眼罩走了过来,看押其他人的劫匪都冲他点头。
看来,他是这伙人的头头。
眼罩用唯一露出来的那只眼睛环视一圈,清清嗓子:“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乘坐本次航班。终点站,暂时保密。航行时间,暂时保密。如果你们有任何需要,很抱歉,我们不提供任何服务。”
小弟们被他的幽默感染,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但被劫持的人质们实在笑不出来。
那个先前嘱咐纪攸和海登不要被门槛绊着的绑匪也加入演讲:“其实我们一般是不会要你们这种年龄和长相的——”他的视线扫过纪攸和奥斯汀姐弟,“唔,好像也有几个。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其实我们真没打算带你们一块儿,事发突然,也请各位谅解。”
讲得倒是挺礼貌。
那个曾冲纪攸大声逼逼的情侣中的男生说:“那、那你就把我们都放了吧。”
“放?”绑匪们似乎觉得这句话很有趣,“你见过绑架犯,什么都没拿到,就放人的吗?”
“那岂不是显得我们像正义的伙伴?”
“哈哈哈哈哈……”
男生还想再说什么,被旁边一个劫匪朝着膝窝踹了一脚,以一个很难看的姿势跪在地上。
他的女友惊叫一声,原本就泪流满面,这时候更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吵死了。”眼罩不悦地皱起眉,“拿个胶带把她的嘴贴上。”
小弟挠了挠头:“那个,哥,我们的存货好像不太够了……”
眼罩瞪了他一眼:“干我们这行连基本工具都不知道补货,我看你当好人算了。”
小弟嘿嘿嘿讪笑。
被他们这一通话搞得女孩子也不敢再发出声音,狼狈地捂住嘴。
谁知道这群神经病下一秒会做出什么事来。
眼罩又看向众人:“不过各位放心,我们不会一直带着你们的,养不起。”
人质们眼中的希望很快被他下一句浇灭。
“等到了‘魔鬼礁’停靠补给的时候,我会帮你们找到各自合适的买家。当然,你们家里人准备足够的信用点,也可以把你们赎回去。这个你们就各凭本事了。”
众人哗然。
人口贩卖一直是帝国重拳打击的犯罪行为,抓到少说要流放;然而这人不仅没有任何遮掩,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法外狂徒不过如此。
小凤凰则和人类的重点都不太一样,他问:“什么是‘魔鬼礁’?”
奥斯汀姐弟也没听说过:“是个……星球吧?”
阿尔法象限内共计十个星系,每个星系都有大大小小数千个星球,就算是适合人类居住的M级行星也数不胜数。不知道其中一个很正常。
“不,不是单独某个星球。”总是没个正经的郝郎中脸色前所未有得沉重,“是NN-36星系附近的一片独立星云。因为地形复杂,易进难出,而且有很特殊的磁场,会让误入的舰船导航失灵,所以才有‘魔鬼礁’这个名字。那一带处在阿尔法象限和德尔塔象限的交界处,不属于帝国的领域,所以也不受帝国的直接管辖。里面什么交易和犯罪都有,军火,走私……总之是个很不好的地方。”
孩子们听得一愣一愣。
这种只存在于小朋友睡前童话中大坏蛋居住的魔窟,其实是真实存在的地方吗?
海登皱着眉:“大叔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不会去过吧?”
“怎么可能?”郝郎中道,“第一,想从帝国去‘魔鬼礁’并不容易,你会在边防被拦下来;第二,就算进去了,想再出来?那可是比登天还难。”
他想像平时那样捏捏少年的脸蛋,遗憾地意识到自己双手被铐住了:“像你这种稚嫩的小鸡仔,进去就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海登条件反射往后退一步,警惕地盯着他。
郝郎中无辜地侧身晃了晃手,金属链子叮当哗啦作响。
海登:“可是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的?”
“星网上啥都有。”郝郎中随口胡诌,“啊对了,我忘了,你这臭小子看着想法成熟,其实还没成年呢,现在上网还是保护未成年人的限制级页面吧?大人的东西都是不显示的。”
海登:“……”
侮辱性极强。
海登·奥斯汀是个不太喜欢说话的性格,但牙尖齿利毒舌得很,大多数时候都是直击别人的要害。
居然能让这家伙能句句被噎住,郝郎中真是个神人。
林小草冲纪攸无奈地摇了摇头,做了个‘幼稚’的口型。
纪攸忍不住笑了。
虽然接下来的情况都是未知,虽然所谓的绑匪、“魔鬼礁”都很吓人,但能和朋友们在一起,好像也没那么怕了。
郝郎中也注意到了少年的笑容,心里直叹气。
还真是个心大的小孩。
这么不警惕,要怎么保护自己呢?
——或者说,究竟是怎样的抚育方式,能让他对人如此没有戒心?
真想见见他家长。
那个被郝郎中打昏的蒙面终于醒了,同伴们为他包扎了伤处,他一瘸一拐走过来,先是狠狠剜了郝郎中一眼,接着对其他人说:“所有人,把灵宠交出来。”
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灵宠都是为了安抚主人精神力而存在的,是温顺的陪伴型动物,但有一些天赋极强的人能够操纵他们的灵宠进行攻击。
比如皇帝陛下的金雕,就是个战斗力十分强悍的猛禽;三皇子谢狄川的秃鹫也看起来不止是食腐那么简单。
就算是裴桉的谬儿,狠狠挠几爪子也不是开玩笑的;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人质们没有别的选择,只好从包、帽子、口袋、衣服底下唤出各自的灵宠。
这群人的灵宠都是些小型动物,蒙面指挥其他人搬来一个大箱子,让他们把灵宠们放进去。
有个女孩的灵宠是只仓鼠,她拿着小小的它,看着已经放在箱子里的白猫:“万一被吃掉,怎么办?”
她的声音直抖,明明自己也害怕得不行,也要保护自己的崽崽。
劫匪粗暴地从她手中夺走仓鼠,随手扔进去,骂骂咧咧:“还担心个老鼠,你先担心自己有没有命活到‘魔鬼礁’吧!”
她的哭泣声伴随着小动物们惊恐地吱吱叫,格外可怜。
已经被扔到箱子里的大多数小动物,从被主人认定的那一天起,长这么大就没有离开过人类身边。
现在在里面吓得瑟瑟发抖,哪里还记得去捕猎。
女孩的仓鼠和那只它担心的白猫此刻挤成一团。
纪攸他们站在最边上,也是最后才上交小动物的。
林小草不舍地把自己的小兔子放进去,海登也从手臂上摘下倒挂的雪蝠。
至于郝郎中的,他们还是第一次见,是条响尾蛇。
这条蛇一出现,从人质到灵宠的目光都变得惊恐了起来。
郝郎中冲它吹了几声口哨,刚才还在嘶哑着吐着蛇信的响尾蛇把自己盘成一条又一条,陷入了沉眠状态。
大叔对众人点点头:“放心,没有我的口令它不会醒的。”
蒙面看见那条响尾蛇,眼神变了。
不知道究竟是怕蛇,还是因为想起了什么。
但他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情,扬扬下巴,让手下去收最后一个灵宠,也就是纪攸的。
小凤凰为难地左右看看,摇了摇头。
手下粗声粗气:“就差你了,掖着藏着有什么用?其他人都交出来了,搞快点,别耽误我吃晚饭。”
林小草帮他解释:“那个,大哥,我弟弟没有灵宠。”
男人们因“弟弟”这个称呼愣了一下,海登和郝郎中很快反应过来:“是的,我们认识这些年了,他连D级都没有。”
手下也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转头请示蒙面。
蒙面咂嘴:“没有精神力还真是可惜了,这么张漂亮脸蛋。”
至于他的好兄弟,胖子和瘦子是怎样被凤凰灵力烧穿了手掌,他没看到,当然就代表不存在。
海登想,只是没有灵宠罢了。
精神力绝对碾压。
如果机器测不出来,那就说明他的等级超过了机器的上限。
很有可能……就像当年的太子。
林小草和郝郎中也有同样的想法。
他们默契地没有说出来。
小美人自己好像没有意识到这种强大特殊的能力,还没有学会控制和使用,但在危急关头,它可以救命。
能当绑匪,能在“魔鬼礁”活动,能过这种刀尖舔血的日子,绝不会是些无能之辈,这伙人恐怕至今没有见过无精神力的人类存在。
绑匪中有人提出了质疑,蒙面道:“去把那个便携测定仪器拿过来。”
郝郎中:“你们还有测精神力的仪器,这不是只有B级以上疗愈池才能够批准私人进货的吗?”
小弟翻了个白眼:“拜托,我们是坏人诶,想要什么东西难道还会走普通购买渠道吗?再说了,‘魔鬼礁’的市场,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
连林小草都忍不住问:“可是你们干这种行当,要测精神力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给货评级啊。”小弟冲她笑,“你虽然打扮审美差了点,但脸不错,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林小草:“???”
好过分的“虽然”。
那人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到纪攸和海登:“你,你,你们仨,都是我们以前进货的风格。我会遵守职业操守,为你们谈个好买家的。”
林小草恨恨地看着他。
人贩子要什么职业操守,这操守不要也罢!
眼看着小弟已经去取仪器了,海登大脑飞速思考,必须想什么办法打断这件事,不能让他们测出来小美人的真实精神力强度。
否则他们还不知道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来。
他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嗓子也压到微微发颤:“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诶,你要问这个,我可不困了。”蒙面洋洋得意,“嗯哼,我们就是传说中的——听好了,可不要被吓到尿裤子——‘血弥撒’。”
奥斯汀姐弟的神情骤变。
如果说“魔鬼礁”这个特殊的地域还不算特别出名,“血弥撒”这个名字简直如雷贯耳。
虽然听起来像个□□,实际上是一伙无法无天的星际海盗。
他们和传统的星盗不同,并非乘着星舰在茫茫宇宙中打劫来往的商船,而是一个非常有组织、有计划的犯罪团伙。
“血弥撒”的势力深入帝国的血管,枝蔓绵延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许多荧幕上光鲜亮丽的名流都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果是“血弥撒”,那么花费多年筹谋将自己的星舰埋藏在玛尔工厂底下,以及毫发无伤地冲破了母星上空的宇域空防系统,那么也没那么奇怪了。
——他们就是这样一个无恶不作,无所不能的存在。
甚至于,这艘甲级星舰可能都不是他们的总基地,不过分舵之一。
大叔表情没什么变化,反而有点儿“不出所料”的意味。
他懒洋洋地往那儿一站,虽然双手还是铐着,却好像沙滩晒太阳似的悠闲,评价道:“不是我说,兄弟们,这名字可真没创意。”
蒙面:“你说谁是你兄弟?套什么近乎?”
蒙面的小弟咕哝道:“其实,那什么,我也觉得没创意,还是之前叫的号。”
郝郎中饶有兴致:“之前叫什么?”
小弟:“‘弥血撒’——虽然只是换了一个字的位置,但是这样听起来有逼格多了。”
蒙面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巴掌:“有你这么长别人威风,灭自己志气的吗?”
小弟委屈地捂着自己的头:“我也没有长别人威风呀,我只是赞同一下他——不对,我也没赞同他。”
蒙面至今还没有从被一个医生用手术刀制服的屈辱中走出来,但他现在没有得到眼罩的命令,不能随意虐待俘虏,只能拐弯抹角地撒气。
小弟就成了那个受气筒。
蒙面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来,你说,既然你对老大改的名字不满意,那你说说看我们应该叫什么好?”
小弟叫冤:“我没不满意啊,这名字多好呀,又威严又神秘又邪恶——嗷嗷——我错了我错了……”
一众星盗看着他被蒙面踹得在地上翻来滚去,没有一个出来求情,都跟看好戏似的哈哈大笑,有的还鼓起了掌,叫嚣着:“再重一点!”
抱头鼠窜的小弟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倒不是因为蒙面使的劲儿有多大,主要是他堂堂一个海盗在一群人质面前这么丢脸,以后传出去还要不要面子了?
这时候,角落里传来一个轻柔好听的声音:“我也觉得,‘弥血撒’不好听。”
蒙面住脚,连星盗带人质一同望向声源,看看到底是哪个胆大的竟然敢在这种时候打断。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长发迤逦,肤白胜雪,五官比画出来的还要好看,漂亮得不像个真人。
在一众愁眉苦脸也灰头土脸的人质中,仍然纯净得闪闪发光,像是刚从森林最绮丽的花蕊中苏醒的小精灵。
连头顶上乱翘的那撮发丝也显得格外灵动可爱。
极致的美丽是没有界限的,超越了性别、年龄、种族,超越了所有审美和偏好的差异。
先前没有注意到他的人,一时间都看呆了。
少年慢慢眨了下琉璃色的眸子,似乎没有料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引来这么多人注意。
也正是这样一个细小的动作才让众人回过神来,这不是个摆在玻璃橱窗仅供观赏的大号洋娃娃,真的是个活生生的会动的人。
这时候眼罩回来了,其他人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纪攸面前:“哦?那你说说看,你觉得什么名字好?”
奥斯汀们和郝郎中不免紧张起来,这些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星盗,谁知道会不会说错一句话就招来杀身之祸。
然而他们试图阻止纪攸说更多错话的尝试被眼罩一个动作拦截。
眼罩抬抬下巴:“说吧,畅所欲言,我保证不会因为你的回答对你做什么——你觉得我们改叫什么比较好?”
“别叫弥血撒啦。”小凤凰乖乖按照他的要求回答,“叫毛血旺吧。”
他的表情很认真,没有一丝开玩笑调侃的意思,甚至说完后像个期待被老师表扬的幼儿园小朋友那样,眼睛亮亮的。
众人:“……”
“噗。”
有星盗笑出声。
他们是经受过专业训练的,一般不会笑,除非忍不住……噗。
那短促的笑声就像导火索一样。一下子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不仅是那些绑匪,就连一直紧绷着的人质们也忍不住背过脸咧开嘴。
这下小丑就是提问的眼罩了。
他的脸被憋成了猪肝色,额角青筋直跳。
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他就算有枪有炮也收不回来了。
能不能把所有过的人都杀了吧。
郝郎中扶额:“抱歉,我们家孩子思维有时候比较脱线,你们不要见怪,他还小。”
“有你什么事儿啊?让你说话了吗?”蒙面是见过他手上功夫的,不敢轻举妄动,也只能见缝插针地讥讽两句。
众人的反应也超乎了纪攸的预料,少年咬着嘴唇,迟疑地小声问:“‘毛血旺’不好听吗?可是很好吃的呀……”
郝郎中宠溺而无奈:“甜心,很好听,不是你的问题。”
大家笑得更大声了。
眼罩淡淡地看了圈人群,所有人不约而同感觉到了精神力的镇压。
尽管脸上的表情还因残留的笑意而扭曲,但都知趣地闭了嘴。
眼罩收拢了精神力:“行了,都干活吧,把这些人关到牢房里。都给我看好了,跑掉一个,惩罚你们的可就不是我了。”
星盗们恢复严肃,行动起来。
问题是,真的很好笑。
可是他们现在不敢再在眼罩面前笑了。
待会等干完活了再笑吧。
……噗。
一个又一个人质被粗暴地拽走。
轮到纪攸时,眼罩拦住了手下:“等等。”
他捏住少年的下巴,独眼因那光滑柔软的皮肤触感迸射出贪婪的光:“把这个小美人儿关——不,是请到我的房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