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挂着灯笼，笼里的烛光将走廊点亮，地上映着海棠树梢的剪影。
走廊的边沿落了几朵海棠花，等风端着药罐走过，眼角的余光瞥到地上的海棠花瓣，他伸出脚，把地上的几朵海棠花都给踹出了走廊。
一旁的等海提着一个点心盒，见状，蹙眉道：“这花与你有仇？”
等风撇了撇嘴，敷衍道：“闲着无聊嘛。”
说着，他走进屋里，恭敬道：“楼主，景少爷，药已经熬好了，也让厨房准备了一些蜜饯跟点心。”
谢归寒掀开珠帘，走出来，道：“端进去。”
“是。”
等风端着药罐子走进来的时候，云景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他咳了一声，道：“去把窗户打开一些，冲散药味。”
“可您还在病中……”
等风语气迟疑，说着，他把药罐子摆在茶桌上，却迟迟没有下一步的举动。
云景正要再说，嗓子一痒，又侧过身去，用力的咳嗽了几声，眼尾都红了一圈，显然是病了——之前就说过，南庭州的早晚都偏冷，而午间又热的像是火炉，因此在这个时节很容易生病。
而云景早上出门的时候，就觉得不太舒服，可近来两天都有些忙，他也没多在意。可没想到，他们刚从酒楼离开，凉风一吹来，云景就觉得头重脚轻的，险些晕过去，一摸额头，这才发现自己病了。
谢归寒冷着脸，“都出去。”
等风与等海齐声道：“是。”
等他们离开后，谢归寒把药罐里的药都倒进了碗里，端过来，递给云景，“喝了。”云景抬头看他，眼巴巴道：“蜜饯呢。”
谢归寒是真的拿他没办法，只好先把碗放下，把蜜饯拿过来，看着云景喝了药之后，这才把蜜饯给他，“大夫说你这两天该好好歇着，明天在家，别出去。”
云景含着蜜饯，因为生病，说话都是软软的，“不要。”
谢归寒眼神一冷：“我让他们把账本都拿到家里给你。”
云景见他似乎是要生气了，虽然不是很情愿，却还是点点头，道：“对了，刚刚在酒楼的时候，我怎么觉得那位陈姑娘似乎有些不对劲。”
谢归寒并没有见过画师陈姑娘，自然，他也就没觉察出，刚刚在酒楼的陈姑娘并非是真正的画师陈姑娘，他道：“她看庄衡的眼神不对。”
云景也看出来了，“之前在酒坊门前见过她一面，之后都是老刘跟她聊的合作一事，老刘办事一向都很妥帖，所以之后的事，我都没过问。可我没想到，庄衡居然会找到她，而她居然也对庄衡动心了。”
谢归寒问他：“那你打算换了这个画师？”
云景闷闷不乐的点头：“庄衡看上的，还会轻易撒手？与其等他放来暗箭，不如我识趣点。”
如果，只是单单要对付庄衡一个，倒也没什么。只是，刚刚在酒楼的时候，那位画师陈姑娘的态度明显是心悦庄衡的，如果庄衡再略施小计，那位画师陈姑娘很有可能就会改变主意，放弃跟秋凉阁合作，而是跟庄衡背后站着的庄家合作。
所以，不如干脆些，快刀斩乱麻。
谢归寒眼眸微垂，他最是看不得云景这幅蔫蔫的，没精打采的模样，片刻后，他道：“不必这么担心。”
“什么？”
谢归寒淡淡道：“在酒楼的时候，那位姓陈的画师，目光闪躲，眼神游移，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而且，她当时送给庄衡的是一块手帕。”
云景有些困了，他拢了拢盖着的外衣，点头道：“嗯，这有何不对？”
“南庭州的女子一般都只会送自己擅长的东西给男子，那位陈画师擅长丹青，按理说，她应该会给庄衡送的是一幅丹青，而非是一块手帕。”
云景眼眸微垂，困意上涌的厉害，含糊道：“兴许是没带，所以才赠了一块手帕。”
“之前我曾让人查过，那位陈画师还有一位双生姐姐，而她的双生姐姐擅长刺绣，故而……”谢归寒话未说完，便见云景已经困到坐着都睡着了。
见状，谢归寒无声的轻叹一声，然后上前将云景打横抱起来，抱到床上。
到了深夜，万籁俱寂。
一道火光在黑夜里猛地蹿起，紧接着，便是一道尖锐的女声：“着火了！！！救火啊啊啊啊啊啊！！！”
三刻钟之后。
城东谢宅里有两三人提着灯笼，就着月光，匆匆忙忙走到北院，其中一位是张九，张九站在庭院，道：“大少爷，出事了。”
嘎吱——
古朴的雕花木窗被人推开，谢归寒站在窗口，目光清明，毫无睡意，只听他道：“什么事。”
张九推了一下旁边的老刘，嘟囔道：“刘管事，还是你说吧。”
老刘酝酿了一下情绪，才小心翼翼道：“城东陆家的婆子吴婶，她刚刚出现在秋凉阁的作坊里，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差点烧了作坊的一间屋子，不过，幸亏您之前多安排了几个人守夜，这才及时扑灭了火，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谢归寒剑眉紧皱：“烧了什么？”
“把门给烧了，还烧了两匹雨丝锦，别的就没了。”老刘顿了顿，又道：“火扑灭之后，守夜的小厮就报了案，把她给送到了官府。”
谢归寒道：“既然已经解决了，还来说什么？”
老刘愁眉不展：“吴婶是城东陆家的下人，她深更半夜的跑到秋凉阁的作坊纵火一事，虽损失不大，可如若传出去，也定是会掀起轩然大波。更何况，她好端端的，为何要纵火？”
谢归寒垂眸，凝思片刻后道：“陆家与秋凉阁素来没有恩怨？”
老刘肯定道：“没有。”
谢归寒道：“张九，让等海去陆家跑一趟，告诉陆家人，吴婶纵火一事。其他的事，明日一早再说。”
老刘迟疑了一下，他试探着朝谢归寒的身后看了看，接着道：“东家……他不在吗？此事发生在秋凉阁，是不是还得跟东家说一声啊？”
谢归寒掀起眼皮，深邃的眼眸里尽是暗沉。
老刘这大半生以来，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其中也是不乏阴沉冷漠之人，可谢归寒的这一双极尽凉薄冷漠的黑眸，却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老刘的手掌里都冒出了冷汗。
张九连忙打圆场道：“大少爷，那我先送刘管事出去了。”
雕花木窗合上，屋内与屋外，立即就成了两个世界。
老刘松口气，额头直冒冷汗，他正要抱怨两句，却被眼疾手快的张九一把捂住了嘴，又嘘了一声，然后给拉了出去。
走远之后，张九才告诉他：“我们大少爷自幼习武，你就站在庭院里说，他肯定能听到。”
老刘连连道谢后，这才接着道：“不过，这位谢楼主……果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别的不提，就说他的那一双眼神，冷冰冰的，深不可测。”
张九性格直板，玩不来弯弯绕绕的心眼，自然也不会在背地里揣测他人，更不会擅自议论主子，他立即道：“刘管事。”
老刘一怔，随即脸上掠过一丝懊恼，都怪今天晚上的事情太多，他都忘了，这张九是谢家的下人，肯定是向着谢楼主的，自己真是傻了。
老刘陪笑道：“老伙计，是我的不对，我不该胡说，你别把这事放在心上。不过……吴婶是在秋凉阁的作坊纵的火，要是不跟我们东家说一声，事后东家问起来了，这该怎么办？”张九迟疑道：“景少爷今天回来的时候着了凉，大夫开了药方，又让他卧床休息两天。大少爷刚刚没告诉景少爷，应当是心疼景少爷，不过，明日一早，景少爷肯定会知道此事的。”
老刘震惊了：“东家他这么虚弱？”
他两天都是抱着冰块才睡的，这都活蹦乱跳的。怎么平时连一碗冰镇梅汤都不怎么喝的云景，居然还着凉了？
张九闻言，立即气呼呼的把他推出大门口，道：“行了，时候也不早了，刘管事你就早些回去吧，明天还一堆事呢。”
说罢，张九对着旁边的门房道：“把门关上。”
门房闻言，立即上前，乐呵呵的把门给关上了。
老刘：“……”
半响后，老刘撇了撇嘴，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走到停在门外的轿子，对着轿夫道：“回家。”
次日——
辰时，谢归寒出门一趟又回来，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食盒，里面装的是几包糕点，都是在外面的点心铺子里带回来的。
张九一看到他，就把昨晚的事情都跟谢归寒说了，又道：“那昨晚吴婶一事，要不要告诉景少爷？”
谢归寒脚步一顿：“他今天病好些了？”
张九摇头道：“大夫刚刚来了，还是那番话，说前些天太过劳累，得先好好养着，不能再劳神了。”
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少爷，虽然有心想管好手底下的那些商铺，可他原先不擅长这些，再加上他的身子骨本就比寻常人差一些，难免会累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