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 一直到了不得不启程出发的时候。方砚知带上了沈舒年和桑嫣,三个人站在店铺门口,将铺子里大大小小的事务交给了掌柜, 让他代为管理。

  掌柜的笑得热烈, 朗声应答道:“方老板, 你就放心吧!我一定给你管理得妥妥的, 挑不出一丝错来。”

  “那敢情好啊。”方砚知同样报以热烈明媚的笑容,刚打算转身离开时, 就见一个半大不小的人儿以一种火箭般的速度朝他们冲了过来。

  方砚知还没来得及瞧清楚是谁, 那人便自顾自地双手抱住了他的腰, 整个人几乎挂在了方砚知的身上。

  方砚知被这突如其来的小火箭撞了个踉跄, 站稳之后垂眸去瞧,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扭头去看沈舒年,没想到沈舒年也同他一般状况,被小宝以一种树懒爬树的姿态给缠住了。

  难得见沈舒年这向来冷静自持的人脸上流露出茫然的模样,方砚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片刻之后他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挂着个人, 见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方砚知笑得更开怀了。

  他捏住了大宝的下巴,把人的脸稍稍挪了开来, 生怕大宝把鼻涕蹭在自己的衣服上, 打趣道:“这是干嘛呢这, 我就去个一个月左右,倒也不用哭得这么惨吧。”

  大宝抬起头, 一双眼睛泪汪汪地盯着方砚知瞧。方砚知见他嘴角向下一瘪, 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害怕见到哭倒长城的眼泪,赶忙制止道:“男子汉大丈夫, 这大庭广众之下,再哭可就丢人了啊。”

  闻言,大宝这才环顾一圈身旁站着的人,见桑嫣和店铺掌柜站在一旁笑得揶揄,方大哥身后搬货的仆从也相互之间窃窃私语瞧自己的笑话,让他顿时羞得无地自容,手上不自觉地用力,抓紧了方砚知的衣角。

  方砚知担惊受怕自己这身为了见周棠特意新做的衣服,还没见到正主就先在大宝手下报了废。他正想帮大宝擦擦眼泪,可是摸了摸衣服夹层,没能找出任何一方手帕来。

  桑嫣见状,伸手解救了方砚知。她一手一个将大宝小宝拉了过来,掏出帕子擦了擦大宝小宝两张哭花了的脸,柔声安慰道:“好了,莫哭了。桑姐姐回来的时候给你们带你们最喜欢吃的桃花酥啊。”

  小宝打了个哭嗝,瘪着嘴巴点了点头。时间不早了,再不出发可赶不上渡口的渡船。方砚知把大宝小宝搂在一起,分别揉了揉他们的头:“你方大哥一个月后一定回来,到时候给你们带礼物。”

  说罢,他将大宝小宝赶着去了掌柜的所站的位置,将他们两个托付给了这段时间里铺子中唯一的一个大人:“这些日子我不在家,还得劳烦您老帮我照看着这两个小的。”

  “方老板哪里的话。”掌柜的牵住大宝小宝,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方老板,天色不早了,一路顺风啊。”

  一

  与刚来扬州城要节约路费不同,方砚知这回出发可算是豪气。因着苏眠这种书画大家对墨块的推荐,方砚知铺子里挤满了闻名而来的才子墨客,那段时间赚的几乎是盆满锅满。

  日入斗金的营销额不仅能够承担店铺一切开支,甚至还能存下不少银钱供日常花销。方砚知为了给周棠添上体面的贺礼,可算是下了大功夫去操持铺中里里外外的事务。

  时间紧迫,方砚知便花了大价钱走的水路,原先将将一月的路程硬生生地压在了十天左右。重新踏上安庆村的地界时,望着几乎没有变化的风土人情,方砚知一时之间心中涌起无限感慨。

  桑嫣自小养在扬州城内,又因为是个形单影只的女子而不好出远门。现下沾了方砚知和沈舒年的光,让她难得有机会来安庆村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见识其他地区的风景。

  见方砚知脸上惆怅感慨,沈舒年心下一动,站在他的身边,柔声宽慰道:“一别几月,故人故事不知该是何种风光,砚知可得打起精神来。”

  “如今也算衣锦还乡,砚知无需近乡情怯。”

  得了沈舒年的安慰,方砚知释然一笑。他垂下来的手牵着了沈舒年的手,同他解释着自己心中翻涌着的无边情绪:“不是近乡情怯。”

  他话语幽幽,遥望前路:“只是当日离开多有不舍之处,现下回来,倒不知道如何适从。”

  桑嫣听方砚知话里话外多有郁结,一时来了兴致,又怕戳中他心里伤痛往事,只得小心翼翼地问询道:“方公子背井离乡想必总有缘由,可到底因缘际遇,让方公子取得了今日的成就。”

  “方公子的那些故人,想必都对你想念得紧。一别数月,相互之间可得好好笑谈。”

  桑嫣不知方砚知从前过往,只依照着自己的理解去开解方砚知。方砚知见她误打误撞,将他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又见沈舒年忧虑地看着自己,便知晓自己又让他担心了。

  他捏了捏沈舒年的手指,示意自己没事,转而重整旗鼓应和着桑嫣的话语:“桑姑娘所言正是,好不容易故地重游,若是将心思尽数放在离愁别绪上,可当真是没什么意思。”

  “桑姑娘初来乍到,若是闲暇得空,我便带你去瞧瞧这安庆村的淳朴民情,真真与扬州城的二十四桥的月亮大不相同。”

  桑嫣掩唇微笑,福了福身:“一切都听方公子安排。”

  依照周棠寄来的信上消息,方砚知和沈舒年先马不停蹄地去了一趟长安镇上。周棠信上所言,她和男方家中会在长安镇上最大的酒楼上设定亲宴,让方砚知无需计较那些虚礼,可直接登门而来。

  三人一路风尘仆仆,即使是铁打的人此时也多多少少有些面容憔悴。方砚知没有直奔酒楼而去,而是在一旁的客栈中开了三间紧挨着的房间,各自梳洗打扮了一番后才带着贺礼,前去讨一杯喜酒喝。

  酒楼小二眼尖伶俐,遥遥望着就见一行三人朝这边前来。他心思活络,将抹布往肩上一搭,搓了搓手后脸上堆起了满脸谄媚笑容,欢欢喜喜地迎了上去:“几位客官要点什么?本店有……”

  他满腔报菜名的心思还没来得及宣之于口就被方砚知一个手势给打断了,方砚知环顾四周,并未见到熟人面孔,只疑惑地问:“这位小哥,我们三人受邀前来。今日是否有人在贵地设宴定亲啊?”

  小二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弯腰称是。他错开一个身位,伸长了手臂做出招呼姿态,引着方砚知三人往楼上走去,嘴里念念有词道:“原来是楼上的贵客,失敬失敬,小的这就为您领路。”

  瞧着小二陡然变的脸色,方砚知心中隐隐约约泛起些许茫然,他趁着小二一心带路,偷偷偏头侧向沈舒年的方向,凑近他的耳边小声问道:“周棠这亲家是个什么人物啊?我看信上也没说清楚,瞧着是个有身份的。”

  沈舒年掀起眼皮,觑了一眼身前带路的小二,见他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交谈,这才对方砚知慢慢说道:“据我了解,这徐家也是浸淫商贾之道的。虽不是大富大贵,可也是吃穿不愁的富裕家庭。”

  他的手掩在唇边,悄悄说道:“徐家大儿子早已成婚,想必是那小儿子和周棠有了缘分,这才定了终身。”

  “既都是经商之家,想必两家之间也有许多经验之道。”方砚知舒了口气,忽而又似想到了什么,缓缓皱起了眉头,“我只担心周家。若是讲究门当户对,周家家业或许会在男方家面前吃亏,到时人心易变,恐对周棠不好。”

  “这点砚知无需担心。”沈舒年见方砚知眉间忧虑,宽慰他道,“我听闻徐家自己经商多年又乐善好施,早不在意什么门当户对的概念,只秉承着娶妻娶贤。”

  他话语一顿,接着说道:“徐家大儿子娶了农户之女,夫妻共同经营,琴瑟和鸣,是镇上一段广为人知的佳话。”

  “如此便好。”

  从沈舒年那里听了个大概的消息,方砚知悬在心口的石头这才渐渐落了地。他叹了口气,将心中郁结尽数排出,这才重新扬起了喜庆的笑脸来。

  “之前倒是未曾想过,周棠那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也会有嫁做人妇的一天。当真是时间催人老,匆匆不回头啊。”

  沈舒年唇角勾出一抹温和的笑来,扭头看向方砚知:“缘分天定。”

  他们三人连上四层,这才到了那徐家包下来的楼层上。方砚知抬眼一瞧,将这单独楼层的布置尽收眼底,一眼便瞧见了在酒宴之间忙碌着的周棠,以及她脸上无法掩饰的喜悦和独属于少女情窦初开的娇羞。

  周棠正在和宾客说笑,旋即却心有所感地扭头望向楼梯口,让她见着了曾多次对她施以援手的故人。

  方砚知和沈舒年站在入口处,二人如出一辙的长身玉立,面容如旧,脸上啜着心满意足的笑意,正目光温柔地望着她。

  周棠和方砚知的目光在空中相接,继而立马便红了眼眶。一别数月,方大哥还是那般眉清目秀,仍旧是那面慈心善的温润模样。

  她只觉得自己眼眶慢慢浸了泪花,周棠不敢眨眼,生怕下一秒便会落下泪来。她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这才扬起一个明媚活泼的笑来,快步朝方砚知和沈舒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