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这一番小插曲, 两个人心中都各自存了些许不为人道的心思。

  沈舒年是怕方砚知恼了自己,而方砚知则是因为渐渐明确了自己对沈舒年这种情欲的心思,让他又惊又怕, 生怕一不小心将心思暴露, 到时候无法体面的收场。

  两个人各自藏着心思, 又害怕见到对方后无法言语而气氛尴尬, 居然头一次不约而同的做出了同一种举动,相互躲着对方。

  所以即使只是这么一间不大不小的铺子, 在两个人的共同努力下, 倒真过成了无法相见的陌路人。

  两个大人之间奇怪的氛围变化最先影响的人便是大宝小宝, 大宝心思活络, 一眼便瞧出了方砚知和沈舒年之间的不对劲儿。可他到底只是方砚知大发善心收养回来的孩子,既没有身份又没有立场,去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作出任何的点拨。

  他蹙起了眉,尚未褪去青涩的面容忧愁地挤在了一起。明明还未成年,却硬生生拗出了个语重心长的架势来。

  他看着互相躲着对方的两个人, 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希望有朝一日其中一人可以想通,率先破冰回春。

  这种形同陌路的关系持续了约莫三天, 方砚知便主动打破了和沈舒年之间的僵局。他心怀忐忑地敲响了沈舒年的房门, 紧张无措的心情让他不由自主地揉捏着衣角, 好似面前打开的不是一扇普通的木门,而是宣判他罪孽的高堂明镜。

  沈舒年快步前来, 木门打开的一瞬间, 见是方砚知, 他的眸光极快地亮了一下,像是惊喜方砚知的主动拜访。

  旋即, 他好似想到了什么,眸中神采又飞速地暗了下去。沈舒年抿了抿唇,脸上流露出一种倔强的坚持,侧身让开了位置,方便方砚知的进入。

  二人相顾无言,在沈舒年的房里,方砚知罕见地开始有些不太自在。明明前不久他还以翻窗这种不成体统的架势和沈舒年见了面,那时二人之间气氛融洽,其乐融融。如今规规矩矩地进来,反倒是品出了几分尴尬的滋味。

  他叹了口气,想着事情因自己而起,还得以自己而终。方砚知向前几步,拉近了和沈舒年之间的距离。而后,他语调极轻极淡地开口,像是一声余韵悠长的叹息。

  “舒年,这几日是我不好,委屈你了。”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倒让沈舒年招架不住。话音刚落,沈舒年的眼眶瞬间红了。他不肯在方砚知面前示弱,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局面,即使鼻头都酸了,却还是骄傲地微抬下巴,不愿轻易落下泪来。

  他睁着一双被泪意浸湿的眼睛,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瞧着方砚知,仿若一种无声的指责,责怪方砚知这几天不愿与他相见的冷血冷情。

  瞧见沈舒年这般伤心模样,方砚知的心里也不好过。他又叹了口气,像是把这些日子未曾发泄过的忧愁一并排解了开。

  他伸手牵住沈舒年垂落身侧的手,放在自己手中轻轻握着,另一只手摸遍了全身,却还是没能找出任何一只手帕来,只得翻开自己的衣袖,用尚且干净的里衣袖口,轻柔地擦着沈舒年的眼角。

  沈舒年没有抗拒,站立原地,姿态堪称乖顺地任由方砚知的动作。眼角的眼泪浸润了方砚知的袖口,方砚知感受着那一点湿润的温度,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沈舒年的眼泪烫化了。

  他强忍心上酸痛,将沈舒年拉到自己身边,伸手抱了个满怀。方砚知的声音清润,现下却带着些哑:“是我不好,下次不会了。”

  沈舒年微垂着头,伸手回抱方砚知,双手攀在面前人清瘦却不单薄的脊背上。他心中寒冰被方砚知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语融成了一汪春水,正不受控制地流向方砚知。

  感受着身前温度,沈舒年好似做了一场心意相通的梦。他多么希望这场梦永远都不要醒,那么方砚知便能够全心全意都是自己。

  他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眼睫上沾了一些泪花,亮晶晶的水珠欲落不落。而随着他闭上眼睛的一瞬,那些强撑出来的倔强坚持,都随着滑落脸颊的眼泪,碎了个彻彻底底。

  话本里男才女貌的情感虽然值得赞赏歌颂,可感情经历却永远都不会一帆风顺。须得波折磨难从中作梗,才能凸显情比金坚的可贵。

  虽然方砚知和沈舒年之间这种暗潮涌动的心思不欲让外人知,可是他们两个人,倒正映衬了那句风雨过后见彩虹。因为这点小小磋磨,让二人心思更加明确,从而心贴着心,一同为了未来携手奋斗。

  这日天气晴朗,惠风和畅。沈舒年早早打听到了苏眠会在扬州城最大的烟花风月之地,长乐坊内宴请宾客。到时多少拜谒之人都会齐聚长乐坊内,以求贵人赏识,夺得一步登天的机会。

  打点好了包袱,二人便打算混入拜谒人群,以求能与苏眠见上一面。相比于沈舒年的从容自若,方砚知倒显得紧张许多,出发之前一直如坐针毡,时不时就站起身来走上几步。

  沈舒年被他走得眼晕,有些好笑地拉住方砚知的手,将人拽到自己身前来。他看透了方砚知的紧张,却还是存了些逗弄心思,故意问道:“砚知,你是不是有些紧张?”

  方砚知猝不及防被人戳破心思,当机立断就要一口回绝。可是细细想来,人际交往这方面,到底还是沈舒年比他懂得多,他也不必再打肿脸充胖子,便难得诚恳地说出了自己心中忧虑。

  “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怪怕人的。”

  说罢,他反客为主,手腕一转,拉住了沈舒年的手。方砚知掀起眼皮,看向坐在身边的沈舒年:“方某见识浅薄,怕闹出笑话,到时候还得沈大公子多多帮衬,别留方某一人孤苦无依才好。”

  “那是自然。”

  见方砚知冲自己卖乖,沈舒年心情极好。他借着方砚知拉住自己的力道,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掸了掸自己的衣摆。一抬眼,却瞧见方砚知翘起来的不安分的衣领。

  他蠢蠢欲动,见方砚知没有反应,便大着胆子,勾住了方砚知的腰,拉近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方砚知看起来更紧张了,眼神四处飘散,不肯落在沈舒年那张艳若桃李的脸上。

  沈舒年笑了一笑,将方砚知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凑上前去,替方砚知整理了一下衣领,将褶皱的领子翻了回去,最后还有意无意地抚了一下他的胸膛,用气音笑道:“方大公子莫怕,左右不过是一群文人骚客的宴会。”

  “有我罩着你。”

  一

  长乐坊开在扬州城城线正中心,装饰奢侈华丽,雕梁画栋,坊内更是灯火辉煌。文人墨客多齐聚于此,饮酒颂歌,酣畅欢愉,通宵达旦。

  长乐坊地处繁华,经营一日可有千金之数。传闻坊内真正的主人有京城人脉,平日里又是各家富少豪绅骄奢淫逸的好去处。为此,虽有不少眼红耳热的人背地里议论坊内歌舞升平不成体统,却没有不长眼的敢上去触这样的霉头。

  方砚知和沈舒年二人来到长乐坊时,坊内已是门庭若市。书生才子和风流浪人各自有着自己的盘算主意,一时之间虽是鱼龙混杂,倒也井井有序。

  他们二人穿了一身灰白色袍服,内衬金线白边,有种不显山不露水的低调,能够很好的混入人群之中。方砚知对这坊内规矩并不了解,又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上层人士的聚会宴请,一时有些紧张担忧,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沈舒年身后,尽职尽责地当他的小尾巴。相比于他的惴惴不安,沈舒年倒是从容自若,带着方砚知在这长乐坊里如鱼得水,七转八弯的,这才到了一间看似不起眼的小包间门口。

  包厢大门该是有些年头了,上面细细雕刻的花纹古朴却不老旧,反而在这处处奢华的黄金屋里呈现出一种悠远凝重的底蕴来。方砚知打眼一瞧,心里便明白了个七八分,知道这里面的人身份并不简单。

  沈舒年刚想敲响包间房门,就被方砚知拦住了手上动作。方砚知四下环顾,见周边没有注意到他们的人,这才悄悄凑近沈舒年的耳边,和他窃窃私语地咬耳朵。

  沈舒年顺从地往方砚知的方向倾着身子,虽然包间这里远比外堂要安静许多,可是时不时传来的歌舞丝竹还是扰人清净。他靠近方砚知,这才听清楚这人话中带着的几分担忧,几分疑惑。

  方砚知一手拉住他的胳膊,一手挡在自己唇前,声音细小:“沈舒年,我看你这一路上自在随和,好似对长乐坊内布局了如指掌。不都说这边是富人的销金窝,我怎么感觉你是这儿的常客啊?”

  说罢,他眉眼下垂,盯着沈舒年落在肩上的头发,手上拉得更紧了:“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好人脉好手段,这里面坐着的,不会就是那个苏眠吧。”

  沈舒年笑得神秘莫测,没有回答方砚知的疑惑。他直起身来,方砚知便也顺势放开他。

  他敲了三下这包间的大门,而后微移目光,看向身边呆愣着的方砚知。方砚知见他已然行动,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可能发生的事情,一时之间屏气凝神,看起来分外谨慎严肃。

  沈舒年朝方砚知歪了一下脑袋,示意他打头阵进去,随即勾起了唇角,笑得肆意又张扬。

  继而,包间里面传来一声应允,声音中气十足,让方砚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

  “外面等着的客人,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