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村地势温和, 冬天极少下雪。方砚知从刚一入冬就兴致勃勃地每天盼着下雪,后来听阿飞偶然提起,才失望地发现此处气候和他先前所待的地方别无二致, 冬天飞雪简直是天方夜谭。

  失望归失望, 日子还得照常过。自从上次林霜出面好好教训了一顿方大方二后, 这两人好像真的收起了那些腌臜心思, 非但没有前来捣乱,反而夹着尾巴逃得无声无踪, 半点消息都没寻到。

  方砚知原先还疑惑不解, 后来又觉得自己实在是莫名其妙, 居然还会关心这近乎老死不相往来的人近况, 便晃了晃脑袋,将这些奇怪想法甩了出来,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

  已近新年,各家各户都张灯结彩。安庆村虽然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可是风土民俗却半点没有落下, 早早的就开始了准备年货,裁制新衣,热热闹闹地准备迎接新年。

  方砚知虽然是个现代工艺品, 可是从小到大的新年过得半点都不马虎。这是他在这里的第一个新年, 该是要好好庆贺一番, 因此表现地比沈舒年还要兴奋几倍。

  自从上次大街上和方大方二闹得不太好看后,方砚知在家消停了几天, 没有去长安镇上摆摊。他一边研究着新手艺和其他附加产品, 一边等着人们陈旧的记忆被新鲜事物取代。

  等着人群忘了个七七八八后, 他才重操旧业,在长街上摆摊叫卖赚取银两。几个月下来, 他混脸熟,卖商品,两不耽误,已经将自己的名声彻底打响。

  如今提到方砚知,人们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印象便是长安镇上最有名的墨块卖家,而不是方大方二当时刻意诋毁污蔑的和林家不清不楚的一个莫名公子。

  知名度提高的同时也使他的商品得以远销,不少人千里迢迢慕名前来,就是想求得一块松烟墨,好见识见识这无与伦比的墨块。

  订单如雪片般漫天飘来,方砚知和沈舒年忙得脚不沾地,每天一睁眼就是加工制作包装售卖,虽然劳累,人却很精神。

  如今已近年关,各行各业的节奏都慢了下来,方砚知也乐得能偷几天的清闲日子。看着渐渐增多的银两储蓄,想着以后和沈舒年去扬州定居的快乐生活,他在这美好幻想中,没忍住笑出声来。

  沈舒年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清秀,可是这几月的忙忙碌碌,让他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一些。方砚知原先还没察觉,直到灯下看人,发觉这人腰间衣带都松了一寸,心疼得无以复加。

  从那之后,他就严令禁止沈舒年跟着自己东奔西跑,把他拘在家里好好养着身子。沈舒年原先还觉得一头雾水,听方砚知扭扭捏捏地说明了缘由后,心上熨帖得很,便也欣然自得地享受着他对自己的照顾。

  冬日难得有个晴天,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甚是舒服。方砚知一大清早便出了门,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沈舒年左右无事,便把之前方砚知突发奇想养了几个月的花搬到院中晒太阳。

  他拿来水瓢给花挨个浇水,这花是方砚知第二次种的,第一次种的品种太过娇气,在刚入冬的一场雨中死了个七零八落,死状堪称惨烈。

  那时方砚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兴致,非要学着文人雅士种花赏竹。竹子一时半会儿见不到,他便把心思打在了种花上。

  他们两个都没有培育花卉的经验,买种子时那花坊老板见他们一脸茫然,便是好一顿忽悠,哄得方砚知昏头转向地买了他那最娇贵的种子,满怀希望地种了下去。

  沈舒年不得不承认,那老板虽然舌灿莲花狠狠宰了一顿他们这两个不懂花卉的外行人,可到底还算是有点良心。这花种贵是贵了点,开出来的花却是娇艳无比。方砚知第一次依靠自己的能力养活了除了沈舒年和乌鸡之外的事物,高兴得好几天都逢人必夸。

  他越看这花越是满意,恨不得原地转行也去做个花坊老板,平日里就养养花遛遛鸟,生活好不惬意。沈舒年见他开心,便也由着他一天三道地跑去看花赏花。

  兴奋的心情让他们都忽略了这娇气的花朵受不得风雨,那天晚上一时忘了将花盆搬进屋内,没想到半夜里就下了一场大雨。

  一时的疏忽酿成了一场无法挽回的灾难,这花向来被方砚知好好娇养着,碰见了这等苦难,没坚持几下就香消玉殒了。

  沈舒年比方砚知醒得早,一眼便瞧见了窗外雨打风吹的情景。他心上狠狠一跳,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担忧着花朵命运。

  他偷偷摸摸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路过方砚知的房间时,见那人仍旧睡得安详,便松了口气。等他披着外袍推门而出,满目皆是花盆经历一宿雨打风吹后的凄惨状况。

  沈舒年虽然心中早有准备,可是真切地见到花束惨状,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景触目惊心,饶是他都有些惋惜难过,跟何况是真情实感地照顾了这么久的方砚知。

  为了防止方砚知伤心,沈舒年当机立断有了主意,连盆带花全部端走,不让他有机会触景生情。

  方砚知醒来后找不见花,还问了沈舒年花盆下落。沈舒年装傻充愣连连摇头说自己刚刚醒来,也不知道花朵何去何从,又糊弄方砚知说可能是有爱花之人不忍见凄风苦雨花朵饱受摧残,便自行带走好生娇养去了。

  方砚知心上怀疑不解,可是却找不到第二种解释,便勉为其难地相信了沈舒年的话。虽然接受了这番说辞,可养了这么些天的植物连花带盆都不翼而飞,到底还是有些难过。

  沈舒年大半边身子隐在暗处,见方砚知坐在窗边愁眉不展,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幽幽叹了口气,心想真是造孽,让观音菩萨不要怪罪他这善意的谎言。

  今天一整天都风雨大作,到了晚上仍不停歇。方砚知满面忧愁地看向窗外,幽幽叹气说道:“这采花贼当真是不懂规矩,怎么还把我的花盆也拿走了,一点念想也不给我留。”

  沈舒年听着方砚知语出惊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原地给自己咳了个半死。方砚知端起桌子茶水递到沈舒年面前,还故作嫌弃地走到他的背后帮他顺气,担忧地问道:“怎么还咳嗽了起来,是有些冷吗?”

  方砚知左瞧右看,果真发现屋内有间窗户没有关严,想必惹得沈舒年咳喘不止的罪魁祸首就是它。他走上前去关上门窗,沈舒年才得以有空闲端起茶杯给自己顺气。

  他心中暗暗想着,等明个儿天晴了后,定要再去给方砚知买上一些好养活的花朵种子,总不能再像这样一夜风吹就死了个干干净净惹人难过,也省得自己怕他伤心,最后竟然还落了个采花贼的名头。

  第二天不负所望的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天上彩虹。沈舒年一早便不见了踪影,方砚知也不着急找他,觉得人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便在家中收拾屋子,顺带想着中午要吃些什么。

  午饭之前沈舒年便回到了屋子,正好赶上方砚知做的红汤烩鱼新鲜出锅,他早饭只吃了寥寥几口就赶忙前往了花坊,此时更是饿得慌,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方砚知端起餐盘见人呆立门口,不知道沈舒年今个儿又犯了什么傻气,哭笑不得地招呼着人洗手吃饭。午饭过后,沈舒年一脸神秘地拉着方砚知的袖子,让他走进院子。

  只见院子正中几个崭新的花盆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方砚知怔愣着看着花盆,心上泛起一股暖意,而手心上又被沈舒年塞了一把花种。

  沈舒年在阳光底下笑着望他,那笑容竟比这明媚骄阳更加耀眼,方砚知一时看得痴了,还是沈舒年笑着唤了好几声才找回魂儿来。

  “你那花朵既是被采花贼带走,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了。”沈舒年捏了捏方砚知的手心,示意他拿好手上花种,“今早顺道去买了些新的花种,你喜欢种花,那便继续种吧。”

  “这花种虽然比不上先前那种名贵,却最是坚韧好养,既然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何不向前看。”沈舒年目光炯炯,看向方砚知的眼神当中好像有一团火在烧。

  那天之后,方砚知又开始养花,因着这回是沈舒年亲自挑选的种子,他便更是上心,培土施肥浇水全都亲力亲为。这花也没辜负主人的辛劳栽培,在一个清朗舒爽的天气里与回来的方砚知不期而遇。

  花开得轰轰烈烈,甚是热闹。方砚知兴奋了好一会儿才按捺住心上激动,手却牢牢箍住沈舒年的肩膀让他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闹得满院子欢声笑语。

  想到这件小事,沈舒年微微笑着,收起了水瓢,生怕花儿喝多了水蔫掉,不然他可没法儿和方砚知交代。

  他在屋内坐了一会儿,话本在手上完完整整地翻过一遍后,便听到院子里面传来乌鸡咕咕叫声,声音听起来暗藏不满。

  沈舒年抬头望向窗外,果不其然地发现方砚知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正饶有兴趣地逗着鸡玩。他双手背在身后,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他心上一动,装作没有发现的模样,继续将视线投入到自己的话本当中,满怀期待地等着方砚知走进屋来。

  方砚知看着自己精心养育的花朵开得花团锦簇,心情愉悦。走进屋内看到桌边执卷的沈舒年,如同凡尘谪仙一尘不染,更是觉得满足。他静悄悄地朝沈舒年走了过去,从身后掏出一捧山茶花来。

  方砚知挠了挠头,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语气却骄傲得很,将山茶不由分说地塞进沈舒年的怀里:“今早出门,见花坊山茶开得热烈,便买来赠予你。”

  沈舒年鼻尖微动,嗅到了山茶花那淡雅的香气,微微笑了一下,缓声答道:“谢谢,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