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离回到在海阳城落脚时租住的小院子,水仙正坐在小板凳上洗衣服,身边堆着有一大堆待洗的衣服。
不过是十几天不见,水仙面颊红润,脸上也多了些肉,同他初见水仙时那瘦成皮包骨,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时相比,看起来可大不一样了,气色也好了很多,更像是寻常女儿家该有的娇俏样子。
左离早把水仙当成了自己的妹妹,看到水仙的变化,心里还挺欣慰。
左离出声提醒,“水仙!”
水仙停下洗衣服的动作,循声看过去,见左离突然出现在门口,怔楞一下,眼眶越来越红。
半晌,水仙嗫嚅着说道,“左大哥,我还以为你……”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左离心里轻叹一口气,水仙大抵是被亲人抛弃惯了。见阿三离门之前,他只说有事,不用水仙等他。他连着十几天没回来,水仙应该是以为他不会回来了。
左离走进院子,笑着对水仙说道,“傻丫头,哭什么,我只是有些事情耽搁了一段时间,回来晚了些。”
水仙抬起哭的红肿的眼皮,诧异地看着他,“真的?”
左离矮下身,摸了摸水仙的脑袋顶,“我都回来了,还能有假?”
左离垂眼看到,水仙手搓得通红,水盆里那些衣服的款式和尺寸也不像是水仙自己的,“你在帮人洗衣服?”
水仙点点头,手指搅弄在一起,“我、我总得找点事情做,养活自己。”
“你是我妹妹,不用你做这些养活自己,你缺钱找我要就是。”
还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就连死去的叔叔也只是说,女儿家要勤快,不能拖累家里人。
水仙水亮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她只能是妹妹吗?
不等水仙说什么,左离转身进屋,边走边说,“我饿了,有吃的吗?”
“有!”水仙擦了擦手,站起身,“我这就去做。”
左离下山的时候只带了两只枪,还被阎君山那个不着调的浪荡子缴了,总不能用他的赤手空拳去找严方。
他粗略地算了一下余下的钱,两支枪不够,一支尚有剩余。
左离撇了一眼正刷洗碗筷的水仙,严方寿宴一定会加强警戒,他若是能活着回来,一定认下这个妹妹,将来为她寻得一门好亲事。
若是不能回来,大致是天意,老王爷泉下有灵,他也算是尽孝了,水仙孤苦伶仃,无人照拂,又是女儿家,总要留点钱傍身,也不枉他们相识一场。
近日同阎君山周旋的心累,左离吃过晚饭,早早便睡下了。
“快点!快点!磨磨蹭蹭的!”
嬷嬷一边催促丫鬟准备梳洗用品,一边手脚麻利地给还没睁开眼睛的离柏穿戴衣服。
天还没亮,离柏便被嬷嬷从被窝里拽了出来,只为给安王爷每日的请安。
好不容易熟悉穿戴完毕,离柏半睡半醒的状态,早晨天气凉,嬷嬷特意给他多加了一件枣红暗纹绒面披风。
柏离睡眼惺忪地往王爷院子里走,还没进安王爷院门便和从里面出来的阎方打了个照面。
离柏站在距他不足三丈远的地方,按规矩,严方是门客,当给离柏行礼,可严方却行色匆匆,看起来很慌张的样子,直接无视这个王府的小主人径直离开了。
站在离柏身后的嬷嬷气愤道:“哎~阎先生怎么一点儿规矩都不懂啊!亏得王爷奉他为上宾。”
离柏虽生在王府,却对那些繁冗复杂的礼节不甚在意,只是很奇怪这天还没亮,为何严方会出现在王爷的院里。
今天似乎哪哪都透着古怪,就连平常伺候在王爷院里的小厮也不知哪去了。
左离跪在王爷屋门前扬声道:“儿瓜尔佳离柏,请阿玛安!”
寻常,离柏说完请安词,安王爷要么打发他直接走,要么开门让他进屋,问询功课,或父子间闲聊几句,总之不会让他久跪在门口。
离柏等了半天,王爷屋里也没什么动静,或许是今天阿玛起的晚了,再次扬声说道,“儿瓜尔佳离柏,请阿玛安!”
天气格外阴沉,跪安的功夫,似乎比方才还要暗了一些,离柏抬头望了一眼天,黑云密布,大早晨的竟是要下大雨了,不由得皱眉,阿玛什么时候能让他走。
王爷屋里依旧没有任何声音传来,阿玛今天怎么回事,心中暗自责怪王爷,无故让他久跪门前。
离柏跪得膝盖有些疼痛发麻,十一二岁的半大小子最是没什么耐心,他站起身,想要问问王爷为何如此对他,难道是他哪里做错了不成。
离柏驻足王爷门前,刚要敲门,发现门不仅没落锁,反而微微开了一个小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丝丝缕缕地从缝隙传出来。
离柏头脑一片空白,一把推开虚掩着的门,浓重的血腥味铺面而来,昏暗的房间萦绕着满满的死气。
青色床幔遮挡得严严实实,离柏僵直着身体,走了过去,轻声呼唤,“阿玛?”
“咔嚓”一声,一声响雷响彻天际,紧接着一道闪电横劈下来,瞬间照亮眼前。
只见那密实厚重的青色床幔上,布着大量红色斑点,像冬日积雪的树干上,开出的数朵血色红梅,异常夺目,格外刺眼。
离柏的呼吸好像顿住了,他颤抖着手扯开床幔。
王爷眼睛瞪得很大,嘴巴微张,面色灰青,身上还盖着被子,最显眼的地方莫过于眉心处那个血窟窿,周围遍布干涸的血迹,上半张床铺已被染成黑红色。
自小无忧无虑,手心里捧大的少年,哪里见过着样的场景,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以至于,一时间忘记了床上惨死的是他唯一的血亲,他没敢多看一眼,拔腿就往外跑。
离柏的这一跑惊动了守在院门外的嬷嬷和丫鬟,离柏面色惨白,嬷嬷好像同他说了些什么,可他就像是失聪了一样,什么都听不到。
机灵点的丫鬟找来师管家,进院子片刻之后,满脸恐慌地出来,大致听嬷描述一下事情的原委,把左离拉到一边。
“革命军马上打到海阳城了,严方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应该是拿着王爷的命,当投名状投奔革命军了,贝勒爷您快走吧!”
“等您以后翅膀硬了,再找那狗东西报仇。”
骤雨拍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伴随着雷鸣闪电。
左离猛然从睡梦只惊醒,他大口喘着粗气,衣衫已被冷汗打湿,紧贴在胸前,随着呼吸大幅度起起伏伏。
他又做噩梦了,这个梦都有做了十几年,每每午夜梦回,再次看到老王爷惨死时的场景,他都需要好长时间才能缓过来神来。
左离看了看窗外,黑漆漆的,竟然同梦中的天气有些相似,那种恐惧的感觉好像如影随形般地带到了现实。
大概是老王爷在埋怨他,为何迟迟没有替他手刃仇敌。
左离擦了一下脑门上的冷汗,看了看时间,才发现,才凌晨两点多。
满脑是都是老王爷惨死的场景,他现在是睡意全无,这个时间除了躺在床上睡觉,好像也不能做别的事情。
他躺在床上,翻了好几次身,不知不觉阎君山那张痞笑的脸代替了老王爷惨死时血腥画面。
时而是两人荒唐缠绵纠缠在一起,时而是被人从后面用力地捅进来,时而有感觉有什么东西塞的他难受不已,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剧烈心跳似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又乱蹦乱跳起来。
左离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这都是些什么玩意,怎么就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左离最后索性坐了起来,甩了甩脑袋,阎君山身上大概有毒,竟然比老王爷的鬼魂还要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