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
“你愿不愿意吃下冥石榴?”
微风拂过窗棱。
就在思绪闪过的剎那,这句话就这么顺畅的说出了口。
哈迪斯愣住了,下一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吃下冥石榴的人几乎相当于和冥府绑定,这是一个远比简单的表白要更为深沉的表态。
所谓的爱情可以绵长如同河流,也可以缥缈如同云雾,分分合合没有定数。
但是冥石榴则意味着永恒。
灵魂与冥府相牵,自此之后,蓝天与阳光就再也与你无缘。
就某种意义而言,这句话无疑暗含着哈迪斯心底最为隐秘的想法,那是蓝天下的阴影,河流深处的暗涌,裹挟着一切热烈又晦暗的欲望,如同巨龙试图守护他的财宝。
哈迪斯终究还是希腊的神明。
他是执掌冥府上万年的王者。
并非真的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害。
哈迪斯的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要解释些什么。
但最终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温澜书,苍翠的眼睛像是清晨时某一时刻的天空,带着一种近乎浩渺的宏大,又仿佛不断蔓延,要直直的压过来。
温澜书感觉自己好像要被这片天空所笼罩。
冥石榴三个字率先跳入耳中,然而整句话的意思则在片刻后才被他所理解。
温澜书执着茶杯的手紧了一瞬。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有窗外的风声带来细碎的声响。
在无边的静谧中,似乎连时间也变的格外缓慢。
不应该说这句话的。
哈迪斯想。
他此刻心中蕴含的感情,就建立在对于温澜书的了解上。
所以他当然了解温澜书。
也明白温澜书想回去的心情有多么强烈。
或许也不是没有留在这个世界的可能,但是那也意味着温澜书与自己世界的联系被彻底切断,如同不得归家的倦鸟。
这对温澜书来说算不得好事。
所以他的要求,与温澜书的想法是背道而驰的。
哈迪斯从没打算说出这句话,即便他偶尔想过。
两人的身份注定会让他们之间的事情变的无比复杂,在哈迪斯的计划中,即便是有进展,也应当是更为缓慢且稳定的。
这也是他在了解温澜书的性格之后,做出的最为稳妥的选择。
就好像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溪,一切要更为水到渠成。
但是现在就好比一颗石子直直往下砸,溅起的水花足以把湖面上停留的所有蜻蜓给惊飞。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淌而过。
夜色愈浓,而房内愈静。
温澜书仍旧没有说话,双眼微微低垂着令哈迪斯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哈迪斯嘴唇动了动,打算开口掠过这个话题。
——他似乎已经从温澜书的反应中获得了答案。
“那么……”
“我……”
然而两人同时开口。
哈迪斯一怔,下一刻立刻紧紧盯着温澜书。
他的脊背挺拔,身形高大,看过来的样子却像是在等待一场宣判,苍翠的眼眸中隐含着极深的期冀。
温澜书感觉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那双眼睛。
“我……”他顿了顿,转过视线看向窗外的夜空,“我从没放弃过要回到原来的世界。”
倒不如因为这第四个幻境,反倒令他回去的想法越发的强烈起来。
哈迪斯没有说什么,只是薄唇微微抿了起来。
料到了。
心底的理性如此说道。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所以还是按照原来的想法慢慢来,毕竟现在还有爱情金箭的影响,他也向卡俄斯询问过去往异世界的方法。
哈迪斯理智的想着。
却在某一刻感觉这个世界的晚风太过寒凉,竟让这个静谧的夜晚带了些许肃杀的意味。
然而下一刻,温澜书再度开口了。
“但是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温澜书仍旧没有将视线转回来,今无星无月,夜空一片漆黑,他却始终看着广袤的夜空,好像那儿有条灿烂的银河。
烛火在夜风中跳跃着,明灭的阴影很好的掩盖了他此刻的表情。
失忆也不是全然的坏处,起码这段时间令他得以从第三者的角度梳理自己对于那封信件的感情,也不知有没有摆脱金箭的影响,总之在梳理过后,温澜书恢复记忆的那一刻,他突然连带着想起了一件事。
“那颗【火种】——”
那颗让你能在此刻联系到我的【火种】。
温澜书转过脸,或许是因为烛火昏黄,总之他的耳廓有点发红,他尽量看着哈迪斯的眼睛,看着那双苍翠的眼睛从一开始的茫然,到现在带着点惊喜的怀疑。
不知道哈迪斯想到了什么。
那双眼睛在一点一点的亮起。
但或许他们两人想的是同一件事。
“我是在祭典上给你的。”
“所以——”
温澜书有些艰难的说出这句话。
【火种】是在祭典上给出的,而金箭也是在祭典上被射中的。
但是二者有个时间差。
早在金箭射中温澜书之前,他就已经把【火种】给了哈迪斯。
——只是因为哈迪斯希望不论在何处都能找到他。
酒神的祭祀是一场酒神与他的信徒共同狂欢的庆典。
但是哈迪斯在庆典上向温澜书道出要求。
在幢幢灯影下,温澜书如回应信徒般回应了他。
【火种】在夜色中闪着火焰般的光芒,他将【火种】放入哈迪斯的手中,也将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不可斩断的联系交到了对方的手上——如同在递交一根红线。
即便那时候他尚未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或许是在祭典上酒香的影响下,因为理智摇摇欲坠而产生的一股冲动。
但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不过是一剎那的事。
一个对视。
一次擦肩。
一个突然而至的念头。
便足以漾起层层绮丽的涟漪。
——冲动本就能说明问题。
哈迪斯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嘴角勾起,苍翠的双眸如晴天下的湖泊般荡起微微的涟漪,泛着粼粼波光。
他的姿态一下子放松下拉,但仍旧不依不饶的问道:“你为什么要将【火种】给我?”
“因为你向我要了。”
温澜书老老实实回答。
“你可以拒绝。”
温澜书抿唇,反问:“你刚刚为什么要问我……吃不吃冥石榴。”
“我一开始也想不明白,总之就那么问出口了,”哈迪斯回答的很认真,他牵起温澜书的一缕头发,又任由其在指尖滑落,“我一开始是觉得……你很好。”
哈迪斯突然有点词穷。
无论是对邪神的目的条分缕析的样子,还是在幻境中近乎无暇的品性。
哈迪斯宛如掘宝的旅人。
他不断深入,心中的情绪便因为所见的珍宝而愈发满涨。
但这并不足以令他说出“吃下冥石榴”这种近乎于宣誓占有欲的话语。
“后来想想……”哈迪斯看着温澜书,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里,神色微沉,“我跟着你在幻境中经历了三个世界,所以大概是因为——”
三段人生,三次死亡,他三次陪着温澜书走到世界破碎,却始终宛如幽魂一般,不能触碰,无法改变,直到温澜书最后躺于冰天雪地之中,没了声息,大雪淹没了他的躯体。
然而一转眼,眼前的人依旧鲜活,在夜晚的烛光下述说着自己的看法,看过来的眼中带着浅浅的辉光,柔和的像是夜色下静谧的海面。
“失而复得?”
哈迪斯小声吐出几个字,几乎听不清楚。
然而温澜书仍旧捕捉到了这细微的话语,“放心,这应该是最后一个幻境了。”
“虽然都是根据我的记忆构建出来的,但是前三个幻境都是独立的人生,只有第四个依托了我自己的经历——幻境越来越接近现实,说明他已经无力维持了。”
“而且——巴那塞斯山中或许有可以制衡他的东西,兴许这个幻境能很快打破也说不定。”
“你说的是那些人类进山寻找的那件物品?”哈迪斯瞬间反应过来。
温澜书点头,“那些信徒受了邪神的指示,寻找的物品也是邪神要求的,我觉得在当时的情况下那个商人应当没有对我说谎。”
“如果那件物品的确是邪神费尽心机要寻的,那无非两种可能:第一种,这件物品是邪神真正降临这个世界所必须的,他要得到;第二种,这件物品是他降临世界、将这个世界彻底推向混乱的阻碍,他必须要毁去。”
“但因为藏匿的地点未知,所以无论是‘得到’还是‘毁去’,都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必须要‘找到’。”
温澜书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无论是哪种可能,只要我们先一步找到那样东西,都可以对邪神的计划造成打击。”
而即便隔着一层幻境,他们此刻仍在巴那塞斯山中。
温澜书说起了那个商人的形容,声音听在哈迪斯耳中莫名有些低柔。
“带领绝望者走出泥淖。”
“带领求死者奔向新生。”
“带领苦难者迈向幸福。”
温澜书看着哈迪斯,嘴角带着一抹浅浅的笑容,“我一开始并没有头绪,但是……”
他顿了顿,转而问道:“不知道你心中有没有猜测。”
“我们想的大概是同一种东西,要写写看吗?”
哈迪斯提议。
无趣的小把戏,似乎除了浪费时间没有什么作用,但是温澜书答应了,像是从中发现了新的乐趣。
两张纸上分别写下字句,却在比对时出现了相同的答案。
“看来他们要找的确是这个,毕竟能满足那三个要求的似乎就只有这样东西了。”
温澜书的指尖滑过哈迪斯的字迹,此刻两人靠的很近,哈迪斯一转头就能看见他静谧的双眸,漆黑的深湖里是自己的倒影,他听见温澜书问道:“所以你有把握找到它吗?”
两人的发丝在溜进来的风中交缠在一起。
哈迪斯回答的笃定。
“有,毕竟那东西是由神明创造的。”
温澜书将两张纸放到了烛火上,伴着火舌席卷而上,他的声音低低响起,“那我们明天就出发。”
火舌很快将纸张烧成了灰烬。
房间内重新暗了下来。
一片静谧中,温澜书转头看向哈迪斯。
“所以——”
他顿了顿,像是不太擅长说这种话。
“所以这只是幻境,所见所闻都不是真实。”
“幻境终将会被打碎。”
“在这个世界中,只有你我是真实的。”
温澜书似乎想要给些安慰,为哈迪斯刚刚那句几乎消散在风中的话。
他的指尖划过哈迪斯的肩膀,最后挑起了对方脖颈上挂着【火种】的绳链。
赤色的珠子在夜色下泛着浅浅的光,像是一团小小的太阳。
温澜书借此说出了一个经他允许的、笃定的事实。
“而且——”
“不论在何处你都能找到我。”
跨越空间、生死。
不论幻境、现实。
夜风拂起两人的长发。
哈迪斯看着温澜书,世界似乎都只剩下他一人。
这一刻,哈迪斯突然很想吻他。
而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蜻蜓在水面一触即离。
卷发与长发相缠又分开。
一个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
“不论在何处,我都会去找你。”
师兄第二天就发现师弟房间里多了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