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仁术也,博爱之心也。
尘秋没料到应淮序会这样问,他明显愣了一下。
应淮序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谢青寒设宴的那日,我们见过。”
那天他们确实见过,在宴会开始前。
“淮序,记住你来时答应我的,不论遇到什么事儿都给我收住你的脾气。”
应淮序早就听腻了师兄的嘱托,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前去南月宗大点的路上人来人往,路过霖栖院时应淮序的目光短暂停留,他记得这是周岸停的院子。
后来到大殿内等候时,应淮序自觉无聊,便和师兄打了声招呼便四处闲逛,出于与周岸停的交情,他去了趟霖栖院。
应淮序在那里看见了尘秋。
而当时,尘秋正与那日闯进大殿的那位弟子说话,说的是什么应淮序没听清,他当时自然也不会刻意去听。
之所以会对这件事印象深刻,是因为那天尘秋和他对视了。
应淮序在那个眼神里看见了杀意。
好在当时应淮序四处乱转,才消除了尘秋的疑虑。
“所以,你在和他说什么呢。”应淮序继续说道。
“我让他去替我拿一味药。”
听见他的回答,温时卿问:“哪一味药。”
尘秋下意识道:“桂枝。”
桂枝,可缓解风寒。
江深见温时卿和应淮序如此态度,他立马有所警觉。
“明知不是风寒,为何要桂枝?”江深问。
尘秋语塞,温时卿淡淡笑了笑,望着他说:“让我猜猜,你和那弟子到底说了什么?到底是拿药,还是......”
尘秋浑浊的眼里多了几分锐气。
“尘秋,本尊救你一次,但不代表会有第二次,更不代表本尊就会因此为你惜命。”温时卿冷下脸,语气前所未见的冷。
说着,尘秋便被一股陡然出现的灵力卡住脖颈,半悬在空中。
明明难以喘息,尘秋却半分没有挣扎,“仙尊明知、溯洄之内、不能可、作假。”他说话艰难,额角冒起了青筋。
“溯洄之内,不可作假。”应淮序冷哼一声道:“那就劳烦您再带我们去看看王琋自尽那一夜吧,她自尽前你在作甚。”
听闻此言,半悬在空中的人瞳孔骤缩,如被碰了逆鳞的蟒一般。面露杀意。脖颈上那股灵力登时被震散,尘秋平稳地落回了地面。
温时卿满意地笑了笑,“既已至此,又何必再装。”
很多年前,绥封城乃至南月宗管辖一带都知道,南月宗有三位金枝玉叶的修者。他们意气风发,走遍绥封,为民除害,凡间将他们称为南月三杰。
其中一位以医术著称,那便是尘秋。
即便尘秋在修习法术上不如周岸停和谢青寒,他的所作所为也足以让他们成就祖国的凡人将他铭记。
后来周岸停离世,尘秋还俗,人们便逐渐遗忘了所谓的南月三杰。
谢青寒孤身守于南月宗,师尊作古由他一人送终。后来,南月宗上下真真正正地由他一人做主,活得比从前畅快,却远不如从前一般有斗志。
谢青寒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有些方面远不如自己的师兄周岸停。于是,他一边心怀悔意一边防着被他捡回来的江深,生怕有一天江深知道真相让自己不得好死。
他更没找道侣,生怕他们因为自己的罪孽而遭到牵连,但更多的,他认为忘记那一夜里尘秋所言。
直到后来,他终于再次在南月宗见到了尘秋。
“与谢青寒独处时,你恐怕不是这般模样吧。”
大殿上,温时卿靠在椅子上,右手倚在扶手上轻杵下巴,闭眼听着尘秋的回忆。
尘秋自嘲地笑了笑,垂眼淡淡道:“果真什么都瞒不过仙尊的眼睛。”说罢,尘秋周身泛起淡淡的光芒。
旁边的江深和姜有仪瞪大了眼。
无数散发着光芒的裂缝遍布他的身体,那些裂缝仿佛要将他分成千丝万缕,在尘秋运功时又如丝线一般散开。
泛发着光泽的丝线在空中散成碎屑,众人眼里的老者不复存在,眼前赫然是溯洄中尘秋的模样。
尘秋的长相与他的长处很符合。
医者,仁术也,博爱之心也。**
他长了一幅儒雅书生、仁术医者的模样,身姿高挑,五官端正,也难怪从前那些姑娘最喜欢的是尘秋。
溯洄里的是虚像,而当下的却是实影。别说是看着面前的人红了脸的小姑娘姜有仪,就连温时卿都多看了尘秋两眼。
以至于……有人盯着他的目光似要把他吞了一般。
温时卿莫名的有些心虚,清了清嗓子两声收回打量的目光,对尘秋道:“说说吧。”
他总是这样,明明每一句都耐心至极,可那些循循善诱的话语里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尘秋苦笑,弯腰行礼道:“如此往事,仙尊不如溯洄,弟子实在不知何以启齿。”
闻言,应淮序霎时皱起眉头,面色不悦。
溯洄既以灵力高强者能启之,那它必然也要消耗巨大的灵力。就算是贵为仙道第一人的温时卿,刚刚溯洄了那么久,灵力消耗也是不容小觑的。
否则温时卿也不会坐在椅子上靠了那么久。
“既已为之,又何谈难以启齿?依本座看不过是如刚刚一般的糊弄人的把戏罢了。”应淮序骤然上前,一把掐了尘秋的脖子,让他双脚悬空喘不过气。
应淮序远超常人的力气让尘秋瞬间就涨红了脸,却依然嘴上不饶人:“本以为魔尊改头换面,没想到依旧如当年一样,真、性、情。”
应淮序冷笑一声,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淡淡道:“是吗?”
温时卿呼了口气:“应淮序,放手。”
应淮序闭了闭眼,终是松开了捏住脖颈的手,转身回到了刚才的位置。
温时卿从椅子上站起来,盯着台下的尘秋良久,最后说道:“你记住,这是本尊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温时卿运起灵力,淡蓝色的灵力再次将其包裹。
再睁眼,已是尘秋回南月宗那年。
“掌门!掌门,江深找到了!”
彼时的谢青寒正在大殿之上,和几个弟子为绥封城瘟疫商讨计策,而江深丢失的事情他交由了其他弟子去做。
其实他心里盼着江深能如当年被他遇到那般突然消失,可心中的愈发强烈的愧疚感又迫使他派人去找。
没想到的是,江深会那么快被找到。
谢青寒喝了口茶,佯装淡定地问进来禀报的弟子:“在哪里找到的。”
那弟子有些羞赧,低着头说:“不是我们找到的,是一个老者将他带回来的。”
“老者?”谢青寒疑惑道。
“对,一个行医的老者,说是在山上采药遇到了昏倒的江深,看见他身上穿的是南月宗的家袍,便将人带回南月宗了。”
“医者?”谢青寒对这二字有些敏感。
“对了,他还说,若是方便想见一见掌门。”弟子补充道。
现下谢青寒正商讨着应付绥封城瘟疫的计策,若换作平时,他定然会找个弟子将这位老者打发了。
可今日,他却莫名想见见那位医者。
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弟子口中所谓的医者,竟是多年未见的尘秋。
当年与他一起登楼望月的朋友,早已褪去了年轻人的模样,他如凡人一般的衰老,成了人们口中的老者。
谢青寒当年得知尘秋要还俗时,尘秋所居住的揽星阁早已人去楼空。谢青寒因那夜躲了尘秋许久,他甚至没能和尘秋到过别。
正如谢青寒所说的金兰之交,他们曾是最亲密无间的朋友。
谁又知,再见时早已物是人非。
“所以尘秋先生,是在骗谢掌门吗?”姜有仪睁大眼睛问,满眼的不可置信。
江深苦笑。
他当年上山采药,为毒物所伤,幸得尘秋所救,感激至今。可当下所见所闻,俨然让他分不清孰黑孰白,孰对孰错。
温时卿清楚的记得,原著里江深灭门时除姜有仪外,只留了尘秋一人的性命。因为那时的江深嫉恶如仇,知道杀父凶手后便势不可当地杀向了南月宗。
南月宗弟子不明所以,负隅顽抗,于是江深杀了所有人。而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直到后来才被慢慢挖掘出来。
“你不惜离开南月宗这么些年,为的到底是什么?我想,不用我来替你说吧,尘秋。”温时卿望着尘秋,浅棕色的瞳孔如死水一般波澜不惊。
眼前的场景又一次褪去,他们从白昼走进黑夜。
那地方对于大家很陌生,却是尘秋最熟悉的地方,那正是他在南月宗的居所——揽星阁。
“青寒,当年之事是我不对,我不该…那夜我不该用那种话激你。”年迈的尘秋站在高楼之上,一举一动间带着老者的沧桑。
他又怎不知谢青寒是个感性之人,在听见尘秋的话后,他便将错全全揽到自己身上。
“尘秋,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问那句‘我可曾后悔’,我悔了,可我没有退路。师兄离我而去,师妹也离我而去,就连你也……”
谢青寒仰望着天上月,泪水顺着眼角慢慢滑落。
尘秋看着谢青寒的背影,淡淡说道:“若有一日我作古归西,这揽星阁便拆了吧。”
闻言,谢青寒转身望着尘秋,哽咽道:“尘秋,你当真想如凡人一般生老病死吗?若我一人苟活于世,到底还又何意义。”
往日里尘秋总是最善解人意的一个,而此刻却如机械一般冷漠。
“青寒,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你曾与我说,你要做那让人仰望的星宿,你做到了。”
“那你呢?你所求何物?”谢青寒追问道。
尘秋笑了笑,伸手摸掉了谢青寒脸颊上的泪水,轻声道:“我没什么想要的了,回南月宗陪着你便好了。”
谢青寒闻言愣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嘴上说着:“谢谢你,尘秋。”
尘秋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望向星光闪烁的夜空。
那天月夜,星辰为伴,他们也曾以为自己可以手摘星辰,揽明月。
“那谢掌门后来又是如何得知尘秋先生未曾还俗?”姜有仪疑惑道。
应淮序替尘秋回答道:“谢青寒虽不如鎏清,但也不至于相处那么久还辨别不出真假来。”
尘秋却否认道:“不,是我亲口告诉他的。”
见应淮序面露那么一丝难以察觉的意外,他继续说道:“唯有交付真心,方才……”尘秋顿了顿,调侃道:“这个道理,魔尊不会不懂吧?”
应淮序没继续搭话,反倒是温时卿笑了笑,赞同地说:“所言甚是。”
温时卿没再拘泥于此,话锋一转,继续说:“既然如此,我们便来谈谈别的吧。”
“那时候,周岸停和谢青寒的实力已经相差了不止一星半点,那谢青寒又是怎么得手的?”
【作者有话说】
医者,仁术也,博爱之心也。**明代万全《育婴秘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