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忘尘接过那名弟子递来的碎裂玉珏,下意识地看向了楞在原地的陆妙韫。

  片刻后,他缓声开口:“师妹......”

  陆妙韫闭了闭眼,抬手接过那堆碎成几乎拼凑不起的本命玉珏握在掌心,用力到掌心被玉珏碎片划破却怔然不觉。

  看见鲜血顺着陆妙韫的指缝一滴一滴地滴落在身边的泥地里,叶归尘心中不忍,他轻声道:“师妹,你别难过,我不会放过那个凶手的。只要我还活在这世间一日,上天入地我都会将那凶手抓出来。”

  陆妙韫深吸了口气,泛红的眼圈里隐约含着水光,却被她强硬忍住了。

  她竭力克制住内心滔天的怒火,试图用最平静的声音回答道:“师兄,不必,我会亲手为他报仇的。”

  柳寄尘望着这一幕有些茫然,他下意识地回头看着顾忘尘。

  顾忘尘对着他微微摇头,又望了陆妙韫一眼。

  柳寄尘心中恍然,难怪陆师妹会如此悲恸了。

  他以前便知道,上官云霆和陆师妹之间有着暧昧情愫,只是两人一直没有挑明。眼下看来,应该是在他离开山门的时候两人的情感有了些变化,故而陆师妹才会如此,还当着众人立下复仇的誓言。

  “柳师兄,把那孩子放开吧。”陆妙韫转头望着被柳寄尘掐住脖颈的魔修,语气却出奇的温柔,“他是上官同母异父的弟弟,是上官将他藏在这里的,他不会是凶手。”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

  顾忘尘本能地抬手,遣散了附近的核心弟子,现场便只留下几位剑主和宗门长老。

  柳寄尘闻言,俊秀的眉宇也皱成了一团。

  他随手松开了被自己控制住的魔修,而当陆妙韫像那魔修伸出手的瞬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高大的魔修竟然像个怯生生的孩子般抓住了陆妙韫的手,轻轻喊了声:“嫂子,我知道你,哥哥给我看过你的画像,他说要我听你的话。”

  方才还能控制住自己情绪的陆妙韫就在这瞬间崩溃了,她的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失去爱人的痛苦立刻攫取了她所有的情绪,绝望的情绪就像决堤的洪水般从四面八方将她淹没。

  顾忘尘的眉头紧锁,看着陆妙韫追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魔修便是当初在师弟飞升大典上设下陷阱之人,他怎么会是上官的弟弟?”

  陆妙韫看着眼前的魔修笨拙地试图安慰她,抬手随意地擦去了眼角的泪痕,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魔修的手,向众人解释道:“他叫冥夜,上官的母亲与魔修所生之子。天生智力不高,上官的母亲怀上魔胎的事情被泄露之后,便有人要将尚在襁褓中的冥夜杀死。上官的母亲不忍,便央求上官将这孩子带在身边照拂。”

  “冥夜从小跟在上官身边,因为有上官的约束从不伤人性命,唯独错了一件事,便是听从了上官的吩咐在南烛山上以自己的魔力设下陷阱,让叶师兄飞升失败了。”

  陆妙韫抬眸望向叶归尘,清冷的瞳孔里带着隐藏不住的歉疚,“但他是不明白的,这一切的错误都在上官身上。如今他自爆身亡,自是罪有应得。但......”

  “你放心,我不会追究此事。”叶归尘听出了陆妙韫的言外之意,轻叹了口气后道,“如你所言,一把刀伤了人,该追究的是用刀之人而非这把刀。”

  他还记得,当初灵渊才随他上山,无意中把陆妙韫的小宠宰杀了,为了赔罪他准备自己去禁林附近抓一只灵貂,却不料在禁林中遇到了一个魔修和宗门奸细。

  当时他凭借着灵犀之印及时将灵渊救下,那时候灵渊便对他说,这林子里藏着个修为不低的魔修,那魔修与斩星剑宗的人相互勾结,在他飞升那日设下陷阱,害他飞升失败。

  叶归尘原本对灵渊的话半信半疑,最后还是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顾忘尘,决定让顾忘尘来调查此事。

  虽然顾忘尘后来也曾暗地里对他提及,上官有很大嫌疑,但是叶归尘怎么也想不到,上官会有一个魔修弟弟,而且他也想不通,上官为什么阻止他飞升天界?

  顾忘尘看了陆妙韫一眼,想说什么却又停下来。

  陆妙韫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些,她望着顾忘尘道:“师弟已经将他的事情如实告诉了我,师兄你先告诉大家你调查出来的结果吧,若是有遗漏的地方我再为你们补充。”

  见陆妙韫平静下来,顾忘尘才沉声道:“当初师弟飞升在即,为了确保师弟顺利飞升成功,我们选定了三处适宜的飞升之地。一是天权峰、二是天玑峰,三则是南烛山。不过直到最后一日,师弟才将地点确定在南烛山上,而这三个地点,只有我们几人知道。”

  “故而我知道,师弟飞升遭遇提前藏好的魔修攻击,消息只可能是从我们之中的某人身上走漏的。我又即刻派人去查了另外两处预备地点,发现那里并没有任何设伏的痕迹,可见对方是在前一日知道的消息,才能确定师弟就在南烛山飞升。这就将我怀疑的人群范围再度缩小了。剩下知道的人只剩下我、师弟和上官师弟。”

  “上官师弟自请为师弟护法,护法设阵需提前入场,因此有机会在师弟渡劫之地动手脚的,便只有他们了。”顾忘尘说到这里,神色十分凝重,“虽然我不愿看到这个结果,但是事实证明,当初布下埋伏让师弟飞升失败的,就是上官师弟。”

  陆妙韫安静地垂眸听着,眼神里不带任何感情。

  “但时后来我发现,上官师弟身后还有人在指挥这一切,为了不惊扰他身后那人防备,我便一直按兵不动,只等着那人自动露出马脚。”顾忘尘说着,眼底也流露出几分后悔的神色,“只是我没想到,因为我的犹豫,竟然让上官师弟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他作为宗派的掌门,要考虑的不单是捉出师门细作,更是要考虑到此事对整个斩星剑宗的影响。

  上官云霆与他们平辈,在斩星剑宗也算是德高望重的前辈师叔。若是他被曝出勾结魔修暗害同门,这会让剑宗成为整个上界的笑话,而门下弟子也会因此而动摇信心,到时候恐怕就很难收场。

  顾忘尘在意的是,要如何不动声色地将上官云霆背后的人找出来,同时要将这桩事的影响降到最低,不能让一两个细作将斩星剑宗整个的名声都毁了。

  他已经可以预见,斩星剑宗与魔界勾结这等消息一放出去,剑宗将会面对的是如何喧嚣的舆论。

  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终究是没能将藏在上官云霆身后的那个人揪出来。

  见顾忘尘讲完了,陆妙韫才缓缓开口道:“叶师兄,你还记得我和上官一起拜访你的那天吗?”

  叶归尘轻轻点头,不过是数日之前他怎么可能记不住?

  那日上官云霆借着为球球分辨天赋品阶的理由进了天权峰,抓住了一直对他避得远远的陆妙韫。

  叶归尘十分知趣地将空间让给两人,至于两人后面的发展他就不得而知了。

  “上官把他弟弟的存在告诉我了,并且也承认当初叶师兄飞升的事情是他在从中作梗,为的便是阻碍叶师兄飞升天界,以破量劫。”陆妙韫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叶归尘身上。

  叶归尘不免微微蹙眉,他多少猜到了上官云霆对自己暗算的缘故,但是当陆妙韫直接说出来时他的眼神还是不免冷了几分。

  他好像一直身处迷局之中,被无形的力量推着前进,但是他却从未看清自己脚下的路将会通向何方。

  反而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伺着他的一举一动,用着苍生、天下、大义的借口光明正大地去干涉他的人生。

  想来可笑,又可恼。

  “上官告诉我,叶师兄是所谓的破劫之人,但是有人希望他能破了此番大劫,却也有人不希望他来破劫,而这些争执的人便是天界的仙人。他的所有动作,都是受了天命指使。”陆妙韫盯着众人惊异的眼神,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说出来。

  “他曾经接收到过几次上天旨意,最后一次便是吩咐他为了三界安宁,必须要破坏叶师兄的飞升,否则这普天下都将会迎来死劫。为此,他才不得以安排冥夜偷偷地布下陷阱让师兄您飞升失败。”

  陆妙韫说着,望着叶归尘的眼神也逐渐被歉疚占据:“不过后来,上官开始怀疑自己接收到的天意是否是真的,他也曾想过要对师兄您坦诚这一切,不过却被我阻止了。”

  “上官告诉我,这些时日他又收到所谓的天意,那天意指使他盗取八荒旗,我便劝说他先将那给他传递天意之人抓出来,届时在去向两位师兄负荆请罪......”

  她的眼底流露出几分痛苦:“我没想到,他会被那人逼得自爆......”

  原来如此!

  听完陆妙韫的话后,几人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上官会被逼得在禁林之中自爆。

  必然是因为他想靠着自己将那幕后之人引出来,但两人不知发生了什么,或许是上官云霆露出了马脚,或许是两人之间起了争执,但最后的下场在场的也都看见了。

  自爆元婴,尸骨无存。

  “如果上官师弟身后真的有人在暗中布局,恐怕师弟的死便是那人为了杀人灭口刻意为之了。”叶归尘摩挲着手中的半片玉珏,平静开口道,“不过无论此人藏在何处,如今总还在剑宗之内。我早已用神识覆盖了整座剑宗,没有人能在我的神识范围之内悄无声息地离开。”

  柳寄尘听到这里,忽然插话道:“在师兄调查之前,恐怕谁都不会怀疑上官师弟是阻碍师弟飞升的祸首。如果师弟确定没有人离开山门,那么另外一个隐藏在背后的人......”

  他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来,但是在场的几人都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

  如果真的有人在上官云霆身后指使一切,那么对方如今这么着急地试图除掉上官云霆,必然是因为有什么要命的东西已经快兜不住了,所以才要铤而走险将上官云霆截杀。

  而且对方十有八九还在斩星剑宗之内,更有甚者,对方很有可能是一个身居高位或者入了宗门许多年的人!

  “上官师弟必然是全力自爆,才会造成这样的现场。”柳寄尘环顾四周一圈,冷静地分析道,“他为什么选择自爆,会不会是当时那人也在现场,他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与那人同归于尽?不管怎么说,只要那人当时在方圆一里之内,自是逃不过师弟自爆的威力。恐怕此人即便不死,也会身受重伤。”

  顾忘尘听了这话,咬紧后槽牙道:“查,一定要将那人查出来!”

  说完,他忽然一顿,然后对着叶归尘递过自己的左腕:“就从我开始查!师弟,你来检查我身上是否有内伤。”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微微愣了,却也看到了顾忘尘想要找出背后那个人的决定。

  既然是从掌门开始查,可以预见山门里不会有任何人能够侥幸逃脱。

  抓出那个幕后主使,也是早晚的事。

  在场的几位长老都开始互相查探灵脉,却都没有发现对方体内有任何异样。

  可见真凶并不在他们之间。

  这个认识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在场的这些人,事情就还有挽回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