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情谷两处高峰如人形,一处较高的恰似在深情垂眸,一处较矮的又如在娇语含羞,两处高峰相依,低处隔了一条不宽不窄的峡谷。
马车摇摇晃晃的从谷下穿过,阿明正在那里欣赏着花长祁邀他再入大玄拜师收徒的信件,嘴里头念念叨叨,“阿俞,到时候我拜了阿祁哥哥为师,可就是有师父的人了,不过你说阿祁哥哥会跟我们回宁安吗?”他老觉得不会。
阿俞心里藏着事,老实回了他三个字,“不知道。”
只是他话音才落,泼天的箭雨便对着他们的队伍落了下来。
“不好!”于孟猛地一拉缰绳,右手从屁股后面抽出来一根铁棍,不由分说的移到车厢上面。
他一把棍子耍的简单利索还快,将那些要命的长箭根根打了出去。
马车忽然一停,诓的阿明和阿俞两个人双双跪在车厢里。
“怎么回事?”
“阿泰小心!”
阿明刚想探头去看,就被阿俞手疾眼快地抓了回来,一道箭穿过车厢从侧面射到了原地。
于孟的长棍虽能挡得住落在马车上的箭,却挡不住落在马上的箭。
马被长箭射中,几近失控的拉着他们向前奔去。
阿明刚后怕的将那封信塞进胸口拍了下胸脯,就又被马车的惯力猛地甩向后面。
二人又双双砰的撞到车厢上。
“哎呦喂——”他被撞得有些懵。
阿俞着急爬起来,“阿泰,你怎么样!?”
他将他扶坐起来,阿明揉着后脑勺,“撞到脑袋了。”
“我看看。”
于孟落到马车前,打算拽着缰绳顺势带他们离开。
那些人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一部分人的长箭对准了那匹马打算射死它,一部分人从高处下来打算截杀。
阿明的侍卫能拦的几乎都在拦着,却还是有那么一些人追了上来。
最后马匹中箭,于孟赶着马车散架前进到里面抓住他们二人的胳膊,“快跟我走!”
阿俞还没来得及给他瞧看,二人就被一同拽出了马车。
那只马命竭的抬起半个身子然后重重倒在地上,后面的车厢靠着惯力继续向前,却被束在马身上的绳子猛的拉紧扯回来,车厢不堪重负,砰的一下炸裂开。
于孟将他们挡在身后,棍子生风似的耍着,只是这群杀手训练有素,遇事冷静,他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多少有些分不过心来。
幸好阿明和阿俞还算有些底子,不至于让他太过吃力。
众人的攻势明显都侧向阿俞,阿俞避开一刀,聪明的脑袋瓜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群人在此蛰伏许久,若他们是从宁安赶来欲杀阿泰挑起两国纷争,万不可能将他和阿泰认错。
没错。
他曾代替阿泰在大玄京城待过一段时间,阿俞几乎可以确定,来人是大玄的人手。
他们确实要杀阿泰,只不过却误认成了他。
入玄之旅瞬间变得危险起来,是谁?
大玄之中是谁要杀阿泰?
阿明从地上捡起一把刀替他挡住要命的攻势,“这个时候还出神,不要命了吗!?”
“于爷爷!”阿俞只看了他一眼,便果断的将阿明推到他身边。
他头也不回的奔着一条路就跑。
“阿俞!”阿明喊不住他,他被推了个趔趄倒在于孟脚边,“你去哪儿!?”
来人的任务是杀公明泰,是画像上的人,如今目标逃离人群,杀手们几乎都追着他一起离开。
于孟喘息了一口将他扶起来。
“于爷爷,快,快去保护阿俞,快啊!”阿明脑子转的极快,稍作思索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忍不住担忧,急切的让他去追。
于孟没说话,一副要抗命的模样。
毕竟这里所有人的命加起来都不如他一个人重要。
即便那是荣修的人,即便他是荣修的亲传徒弟也不行。
“于爷爷!”阿明大怒,“若阿俞出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再说你不追过去,他们自然会觉得阿俞不重要,自然还会反应过来,再回来要我的命!”他知道怎样说才能说服这个倔强的老头,故而毫不犹豫。
于孟左右纠结后才吩咐侍卫,“你们带小皇子藏起来,我去追阿俞。”
花长祁寻了一处静谧之地,另人备了两个写生架子,还周全的带了梨子酿和碎金香。
他在一旁煮着茶,目光时不时的落在萧凤棠身上。
谷中风景甚好,萧凤棠站在架子前认真的在纸上一描一绘。
仿佛只有这样,他的脑子里才能安静一会儿,才能不想起那个令他揪心的人。
花长祁看他画的入神也不打扰,只端起一杯茶默默起身走到他身后。
他的画极其纯粹,和他这个人一样,看着便爽心悦目,心生欢喜。
身后不是很陡的高山上忽的传来一阵淅沥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滚下了山坡。
花长祁和萧凤棠顺着声音一齐望去。
一个同阿明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正趴在那里。
萧凤棠放下毛笔就要过去,花长祁却抬手将他挡住,“阿棠小心。”
阿俞缓着身上的疼痛,挣扎着半爬起来看向他们,“救救我!”
他敏感的察觉出萧凤棠和花长祁的主次,也敏感的察觉出萧凤棠有想救他的意思。
阿明一定还在担心他,他不想死在这儿,也不能死在这儿。
阿俞使着全身的力气起身向萧凤棠跑来。
花长祁不知他好坏,同样敏锐的想要出手拦住他。
阿俞心思玲珑,在他出手前一脚绊倒在地,忙不迭的跟他示意自己没有危险。
他身子小,若是一直顺着那条路跑早晚会被追上,就只能一直窜向难跑的地方,若不是看这里有人,他是怎么都不可能选择从上面直接滚下来的。
身后的杀手也穷追不舍的追了过来,鲁知徽的兵迅速挡在萧凤棠和花长祁身前,连着阿俞也一起围到了里面。
于孟也才追来,他看着还活着的阿俞深深松了一口气。
“于爷爷!”阿俞看他独自出现,想必是已经安顿好了阿明,心里的石头不由下落了几分。
于孟特意没有站在杀手身后,他站在距离阿俞不是很远的一侧,“放肆之徒,为何要围杀我等!”
听他的口音不是京城人,花长祁在萧凤棠上前扶起阿俞前率先将他扶了起来,他很清楚的记得阿明说话就这么个调调,“你是宁安国人?”
阿俞点点头。
花长祁看着围了大半圈的杀手,“二选一,这个娃娃今日我保了,是打是退,各位请便。”
鲁知徽派来守着萧凤棠的人都是一等一的精兵,显然局势对这群杀手很是不利,领头的人左右思顾,只好下令,“撤。”
花长祁自然不会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人就让鲁知徽的兵去卖命,他们是用来保护阿棠的,如今能不动兵戈的将他们呵退,显然是最好的结果。
待他们彻底离开,于孟才上前抱拳作揖,“多谢诸位出手相救。”
“举手之劳,前辈不必行此大礼。”
阿俞也同他一样,“两位哥哥大恩,阿俞必会谨记于心。”
“阿俞?”萧凤棠听着这个熟悉的名字不由一顿,“你可认识阿明?”
“阿明?”他们口里的阿明可是阿泰?
阿俞心中疑惑,却因为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同样对阿明不利,故而谨慎的没有说出来。
“阿俞!阿飞哥哥!阿祁哥哥!”阿明站在高处,身后跟着侍卫,正兴奋的向他们摆手。
“阿明?”
“阿明?”
萧凤棠和花长祁双双诧异,他不是才走没多久吗?
阿明从高处跑着下来,来不及与萧凤棠和花长祁寒暄,他紧张的抓着阿俞从上到下检查了个遍,“阿俞你没事吧,是不是受伤了?”
他浑身滚的脏兮兮,脸颊上还有划破的痕迹,却反过来安慰他,“没事儿,我跑得快,他们没追上。”
“吓死我了。”他看他一个人冲出去的时候魂都没吓没了。
阿俞笑得开心。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两位就是我一直说的阿飞哥哥和阿祁哥哥。”
“这是阿俞,这是于爷爷。”
“小公子敬畏长辈,这才称一声爷爷。”于孟连忙补了一句。
萧凤棠和花长祁颇有礼数的回敬了他。
“两位哥哥怎么在这儿?”他还没有行过拜师礼,故而还不能喊花长祁师父。
萧凤棠心有余悸,“你怎么回来了?刚刚那群人是冲着你来的吗?”
“阿飞哥哥不知道吗?”阿祁哥哥要收他为徒,怎么可能不告诉他?
萧凤棠一脸疑惑,“知道什么?”
“是阿祁哥哥写信让我来的啊,阿祁哥哥在信中说要收我为徒,我这才急急忙忙赶了回来。”
“我?”花长祁一脸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你说我给你传信,要收你为徒?”他莫不是疯了才干这种事?
“对啊。”阿明从怀里将那封信掏出来给他,“你看,信还在这儿呢。”
花长祁将信将疑接过去。
纸上只有八个字,“欲拜师礼,速回大玄。”
他将那张纸展示在萧凤棠面前,“让你阿飞哥哥说,这把丑字,怎么可能是我的。”他可从来没有收徒的心思,谁家办事这么缺大德?
萧凤棠却凝着眉一言不发,有人假扮阿祁传信阿明,又在他来玄的路上设伏,阿明是宁安的小皇子,一旦在大玄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是杜戈青吗?
马蹄急踏声从远处传来打破了他的思绪,大家都还以为那群杀手去而复返,全都警惕的执起刀来。
左晏衡驾马一点点出现在众人眼前,他双腿夹紧马腹,一手持剑一手勒住手里的缰绳,那匹马惯性的抬起前蹄急刹着嘶鸣一声然后落回地上。
萧凤棠仿佛在蹄铁与地面相碰的声音里溺了进去,他双耳嗡响怔然的看着来人。
左晏衡第一眼就在人群里寻到了自己想找的人,他安稳的站在那里,没有受伤,也没有性命之危。
他捏紧缰绳稳住马匹,将他笼进眼底深深打了个对视,只是双目交融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便汹涌卷荡的袭击上了他的心扉。
又瘦了。
他怎么能,又瘦了呢?
他杂乱不堪的想率先移开视线,可那双眼睛里像是穿了根线将他们二人连了起来,线的这头净是愧疚和难过,哪怕一丁点的目光都移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