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没能在沈家待到日落山头。

  徐涧醒来过后, 情绪并未得到控制,反而愈加无法接受,整个人都消沉憔悴了许多。她不想看见江逾白, 也承受不起更大的刺激。

  沈南晏让江逾白回家好好休息, 江逾白于是离开了这幢房子。

  闹剧好像才刚刚开始,空旷冷清的屋子里,徐涧执拗地问:“小晏, 妈妈知道你不喜欢男生, 你跟他不是认真的, 只是犯了糊涂才在一起的, 是不是?”

  沈南晏垂着眸:“不是。”

  徐涧无法接受这个答案:“不……不,就是这样的,你还小, 你只是觉得这种感情新鲜,现在和他分开, 很快你就会明白自己喜欢的不是男生, 你只是、你只是……”

  “妈, ”沈南晏打断她, “不是这样的。”

  徐涧愣愣地看着他。

  “我跟他在一起不是犯糊涂,喜欢男生也不是因为这种感情新鲜,我很早以前就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跟周围的人不太一样, 我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也从来不觉得这是不正常的取向,所以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

  “我顺其自然的対江逾白有好感, 顺其自然的喜欢上他, 又控制不住的想要靠近他,想要跟他在一起。”

  徐涧抽泣着摇头:“小晏, 你不喜欢他,你不喜欢男生,你怎么会喜欢男生……”

  沈南晏道:“妈,対不起,我让你失望了,可是你并不真正了解我。”

  “我知道,妈妈以前总是忙于工作,没有时间陪你,所以才让你走上歪路误入歧途,都是妈妈的错,你原谅妈妈,忘掉他,回到妈妈身边好不好?”徐涧说,“你跟着妈妈去临城,妈妈给你办转学,妈妈把重心从工作移到家庭上,以后每天都在家等你放学,好不好?”

  沈南晏知道徐涧一时没有办法接受,他也知道现在跟她解释不明白:“妈,我不想要那样的生活。”

  徐涧终于忍不住,大声道:“那你想要什么生活?跟江逾白,一个男生在一起的生活吗?”

  清楚徐涧再禁不起刺激,沈南晏没有回答,他只是站在原地,选择沉默。

  徐涧继续道:“你有想过你们两个走在一起,别人会怎么看你们吗?你可以接受他们骂你变态,骂江逾白变态吗?你说妈妈给你的不是你想要的生活,可是你现在才十七岁,又能拿什么来获得你想要的生活呢?”

  “一腔热血吗?爱吗?还是你愿意堵上你们的前途也不惜要和他在一起?”

  “好,你说你喜欢江逾白,可是现在你们在一起,你敢跟身边的人坦白你们的关系吗?你什么也不能为他做,甚至连牵手都要偷偷摸摸,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沈南晏脑子很乱,徐涧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利刺插进他的心脏。

  他浑浑噩噩,找不到理由反驳。

  徐涧眼里的泪水仍在大颗大颗地滚落:“你们都还太小了,见过的人太少,以为稍微心动就能相守一生,可事实上不是这样的,你有没有仔细想想你们在一起给彼此带来了什么?你放弃钢琴,他在高三这么重要的阶段还要放弃每个月仅有的一点休息时间跑到临城去找你。”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们被发现,四周全是异样的目光,周围充斥着流言蜚语,你们因此影响学习,毁掉自己和対方的前途,这也没关系吗?”

  沈南晏指尖发麻,这些情况他不是没有想过,可是每每想到开头,他就没办法再往下思考。

  这场尚不成熟的爱恋,有太多的不确定性和他无法想象的困难。

  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不知深度的巨大沟壑。

  徐涧的话句句戳心,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办法给江逾白他想要的生活。 。

  再次见到江逾白,是在第二天的午后。

  夜间下了一场暴雨,天空中乌云密布,一整天都不见阳光,阴沉沉的。

  徐涧带着沈南晏去了江逾白家,宋白映收到消息早早等在家里。玄关处的门没有关,客厅中气氛压抑,母子俩分别坐于沙发两边,没有任何交流。

  听见声音,江逾白抬起头,视线対上沈南晏。

  仅仅只是一个晚上,他的神色就暗淡了许多。

  江逾白想要开口叫人,张了张嘴,却发现如此地不合时宜。

  最先开口的是徐涧,她说:“这段时间你们不要再见面了,我会尽快给小晏安排转学,你们的事……”

  她深吸一口气:“你们的事,就到此为止吧。”

  江逾白不敢相信,今天早上宋白映告诉他,徐涧和沈南晏今天会来家里当着他的面把事情说清楚。他还记得昨天沈南晏拉住他的手対他说“没事的”,他以为“把事情说清楚”的意思是徐涧同意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客厅里落针可闻,江逾白很轻地问:“沈南晏,你要走吗?”

  沈南晏指尖轻颤,顶上冷白的灯光打在他的棱角分明的脸上,将他衬得异常枯槁。

  不知过了多久,他点了点头:“……嗯。”

  这道夹杂着犹豫和妥协声音很小,点头的弧度也那么轻微,江逾白多希望自己没有听见或是看见,可是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所有人都寂然不动,所有焦点都聚集在沈南晏那里,让他连自欺欺人都办不到。

  他很想站起来大声质问,问“你不是说没事吗”,问“你真的舍得吗”。

  可是当他凝视沈南晏疲倦的面容,看见他隐隐站立不稳的身姿,就什么也问不出口了。

  他曾经以为同性恋只要自己接受就好了,他们不需要対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负责,不需要在意他人的想法和眼光,不需要为了别人做出任何的改变与妥协。

  可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错得何其荒谬。

  气氛再次降至零点,徐涧拉住沈南晏的手,颤声说:“小晏的手还没有完全好,康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离开医院不代表恢复如初,他现在每个月需要回临城复查一次,从南城到临城,这么远的距离,他宁愿在高三这么重要的阶段来回奔波,也要来南城上学……”

  不……不会来回奔波。

  沈南晏根本不会再去临城复查。

  这个想法惊掠而过,江逾白脑中一片空白。沈南晏出院前肯定地告诉自己他的手已经好了,不需要再去医院。

  所以如果徐涧不说,他是打算一直瞒着自己,背着自己跟徐涧作対,不再复查吗。

  他不知道沈南晏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他曾经一直以为这段感情走到现在是水到渠成,从来不知道沈南晏一个人默默付出了那么多。

  如果没跟自己认识,如果没和自己在一起,沈南晏本不需要过得这么辛苦。

  他会安安稳稳地念书,顺顺利利地在钢琴比赛中拿到满意的名次,找到一个更加合适的恋人,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

  徐涧望着江逾白,少年面色苍白,状态并不比沈南晏好。她闭了闭眼,狠心道:“你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江逾白怔在原地,没有点头,也没摇头。

  徐涧拉着沈南晏的手转身欲走,却没拉动。

  她回头,沈南晏垂着眸说:“妈,我想跟他单独聊聊。”

  徐涧手上用力又松开:“去吧。”

  沈南晏走到江逾白身边,没有避讳地拉住他的手:“走吧,去你房间。”

  江逾白讷讷地跟着他走。

  房间的门开了又关,沈南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替他擦过一行没能止住的泪,嗓音涩哑:“対不起。”

  江逾白很少会流泪,他那么一个活泼的人,哭起来竟然如此默然无声。

  沈南晏感觉自己的心正被人揪着,可是他除了跟対方说対不起,再没有任何安慰的话可以出口。

  江逾白还是一声不吭,他有太多的话想说,可是又怕说了会更加不舍。

  他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害怕,以为所有事情都能通过拳头解决,以为只要自己不在乎就没有什么能够让自己难过。

  他像个没有技巧的拙劣演员,一直在表演坚强,表演无谓,演到最后连自己都差点信了,以至于当他撕下伪装的面具,离开剧场重返现实时,根本承受不住生活给他的当头棒喝。

  泪水如柱般大颗滚落,烫得他眼眶发红:“你给我的字帖我已经写完了,那些A4纸也好好地留着,分开后我会坚持练字,好好学语文,你给我的东西我一样都不会丢,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全都不会丢。”

  他小声说:“我们大学见,好么?”

  他们望着彼此的眼睛,沉默的时间变得如此漫长。

  最后,沈南晏摩挲着他的脸:“好好学习,好好参加高考,以后找一个能够光明正大在一起的人好好生活。”

  预想之中的约定没有到来,沈南晏这样轻而易举就把他抛出了自己的人生。

  江逾白咬着唇让自己不要哭出声音,他抓住沈南晏的衣袖,不敢放手。

  泪眼婆娑中,他看不清沈南晏的脸,只能感觉到沈南晏正倾身朝自己覆来。

  温热的吻落到唇角,他闭上眼睛,涌出大股泪珠。

  这个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温柔缱绻,带着浓烈的、无处宣泄的情感,在彼此心上印下最为深刻又最为酸楚的烙印。

  长吻结束后,沈南晏哑声道:“答应我,不要哭,过得快乐一点,好吗?”

  江逾白泣不成声,过了很久,才点了点头。

  沈南晏给他擦掉眼泪,声音低涩:“你还有什么话想対我说吗?”

  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跟他说话了。

  江逾白问:“我给你的东西,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你会丢掉吗?”

  沈南晏胸腔滞闷,快要无法呼吸:“……不会。”

  江逾白死死拽着他的袖口:“可是你丢下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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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我保证,只虐这几章,很快就甜回来了!

  HE大旗永远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