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一月, 宋白映已经处理好搬家的大多事宜,关于江逾白转学的事情也已经与南中交洽清楚。

  现在只等最后的手续办理下来,江逾白就能顺利去到一个新的环境。

  十二月的最后几天, 宋白映把江逾白叫到办公室, 问他要不要把即将离开这件事告诉班里的同学,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不留遗憾。

  江逾白想了想, 还是决定不说。

  高中三年的时间本来就不长, 减去分班前的一年, 和班上这群同学相处的时间其实也就两年而已。而他现在连两年都无法待满。

  中途离开, 本身就是一种无法弥补的遗憾。

  回到教室,沈南晏问他南姐找他干嘛。

  江逾白没瞒着沈南晏,把南姐问他的问题告诉他。

  沈南晏沉默了一阵才开口:“真的不打算告诉你的朋友们吗?”

  江逾白摇摇头:“我不想看他们哭爹喊娘的样子, 尤其是路右旗那个傻子,一米八几的大高个, 哭起来比孟姜女流的眼泪都多。”

  “偷偷摸摸说我什么坏话呢, ”路右旗拍着篮球从后门窜进来, “男子汉流血不流泪, 我什么时候哭成孟姜女了,别想毁我一世英名,败坏我在姑娘们面前英俊潇洒的形象。”

  江逾白被听见了也不慌, 慢慢悠悠回答他:“首先,光明正大的说,其次, 初三, 初恋,分手……”

  “得得得得, ”路右旗害怕他抖出更多年少无知的黑历史,赶紧打断他,半真半假地说,“陈年往事了都,谁年轻的时候还没点风流韵事啊。”

  说完想起什么,冲江逾白贱兮兮地笑:“噢对不起我忘了,我们的江校草就没有,万年单身狗,这辈子怕是要孤寡到老了哈哈哈……”

  赶在江逾白操起橡皮砸向他之前,他飞快地抱着篮球跑远了。

  见人远了,江逾白收起橡皮咕哝一声:“老子才不是万年单身。”

  一旁目睹全程的沈南晏很轻地笑了一声:“嗯,你才不是万年单身。”

  “老子现在是有对象的人了。”

  沈南晏又笑了一声,复读机似的:“嗯,你现在是有对象的人了。”

  江逾白发现自从跟沈南晏确定关系后,沈南晏变得幼稚不少,正想借着机会好好笑他一番,手机忽然震动一下。

  于是他一边说着“沈南晏你怎么幼稚”,一边解锁查看消息。

  脸上的笑就是在看见消息的那一刻消失的。

  沈南晏也收起刚才的表情:“怎么了?”

  江逾白把手机屏幕对着他,沈南晏低头去看。发消息的人是赵力,消息内容是“周六早上九点,宁橦山见,如果不来的话就把照片发给你妈”。

  后面跟着两张照片,是钢琴复赛那天,沈南晏和江逾白在侧门过道里接吻。

  拍照的角度很刁专,从照片上看,不知是放大多少倍才按下的快门。

  照片拍得很模糊,不过对于熟悉他们的人来说,还是能一眼认出。

  一股寒意瞬间涌遍全身,他们谁都没能想到,对于他们来说,最为甜蜜最为郑重的一幕,竟然转眼就成了别人威胁他们的筹码。

  物理课本上说,下雪不是最冷的时候,融雪才是。前段时间南城骤降的大雪在今天才算完完全全融化殆尽,江逾白想,融雪所带来的的寒意好像也不及这几张照片刺骨。

  上课铃准时响起,老师在讲台上讲什么他全都听不真切了。

  他感到自己陷入了冰窖之中,浑身动弹不得,就连思维都凝滞了。直到左手被人握住,沈南晏的温度顺着掌心流进他的身体,极具耐心地轻轻安抚他的手背,一点一点把他从冰窖之中解救出来。

  沈南晏强做镇定的表情其实也很牵强,但他还是尽力控制情绪,握紧了江逾白的手。 。

  周六上午,周丛还在被窝,沈南晏和江逾白轻手轻脚走出寝室。

  昨晚两个人都没太合眼,准确的说,是自从收到赵力消息那天起,他们就整夜失眠。

  今天似乎又降温了,户外的温度比往常低了好几个度,路上的人个个蜷缩着身子,裹紧外衣,步履匆匆。

  公交站台等车的大都是周末打算回家的学生,沈南晏和江逾白站在角落,显得与他们格格不入。

  过了好一会,江逾白觉得自己快要僵在冷风中时,沈南晏的声音响在他的耳畔:“车来了。”

  开往市郊的公交车上人很少,他们挑选了最后一排的座位,就像初雪那天从钢琴比赛地点回到学校那天一样,在这样一个公共又隐秘的场所里,牵了一路的手。

  到达宁橦山的时候,离九点还差五分钟,赵力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手里拿着保存筹码的手机,看向对面少年的眼神里含着嘲讽,厌恶,恶心,正如他的嘴脸一样。

  “没想到你们两个能混到一起去,同性恋,你老子我活了大半辈子,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同性恋呢,没想到第一次看见就是我亲儿子。”他说话时,刻意把“同性恋”三个字加重了语气。

  江逾白上前几步,被沈南晏护着拉了回来。

  “我还说呢,什么朋友能为对方做到这个地步,遇事自己挡前面,平时跟黏在一起似的形影不离,让我猜猜,我第一次遇见你们,你们来给我开门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搞在一起了?”

  江逾白忍着怒气:“赵力,这就是你找我们来想说的事情吗?”

  赵力跟没听见他的话一样,自顾自地说:“被我撞见那天你们亲的那个着迷法,肯定不是一次两次了吧?听说同性恋都玩得很开,我以前不信,现在倒是信了,在你们圈子里,发展到这个阶段一定已经上过床了吧?”

  江逾白怒吼:“赵力,你他妈别胡说!”

  “胡说?我是不是胡说你们自己清楚,床上爽完了拍拍屁股就做回你们的小少爷,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本事搞同性恋怎么没本事承认自己干的龌龊事?”

  江逾白的脸已经被他口中的肮脏之词气得通红,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这些话,那些尝试过的人,往往只是开了个口,就被他揍得说不出话来。

  面对这种人,他向来习惯用武力解决事情。

  如果不是沈南晏拦着,如果不是因为赵力手上握有他们的把柄,赵力此时应该牙齿都掉了几颗。

  他是同性恋这件事即便是被他妈知道了,以他跟他妈的关系,对他也没有什么影响,但是沈南晏不行,沈南晏还有家人,他不能因为自己,让沈南晏去冒那么大的险。

  现在还不是出柜的最好时机。

  他们最害怕的事情在这段时间里相继发生,就像堆积在气球中的未知恐惧,随着时间流逝,距离一月的距离越来越近,他们每一天的甜蜜中都隐藏着胆怯,别离所带来的痛苦已经足够令他们痛苦,而中途插进的意外,更让他们不知所措。

  说到底,如今的他们也不过是十几岁的高中学生。

  江逾白第一次遇到了拳头解决不了的事情。

  他既沮丧又懊恼,第一次感觉自己如此无能。

  赵力的嘴唇在他眼里开开合合,他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再次听见声音,是沈南晏低沉的嗓音响在他的耳边,他听见沈南晏对赵力说:“你说的事情全部是你自己主观意愿的猜测,但我们今天不是来跟你讨论这些问题的,我相信你找我们来也不是这个目的,我想我们不用浪费彼此的时间,你可以直说,你找我们来到底想要什么?”

  江逾白生气却又控制着不敢动手的表情让赵力颇为得意,所以在面对沈南晏这个油盐不进的态度时,也没什么太大的挫败感:“宋白映那个婊子马上要带着江逾白离开南城,你们想躲着老子,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以为你们能完全逃掉吗,只要老子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天,老子就找你们一天。”

  “你们的算盘倒是打得响,这些年赚了那么多钱,老子好不容易从里面熬出来了,你们说走就走,留老子一个人在这里等死,”赵力情绪激动,“想让老子死,门都没有!”

  “钱,你们走之前我要一笔钱。”

  来之前江逾白就猜到是这个结果了,他冷声问:“你想要多少?”

  “十万。”

  江逾白:“十万?你疯了吗,我们没有那么钱。”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反正十万就是十万,最多下个月五号,十万块我必须见到,如果没有的话就等着你妈收到你们的照片吧。”

  频频出现的“照片”二字让江逾白浑身充血。赵力的嘴脸实在令人作呕,忍了许久的江逾白忍到此时终于忍耐不住,拽起一个拳头就朝他侧脸挥去。

  赵力舔着牙龈偏回脑袋,眯眼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妈的。”

  他粗暴地擦掉嘴角渗出的血迹:“这么着急把你们的秘密公之于众?”

  江逾白语气中裹挟着怒气:“你敢把这些照片放出去,别说十万,一分钱你都别想拿到!”

  听见十万,赵力狰狞地笑着:“那你记住你的话,要想让这些照片不被第四个人知道,十万块,一分钱都不能少,我知道你能拿得出来,不管是找你妈要还是找你妈偷,总之下个月我一定要见到这十万块钱。”

  在江逾白揍完赵力后,沈南晏走到他的身边,跟他站到了一起。

  他好像天生一副沉着冷静的模样,即便是在现在,也能极好地控制情绪和思维:“到时候,你必须当着我们的面把手机里的照片删除干净。”

  赵力:“行,只要钱到位,什么都好说。”

  沈南晏:“还有事吗,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先走了。”

  谈到这个地步,赵力已然非常满意,好似刚才被揍裂嘴唇的事都不曾发生:“没事了,你们也不用有心理负担,只需要准备好钱就行了,我这个人很守信用的。”

  沈南晏拽住江逾白的手腕,带着他往对面走,穿过马路,拐进一条赵力看不见的路中,他拉过江逾白的手,问:“疼么?”

  手掌忽然被人牵住,江逾白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嗯?”

  沈南晏又问了一遍:“刚才揍得那么用力,疼么?”

  江逾白这才回过神来:“不疼。”

  沈南晏却没放开他的手,而是握住轻轻抚摸。因为出拳太过用力,他的关节处直到现在还微微泛着薄红。

  谁都没再开口说话,只是静静感受着这场风暴后难得的宁静。

  转学、分别、照片、秘密、十万,这些沉重的字眼一刻不停地折磨他们,催促他们,从第一次牵手时就萦绕在他们身上的顾虑在这一刻洪水猛兽般全部奔涌而来。

  他们之间才刚刚建立起的堤防,还没来得及加固完善,就要夭折在这不见阳光的昏暗之中了。

  不知过了多久,江逾白终于开口:“沈南晏,如果他真的把那些照片发出去了怎么办?”

  这场好不容易才拉开序幕的梦幻演出,不该就此潦草落幕。

  “如果真的发出去……”

  轰——

  不远处传来汽车撞上山崖的巨大响声,沈南晏和江逾白往回跑出弯道,只见赵力躺在车与山崖之间,脸上血肉模糊,半边身子都在淌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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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赵力即将下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