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江逾白要转学后, 沈南晏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只是沉默地接受。

  这天沈南晏去练琴,江逾白跟一帮人去了操场打篮球, 打完球回来, 一行人提议去校内超市逛一圈。

  路过水果区,有很多新上的品种,新鲜又便宜。

  程文清和江逾白之前就是住同一个寝室的室友, 这次江逾白重新回来住校, 他跟江逾白相处的时间却比以前少了很多。

  水果摊前, 他跟江逾白闲聊:“白哥, 听路右旗说,你们班学神刚来的时候你不是跟他挺不対付吗,现在怎么天天黏在一起, 你住校过后,我跟你都没什么时间好好叙叙旧。”

  江逾白手里正拿着一个苹果, 听见程文清冷不丁问出这句话, 一时间没想到该怎么回答。

  刚和沈南晏认识那会儿, 他们确实不太対付, 甚至看见対方都觉得晦气。可是不知道怎么,现在他们又确实天天在一起,而且两个之人之间的相处氛围总是有些奇怪。

  这种氛围像是浮在软塌塌的棉花中一样, 让人上不去下不来。

  江逾白无意识地轻抛苹果:“我们有什么旧好叙的,追忆那些年一起翘课上网吧的往事吗?”

  “害,那种日子虽然不学无术, 但总比你整天跟着学神一起写作业学习好玩吧。”

  江逾白近来逃课的时间越来越少, 大多数时候都老老实实跟着沈南晏在一起讨论物理和数学。从前经常翘课去玩的朋友约不到他,打游戏都少了点劲。

  “你不知道, 自从你不跟我们瞎混过后,网吧老板都想你了,每次去都要问一嘴我们的五排之星去哪了,就前一阵,还问我们你是不是转学了呢。”

  轱辘一声,苹果从手中掉落,滚回苹果堆里。

  江逾白只把他要转学的消息告诉过沈南晏一个人。

  他把掉落的苹果摆正,笑骂一声:“去他的,这么希望我走吗。”

  “我跟老板说,这哪能啊,白哥可是这群人的扛把子,他怎么会转学呢,再说了,要是你转学了我们还能若无其事地去网吧开黑吗,怎么着也得先哭个三天三夜,然后顶着一双哭肿的眼睛捧着你的留下的仅有的纪念品走进网吧啊。”

  江逾白被他的描述逗笑了:“都那样了还想着去网吧?再说,我特么是转学又不是死了。”

  “夸张,夸张嘛,”程文清说,“你又不会真的转学,你只会跟着你的学神同桌整天沉迷学习,说真的,你整天跟这种好学生混在一起,我看着还挺不习惯的,你说你要是真走了,他是会先伤心自己失去了一个被自己拯救的从良校霸,还是会先思考自己正在写的习题下一步该怎么落笔啊。”

  这句话让江逾白有些烦躁,忽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你的水果挑好了吗?”

  他把自己要转学的消息告诉沈南晏,是希望沈南晏対这个消息有一些反应的,虽然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想得到的是怎样的反应。

  这段时间他陷入一个怪圈,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是会做出一些奇怪的反常的行为,尤其是在沈南晏面前。

  他从前决计不会抛下约他去网吧的一帮兄弟,留在教室听课写作业,也决计不会在这么冷的天里顶着凉风去陪一个人练琴。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让他频频破例的人,在得知他要转学的消息过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说,就这样平和地接受了。

  他想,连陈文清都愿意在他转学后哭上三天三夜呢。

  陈文清挑好水果,问他:“你不买吗?”

  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天的晚上,他在房间里默写文言文,沈南晏在他旁边写数学。台灯是暖色调的灯光,徐涧端进来一个水果盘,対两人说:“学累了就吃点水果。”

  江逾白道过谢,拿了一根香蕉递给沈南晏,沈南晏顿了一会,接了过去。

  徐涧看见后,笑着道:“小晏不喜欢吃香蕉,小白你喜欢吃的话阿姨下次给你多买点。”

  最后那根香蕉被沈南晏剥掉皮,进了江逾白的肚子。

  此时此刻,江逾白站在水果摊前赌气地想,那时候明明不吃香蕉,却还是会在他把香蕉递过去的时候伸手接住。

  而如今他就要转学,沈南晏同样连一个拒绝的神色都没有、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

  他就这么听自己的话吗,自己给他什么他就接住什么,连自己给他一个离别前奏,他也只是沉默地点头,全盘接受。

  在程文清又问了一次“白哥你发什么呆,不买水果吗”的时候,他提起一串香蕉放在称台上:“买这个。”

  回教室的时候一大群人手里都提着一袋水果,众人看见了,开玩笑说这是运动完回来犒劳班上同学吗。

  有人护着水果不让人多看一眼:“逻辑都喂狗了吗,我们运动完了当然是买水果来犒劳自己,没你们的份。”

  一阵笑闹中,班上不少同学人手一个水果。

  江逾白这一袋小,加上他直接从后门进的教室,没多少同学发现他手里拎的东西。

  将近上课,沈南晏已经练完琴坐在了座位上,桌上摊着一张看不清具体是哪一科的试卷。

  看见他,沈南晏抬起头。

  江逾白走过去,把香蕉扔在沈南晏桌上:“给你的。”

  沈南晏笔下的动作停住:“谢谢。”

  仍然是没有拒绝没有疑问,只是接受。

  江逾白几乎要怀疑対于别人给他的东西,他是不是只会接受了。

  一个没来由的火突然冒了出来,江逾白现在不想再理沈南晏,非常不想。

  他自己掏出练习册生闷气,而另外一边,沈南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香蕉,手里的笔迟迟没有再动。

  这至少说明,江逾白対他不是无动于衷。

  至少,他还在某些日常中,记住了他不喜欢吃香蕉。

  在得知江逾白要离开的这个消息后,他其实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这样平静。

  他当然很不愿意江逾白离开,但同时,他又无比清楚,有赵力这个定时炸|弹埋在南城,离开这里,対江逾白来说才是正确的选择。

  赵力可以做出在大街上点燃汽油的举动,他不知道下一次,江逾白会受到赵力怎样的伤害。

  那样的伤害江逾白承担不起,他才十几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同样的,沈南晏也承受不起,他不希望江逾白会因为别的什么原因选择留在南城,而时刻遭受来自赵力这课定时炸|弹的威胁。

  他并不是不希望江逾白留下来,只是希望江逾白能够少承受一些痛苦。

  他说不出挽留的话,也问不出口别的关于江逾白即将离开的相关问题。他只是在不停地思考,到底什么时候告诉江逾白自己的心意比较合适。

  因为思考这个问题,他总是忍不住把目光黏在江逾白身上,打量他的眉眼、发梢。在篮球场看他打球的时候,甚至会忍不住多看一眼他掀起衣服散热时不经意露出的腰迹。

  现在,他就是用这样炽烈的目光看着江逾白。

  而这样的目光,落到江逾白眼里,却变了一层意思。

  江逾白联想到沈南晏近来的行为,和近来他対沈南晏做出的行为,理所当然把这种眼神认为是沈南晏対于他明明知道他不喜欢吃香蕉,还执意买来香蕉给他的不满。

  起初,江逾白确实是这样理解的。

  可是随着沈南晏的目光越发直白放肆,他终于还是意识到了那样理解或许不対。

  在意识到这一点前,他始终不明白他和沈南晏之间隔着的一层薄薄的窗户纸究竟是什么,也始终不明白自己稀里糊涂跌入的让他不上不下的软棉花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弄不清自己対沈南晏的情感,弄不清自己明明有那么多的朋友,为什么偏偏対沈南晏例外,为什么只把自己要离开的消息告诉沈南晏一个人,并且迫切的希望沈南晏能対这件事做出一些反应。

  现在他好像懂了。

  他明白沈南晏那些直白又满含别样情绪的目光是什么意思了,也明白自己跌入的那些让他不上不下的棉花,究竟意味着什么了。

  如果要形容棉花的具体颜色,他想,一定是粉红色的。

  只是这样的粉红色,在这样的情形下,显得如此的不合时宜。

  不合时宜当然不只是因为他和沈南晏即将面临的离别,比这更为重要的是,在此之前,他从未思考过自己的性向,更未想过自己将来会和一位同性度过一生。

  在学校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枯燥无聊,初赛过后很快就是复赛,沈南晏每天忙着写作业和练琴,当然,除此之外,剩余的几乎全部时间,都和江逾白待在一起。

  那天的香蕉他到底没有舍得丢掉,而是在自七岁他明确知道自己实在不喜欢香蕉这个味道,并且决定停止尝试、再也不勉强自己吃香蕉后,第一次重新咽下江逾白给他的所有香蕉。

  说是所有,其实也不多,只有三根而已。

  江逾白到底也只是跟沈南晏赌气,没有真的想故意为难他。 。

  在寝室楼旁边的小道上和宋白映通过电话后,赵力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联系他。

  宋白映人虽然不在南城,但总还是有点办法能够让赵力离江逾白远一点。

  只是这些办法似乎不总是那么管用,赵力从某些别的途径,最后还是知道了宋白映打算带着江逾白离开南城的决定。

  赵力坐不住了,他找不到宋白映,只能找江逾白。

  江逾白很久没有出过学校,他清楚赵力现在和亡命徒没有什么两样,他并不打算用自己的前程或者别的什么筹码来冒险,即使现在和赵力站在一起,不见得他会落了下风。

  然而他可以不离开学校,沈南晏却不行。

  沈南晏家里还有徐涧,在徐涧没有出差的时候回家看一看,是最基本的教养。更何况除开这些周末,沈南晏还不得不离开学校去参加钢琴复赛。

  沈南晏和江逾白的关系不一般,不管两个家庭之间的情谊,还是他们自己所展现出来的感情,都让赵力很自然地把目光放在了沈南晏的身上。

  他的想法很简单,十几岁的少年最喜欢意气用事,身上总有一股能为兄弟不顾一切两肋插刀的、在他看来幼稚至极的行为。

  之所以笃定沈南晏会是这样的少年,是因为出狱后他第一次见到江逾白时,站在江逾白身边的沈南晏,会不动声色挡在江逾白的前面。

  两千五百块対他来说还是太少,即使后来宋白映为了让他不去骚扰江逾白,又给了他不少钱,他也还是觉得太少。

  他知道,江逾白那里一定还有更多的钱,不只是江逾白,他的朋友沈南晏,也一定能给他提供更多的钱。

  宋白映的算盘打得响叮当,他不能让宋白映和江逾白就这样轻松地走了。

  自己好不容易才从里面熬出来,总要拿到点东西才算対得起自己。

  既然找不到宋白映,也碰不到江逾白,那么他只能盯着沈南晏。

  这次的盯梢其实算不上深思熟虑,也算不上策划精良,结果却出乎意料。

  连他自己也没料到,自己这更多是偶然的一次巧遇,竟然会窥探到这样一个令他意外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