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渊的性格很好, 说话和举止都温柔大方。他知道沈南晏是江逾白的同桌,因此时常会有意无意问他一些一班同学相处的事情,希望能够从他这里寻求到一些有关江逾白的事迹。

  沈南晏知道许渊喜欢江逾白, 但许渊不知道也万万不会想到沈南晏也喜欢江逾白。

  这场信息不对等的单方面对峙, 许渊注定不会得到太满意的结果。

  每每问起江逾白,沈南晏总是喜欢一句带过,只是当她聊起江逾白如何聪明又如何散漫的时候, 沈南晏会真心实意点一点头, 有时或许还会附上一句:“是啊, 我也这么觉得。”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交流不算太多, 但沈南晏清楚地知道他们被江逾白所吸引的地方极其相似,他们都喜欢江逾白的聪明、散漫,当然, 除了这些还有善良、勇敢、坚强,甚至是有时候不讲道理的嚣张。

  这些词语或许大多数时候只在语文课本或是语文试卷中出现过, 但在沈南晏这里, 江逾白确确实实是这样的。

  也许也不是, 毕竟一个具有独立意识和完整人格的人, 很难用短短几个词语概括清楚,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江逾白。

  刚刚到琴房练琴的几天,许渊很乐意和沈南晏说话, 虽然谈论的话题总是围绕着另一个人,他得到的答案也近乎敷衍,但她还是很愿意在休息之余和沈南晏聊上几句。

  沈南晏跟江逾白的相处倒是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江逾白近来隐约发觉沈南晏有些过于黏他, 具体事例自然是晚上非要在一间房写作业,以及江逾白无论干什么, 他都会跟着。

  从前几乎不从不打篮球的沈南晏,这段时间因为黏着江逾白,竟然也场场都去了。

  大家惊讶于沈南晏这个自转学来就寡言少语保持着高冷人设的同学也会参与集体活动与民同乐的同时,也同样惊讶于另一件事——江逾白这个极不着调的年级大佬竟然开始认真学习,不再继续逃课了。

  这种改变当然不会是靠他自己的毅力做出的,而是沈南晏整日在旁念叨,察觉他的逃课意图就提醒他最近须得表现好点,否则定会叫南姐抓住把柄,劝他住校。

  南姐不知道江逾白家里的事,只能大概猜测出家庭关系不太和谐。

  宋白映请他帮忙劝说江逾白住校,虽然不知具体情况,但她对这件事乐见其成。在她看来,江逾白这样的问题学生,就是给他的自由太多,才形成他如今散漫嚣张的性格。

  十几岁的孩子总是很难看准自己现在的定位,一心想要在不合适的时机获得更自由更广阔的天地。

  这一点江南风想得很对,江逾白不愿意住校确实是想要在高中这个个人时间近乎被挤满的阶段,享受最后一点难得的自由。

  江逾白何等执着,不论宋白映和江南风怎样劝他都毫不松口。

  不过为了避免被最后被采取强制措施,他还是决定谨慎些,至少在这个学期还剩下的一半日子里稍微安分一点。

  江逾白和沈南晏不管是上课时间还是下课时间几乎都待在一起,只有彼此睡觉和沈南晏练琴这两个时间点他们见不着面。

  这个赛事的赛程不算太太长,只有三个阶段,初赛、复赛以及决赛,决赛定在寒假。

  初赛的日子就在最近,因此沈南晏练琴的时间也加长了一些。

  在一次交谈之中他得知,许渊也参加了这场比赛。

  这也是许渊花这么多时间留下来练琴的原因之一。

  不大的琴房里两个人因为江逾白而显得比其他人关系好些,但没过多久许渊便没再继续询问关于江逾白的事情,并且连着几日练琴的神色都有些忧郁。

  沈南晏猜应该是江逾白对她说了什么。

  这使沈南晏更加微妙的感到开心,他好像有了更多的底气黏在江逾白身边。

  这天下了点雨,沈南晏练完琴回到教室发现江逾白不在,一问才知道宋白映来了学校,现在他们正在办公室。

  沈南晏心中隐隐有了些不好的担心,听到这个消息后几乎是立刻就奔向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没有关,里面只有几个老师在批阅作业,宋白映和江南风正在交谈什么,声音不大,沈南晏听不太清。

  江逾白站在宋白映身边,校服外套没有拉上拉链,随意地敞开。

  他垂下脑袋看着地面,眼神没有聚焦,正在专心地出神,好像旁边两个大人正在谈论的话题与他毫不相干。

  谈完后宋白映对江逾白说了什么,江逾白没有抬头,只是动了动嘴唇吐出一个字,从口型和宋白映的反应来看,应该是“不”。

  宋白映一贯优雅得体的姿态在这一刻几近瓦解,她加大音量对江逾白说:“这件事由不得你,今天回去就收拾东西,明天你正常上课,我会把你需要用到的东西送到学校,你明天晚上就不用回去了,直接到宿舍去。”

  江逾白这才抬起头:“我说了,不。”

  眼见形式不对,徐涧赶紧插在中间调解:“这件事不着急,孩子也需要时间适应,你们可以再试着沟通沟通,住宿是件大事,处理不好的话会影响孩子的日常生活和学习,还是要好好考虑的。”

  当着老师的面宋白映不好多说什么,但是脸色已经极差,说出口的话也分毫不让:“今天回去收拾东西,明天我会替你安排好的。”

  说完这句话他跟江南风颔首留一句:“打扰江老师了,这件事就这么办,我今天还有点事就不多叨扰了。”

  江南风看了看江逾白的表情又看了看宋白映,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江逾白看着江南风,说:“我不住校。”

  几乎是同时,快走到门口的宋白映转过头道:“江老师,明天我会按时来学校的。”

  这简直是令江南风一个头两个大,处理学生和父母间的矛盾比处理一整个班级的内部矛盾还要让她头疼。毕竟学生们之间的矛盾闹来闹去无非就是那些小孩之间的把戏,而一旦涉及到家庭,就不仅仅是学生之间的事情了。

  正发愁,门口忽然响起一道声线:“宋阿姨,我有点话想跟你说。”

  宋白映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沈南晏,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什么事?”

  沈南晏的目光越过她看了她身后的江逾白一眼,两道视线简短触碰,他将目光从新移向宋白映:“宋阿姨,江逾白可以不住校吗,我每天都跟他待在一起,不管是上学还是放学,能够保证他的安全。”

  “不是阿姨不信任你,但是你也知道,赵力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连泼汽油这样的事情他都能做得出来,”宋白映认真地看着他,“阿姨这是为了你们好,你跟着江逾白,总有一天你和你的家庭也会受到连累的,阿姨已经麻烦你们太多了,不想再为你们带来困扰。”

  沈南晏看起来有点无力地急切:“我不觉得这是困扰。”

  “你不觉得,不代表这不存在,”宋白映难得认真地跟沈南晏解释,“那是你的家,你家里不仅有你,还有你的妈妈,如果让赵力发现江逾白现在的住处,免不得又要上门闹一场的。”

  沈南晏当然明白这些道理,但是他还记得江逾白曾经是住过校的。他宁愿每天花那么多时间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也不愿意住校,想必是真的很不喜欢住校。

  他并不是说说而已,这是他经历过之后做出的选择。

  沈南晏相信江逾白不是那种意气用事的人。

  可是直到现在,面对宋白映,他才知道,他和江逾白之间好像仅仅只有一层同学,至多不过同桌的关系。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上次在街边找到抽烟的江逾白时,江逾白抬起眸,对他说“你有什么立场管我”的模样。

  沈南晏顿住了。

  宋白映很深地看了他一眼,从他身侧离开了办公室。

  回到教室后,沈南晏问旁边的人:“你真的要住校吗?”

  江逾白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对这件事情不太在意。沈南晏知道这些表面的平静都是装的。

  江逾白不答反问:“你希望我住校吗?”

  “什么,白哥你要住校?”陈盛没能听清江逾白说的话,只捕捉到了沈南晏口中的关键词。

  于是沈南晏那句没来得及说出口的“不希望”就这样被生生堵在了喉咙里。

  江逾白很快从沈南晏这里抽身,转而对陈盛道:“嗯。”

  “卧槽,什么时候住啊,之前怎么一点消息都没。”

  “临时决定的,明天就搬。”

  “什么?明天,这也太突然了吧。”

  江逾白在桌子地下踹了他一脚:“别大惊小怪的,住个校而已。”

  “什么叫住个校而已啊,你以前不是很排斥吗,不然也不会住了一段时间又改走读。”

  江逾白无所谓地说:“反正就是住了。”

  他要住校的消息很快被周围的同学知道,陈盛和路右旗为了让他本学期最后一天的走读生涯能够有仪式感,决定亲自陪他走出校门。

  自江逾白住进沈南晏家后,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从教室门口走到校门口,路上江逾白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陈盛和路右旗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不过他们都很识趣的没有提及。

  沈南晏跟在他们身边,从头到尾没有说话,不过大家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漠脸,此时也不会显得突兀或是败气氛。

  几个男生嘻嘻哈哈走到门口,又嘻嘻哈哈地挥手跟江逾白告别。

  跟他们分开后,江逾白和沈南晏之间就显得冷清了,像是倏然从一个伪造的热闹之中抽离出来,万家灯火随之消散,喧闹繁华也成过眼云烟。

  一直到两人各自打开房间的门,他们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沈南晏今天没有再拿着书去敲江逾白的房门,他坐在自己房间的书桌上,对着台灯下泛白的试卷,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知道,就在两门之隔的地方,江逾白正在收拾行李。

  那个人在这里住过的痕迹,也将随着那些行李一并消失。

  临近十二点,江逾白看着眼前这么多东西,才发现,原来自己在这里生活的时候,竟留下了这么多东西。

  他对着地上一堆可用可不用的东西发呆,认真思考到底该不该把这些东西带走。

  他用过的水杯、写完的试卷、沈南晏给他挑选的字帖……

  还是扔了吧,以后也用不上了。

  门被敲响了两声。

  这么晚了谁还会来敲他的门?他顺着声音抬头,说道:“请进。”

  门开了,露出沈南晏半边身体。

  走廊没有开灯,今晚也没有月色,他站在门口,没头没尾地说:“不希望。”

  江逾白似有所感,眸子动了动。

  果然,下一秒,他听见沈南晏说:“我不希望你住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