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滴大滴的泪水涌出来,如断线的珠子,滴滴砸在沈勿归的心头,淹没了他的呼吸。
绛扭头,别开他的目光,胡乱抬手用袖子擦干净眼泪,动作没个轻重,把皮肤都搓红了。
沈勿归看在眼里越发心疼,密密麻麻的细针扎在身上,动不了分毫。他拦下绛的动作,绛还想推他,自顾自站起来,撑撑腿,没力气又坐了回去,眼泪也越来越多。
沈勿归喉咙发涩,他垂下头,道歉:“对不起。”
说完,没等面前的人反应,动作极快,俯身抄起他的腿弯抱了起来。
身体倏然悬空,绛先是一怔,却也没挣脱,双手环上他的脖子埋在他怀里。
他仍旧在哭。
冰凉的泪弄湿了沈勿归的衣领,怀里的人安安静静,一个劲地掉眼泪,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些眼泪直接把沈勿归的体温给浇凉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眼泪可以渗进心底里。
一开始他确实没注意到自己的脚步走太快,以至于绛急得跟上他摔倒了。
他就不能喊自己一声吗?叫他等等他,只要一声,他都不会自顾自走。
可绛就是没喊,还摔倒了,摔倒了还委屈,怪沈勿归没等他。
沈勿归又自责起来。他当时为什么不等等他,这条路那么黑,石子那么杂,他本来就着急,摔倒是迟早的事。
到最后,怪的还是自己没停下来等,没停下来好好同他说话,带他一起过这条漆黑的小道。
快到小道出口的时候,怀里的人闷闷出声,委屈极了,“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你明知道我会难过。”
明知道他会难过,但还是要说,还是刺了他的心。
绛的手紧紧环住他,松不开一分一毫,就好像两个人黏在一起,融入骨血里。
沈勿归的心脏开始后知后觉地疼,他吸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脚步不自觉变慢了许多。
“对不起。”他再次道歉。
好像除了道歉再也说不出什么话。
出了小道,对上空荡荡的训练场,训练场往右边走,建立起几间房屋,那是青水临早上告诉他们安排落脚的地方。常恩泽他们早就歇下了,小妖们也各自散去。
没人看到他们回来。
走到房底下,一扇门突然从里打开。
单文望提着裤子,着急地找厕所。出门看到这一幕,也不急了,站在门口好奇地看热闹。
“怎么回事啊?”
两人皆没说话,沈勿归步子加快,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而他怀里的人自始至终没有露出脸。
单文望看他们进了隔壁的屋子,跑去找个去茅厕解决急事,马上提起裤子,好整以暇跑去找隔壁的高于。一顿八卦把他从睡梦吵醒。
是的,没错,是吵醒。
他哥抱绛对现在的高于来说已经没什么奇怪的,也只有刚见到的单文望觉得稀奇。耐心地听他说完,把他轰出门。
而屋子的另一边,沈勿归抱绛进了房间小心地放在床上,绛仍旧抱着他的脖子不松手,他也就着这样的姿势坐在床边,任由他抱个够。
泪水逐渐从衣领里蔓延开,沈勿归无可奈何,又满是心疼,可说出的话不能收回来了,只有一点点为刚才伤人的话扶平他心中的伤痕。
“好了,不哭了。”沈勿归觉得他今天的眼泪异常多。
干巴巴的哄人也不知绛有没有听进去,反正就是抱着他不松手,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
他抬手拍拍绛的背,叹口气,“眼泪怎么那么多?”
这句话绛又听到了。
沈勿归能感觉到怀里的人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推开。他缩回角落里,背对着他蜷着身体,眼泪吧嗒吧嗒掉得更凶。
沈勿归这才知道刚才那句话有什么不好。怕是绛听到了,以为自己嫌他烦。
于是过去扯扯他的袖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柔和。
“我没什么意思,哭多了对眼睛不好,不哭了行不行?”
这次绛动都没动,一只手腾出来把他手里抓的袖子扯回去。
沈勿归没法,爬上床,把他的头从臂弯里捞出来。
绛本想挣扎,但哪能比得过他力气大,彻底被他摊在床的时候,起身就想走。
沈勿归眼疾手快摁住他,捞着他的手臂往墙壁上惯,一手垫在他脑后,防止被撞疼。
“怎么回事?还想去哪里?”沈勿归火气上来了,语气没刚刚的有耐心。凑近他,摸他哭红的眼睛,带走眼尾的泪痕。
绛被撞得晕乎乎,脸色有一瞬的迷离。他满头白发披在后肩,还有不少散在前胸,丝丝缕缕遮了他苍白的脸。沈勿归顺着他的眼尾又摸上他的脸,把白发别在耳后。
他一双暗红的眼睛在哭过后变得水光潋滟,嘴唇也比平时的还要红,唯独脸色苍白。沈勿归看他,他又垂下眼,眼睛里始终没有生气。
是伤心,他在掩饰眼底的伤心,最后全部化为眼泪。
原本升起的燥热又被他的眼泪浇灭了。
“不要哭了。”沈勿归擦去他的眼泪,又摸上了他眼尾的那一处红色印记。
这次他的力道放的很轻,可就算这样绛的那块皮肤也染红,也有可能是他哭过的原因。
绛撇开头,再次打掉他的手,欲想挣脱他的钳制。
沈勿归耐心耗尽,大掌掐上他的下巴,转过他的头,逼迫他看着自己。
“你想怎么样?”
沈勿归的语气不怎么好,绛本来就委屈,他不冷不淡一句直接惹得他的眼泪又重新蓄满眼眶。
“不怎么样,不是你说的?我们有什么关系。”绛看着他,一眨眼泪就掉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
沈勿归突然又不想哄了,看他哭的样子,恶趣味越大。冷笑一声,装作质问:“是啊,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你。”绛脸色瞬间白了,他抬手用极大的力气把他推开,起身又想走。
沈勿归再次掐着他的肩膀让他回来,力道没控制住,他的头顺着这道力道磕在后方的墙壁上,闷响一声,沈勿归瞳孔骤缩,开始后悔刚才的行为。
他想过去摸他的头,“磕疼了吗?”
“走开!”绛大喊一声,后背贴在墙壁上,虚虚靠着,双手突然握着那把水纹短刀,他将刀尖对着沈勿归。
他们的距离彻底被沈勿归给推开了。
在那一刻,他心里出现无尽的懊悔。他刚才不应该出口说那句话,绛明明把自己的每一句话都听在心里,他分辨不出他的哪一句话是玩笑,哪一句话是真心的。
他只知道,那是沈勿归亲口说的。
他是个实心眼儿的人。
“你知不知道,我刚刚对青水临说的话是假的,你要是再问我一遍,我肯定不会是这个回答了。”沈勿归开始为自己的罪行弥补,“把刀放下好吗?”
“可是我,都问你两遍了。”绛缩在墙角,双手紧紧握住那把短刀,情绪激动下他的手臂也跟着颤抖,“你明明知道,我什么,都听你说的。”
他忽然又放下刀,单手捂住心脏,缓缓弯下腰,像在求沈勿归,“你要是,真的那么想,就不要告诉我。你背着我,偷偷地跟别人说,不要当着我的面说,可不可以。”
这次他不小心听到了,明明可以装作不在意,可又不死心追着问,谁知道沈勿归给他的答案像刀子一样扎得他鲜血淋漓。如果下次他还是这么跟旁人说,那他应该会选择不在意,也不敢去问。
毕竟,几千年了,没有人会像他那样。
有什么东西从沈勿归的心底一直撕裂,拉锯他的克制。极致地平复自己即将要爆发的情绪,他不敢再去碰他,只能一眼一眼看他缓过颤抖,松开袖子擦干净眼泪。
他应该是觉得沈勿归还想要说那些刺痛自己的话,没等到他的回答时,他还想要走。
难道他就这么不想听他的解释吗?
沈勿归在这一刻的控制欲全部崩断了弦。
绛已经下了床,起身往外走。突然,一只强劲有力的手环上他的腰,紧接着他的身体悬空,继而掉落在床。
沈勿归把他的手交叠在一起,一掌握严实抬在头顶上,而自己占据上方。
绛将他这个模样吓到了,知道自己跑不掉,也不挣扎,一个劲地求:“你不要说了,我不问了。”
“给我听着。”沈勿归一个俯身,距离顷刻拉近。
绛苍白的脸庞出现惊恐,不安地摇头。
沈勿归看他的眼泪又从眼角滑出来,没落在白发里。
“不要哭了。”他近距离看着他的眼睛,最后落在他微张开的嘴唇上。没有血色的嘴唇里,他看见绛的粉嫩舌头。
他在很小声点地吸气,后面又闭上嘴,呼吸也放慢了很多。沈勿归亦然。
他移开目光,重新注视他的眼睛。
“我刚刚那话只是对着青水临说的,可是被你听见了,但这并非我的本意。刚刚你也问我了,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沈勿归难得沉默,“我觉得。”
那一刻,绛闭上眼睛,仿佛在接受沈勿归下的死刑。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沈勿归由着自己的本能,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眼皮。温热的唇角研磨着他微凉的皮肤,连着他的印记犹如活了过来,变成了燃着的烟火。
绛猝然睁开眼,沈勿归退回原位。
“如果你要祭梦,我不愿意你就会放弃吗?”沈勿归知道自己的心意会在迷境破碎的时候一同散去,所以他并不打算将这段感情持续下去。
没有结尾的感情,他应该早早掐灭,甚至让它没有开始。
可是绛在一点点靠近他,在他心底里的热意加了把火,彻底燃烧直至化为灰烬,成为一个失去底线的人。
他好像永远在为绛拉低自己的底线,或者说,他的底线就在他那里。
“你好像永远有自己的目的,但是我不知道,我们从两条不应该相交的轨迹拉至在一起。你觉得我们会一起同行多久?三天?还是两天?”
这本来就是一段没有落幕的感情,沈勿归既要强迫他开始,那就必须阻止绛去祭梦的计划,他要牢牢圈住他,一辈子呆在自己的地盘。
“你愿意跟我出去吗?”
“我……”绛对他这段剥析的话迟迟没有给出反应。
沈勿归不着急他的回答,指尖勾起他的白发,一寸一寸地抚摸。
绛明白过来,但又不想做出回答。刚刚的话确实让他觉得难过,可是他的本意不是让沈勿归说出这样一段话,他们之间的轨迹好像从那一刻就开始走偏了。
他说:“我知道了。”
沈勿归勾住他发尾的指尖一僵,脸上挂的笑慢慢褪去连心底里的热意一起。
永远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