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慕山长这么大，第一次来京城，也是第一次进宫，他和所有的考生被管事太监一起带进宫，从丹凤门经过御道，穿过金水桥，绕过含元殿，就到了布置成考场的宣政殿。
所有考生按照序号一一入座，无一人出声，有宫女过来分发笔墨，又过了一会，便有考官来分发试卷，所有人拿到试卷，便严阵以待，提笔开始答题。
大殿中安安静静，只有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
一个男子从殿门走进来，虽然身着便服，但仍然难掩器宇轩昂。他走到殿前，管事太监对他行了个礼，指着旁边的椅子道：“齐大人，您请坐。”又对身后的宫女道：“快上茶。”
男子摆手拒绝，开口道：“不必了，刘公公，我站着就行。”他一开口，宣政殿里就回荡起他的声音，温柔而沉稳，几乎所有的年轻考生都忍不住抬头看他，便知道他就是传说中的监考官，齐玉齐先生。
他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高而清瘦，脚下步履轻盈，似乎是习武之人，却又带着一种文人的儒雅气息，面貌俊朗，气质如玉，当真是人如其名，让人不得不心生仰慕。
丁慕山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齐先生，不免就想到了霍良峰对他说起的故事，对他更是好奇。以至于其他人只是抬头看一看这位齐先生，只有他仰着头，一时失神了。
齐玉也注意到了他的注视，对他微微一笑，“这位学子，请专心答题。”
“哦，抱歉，齐大人。”丁慕山赶紧收回目光，专心答题。
齐玉缓缓走到了他身边，盯着他的试卷看了看，丁慕山颇为紧张，也不敢抬头看他。
齐玉忽然道：“你就是丁慕山？”
丁慕山惊讶地抬头望着他，“齐大人知道我？”
齐玉嘴角微笑，神秘道：“有所耳闻。”
丁慕山也纳闷了，他是榜上最后一名，应该是最不起眼的，这位齐大人怎么会“耳闻”他呢？
齐玉看出他的疑惑，又道：“专心答题。”
丁慕山只好忍住疑问，继续答题。
齐玉在考场里转了几圈，便听到殿外一阵骚动，继而殿内的太监宫女也跪了下来，有些惊慌道：“参见皇上！”
所有考生皆是一惊，连忙起身行礼。
皇帝站在门口，没想到自己的到来引起了这么大的震荡，尴尬道：“众卿免礼，继续考试，不必在意朕。”
考生纷纷起身，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却是如芒在背，因为皇帝站在他们身后，皆是诚惶诚恐，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齐玉走到殿门口，小声道：“皇上怎么来了？”
皇帝也小声道：“殿试这么大的事，朕还不能来看看？”
齐玉道：“皇上这是不相信我？”
皇帝道：“怎么会呢？你明知朕是惦记……”
皇帝的话没说完，就听到齐玉轻咳了两声，打断了他的话。皇帝不敢大声说话，只是低声与他说了几句话，旁人并不能听清。
皇帝又道：“对了，朕命御膳房做了你爱吃的糖醋鱼，晚上我们一起用。”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听起来甚是亲昵，就连未经世事的考生们听起来也不免疑惑，这位齐先生果真不是一般人，就连他喜欢吃什么都能让皇帝记挂着，听说他曾是皇帝少年时的伴读，又是皇帝的表弟，大约也是手足情深吧。
齐玉沉默了下，沉声道：“多谢皇上。”
“那你先忙，朕去紫宸殿等你。”
“恭送皇上。”
殿试结束后，所有考生又跟着管事太监被带出了宣政殿，却有一个小太监拉住了丁慕山，把他带到一边悄悄对他道：“丁慕山公子，皇上要单独见你。”
丁慕山忽然想起方才齐大人对他说：你就是丁慕山？明显就是听过他的名字，至于在哪听过呢？忽然心中那一个小小的念头就发了芽，却又不敢相信是真的。他的心脏跳得厉害，却又不敢问皇帝为何召见他。
小太监带着他穿过紫宸门，进了紫宸殿的偏殿内，他独自等了一会，就看到皇帝和齐玉一起走了进来。
他赶紧跪下行礼，头扣在自己的手背上，“参见皇上。”
皇帝和蔼道：“不必拘礼，平身吧。”
丁慕山起身，见到皇帝手里拿着一卷卷宗，看起来很是眼熟，忽然想起来那便是自己在贡院考试时交上去的卷宗，皇帝手里的那一卷，是他的答卷吗？
皇帝坐在正座上，齐玉坐在他的身边，两人微笑地望着他。
皇帝大约比齐玉大几岁，看起来更英武些，眉眼却是带着笑的，倒是像一个慈爱的父亲。
但皇帝毕竟是皇帝，威严逼人。丁慕山惶恐，一动也不敢动。
皇帝打量了一下他，问：“你就是丁慕山？”
丁慕山僵硬道：“是。”
皇帝身边的太监清了清嗓子，纠正道：“皇上问话，回答时要加上‘回皇上’三个字。”
丁慕山惶恐道：“回皇上，我是丁慕山。”
太监又皱眉道：“皇上面前，不可称‘我’，丁公子已经中举，但尚未分配官职，可自称‘学子’。”
皇帝笑道：“今天是私下会面，又不是上朝，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太监点头，不说话了。
丁慕山又道：“是，学子明白了。”
齐玉笑道：“你倒是乖巧。”
皇帝也笑道：“像你小时候。”
齐玉看了一眼他，两个人相视而笑。
丁慕山觉得那笑容有点刺眼了。
皇帝把手中的卷宗给了身边的太监，太监拿过来给了丁慕山，丁慕山打开一看，果然是自己的答卷。
皇帝问：“丁慕山，这份[策问]的答卷可是你写的？”
丁慕山点头道：“是。”他顿了顿，又马上更正道：“回皇上，是学子写的。”
皇帝含笑道：“[策问]一科是考察学子对国家时事、国策律法的见解，其他学子写的皆是农桑民生、兵役赋税，或者其他社会热议的话题，唯独你选了一项鲜少有人过问的话题。”
丁慕山心中那个小小的念头忽然发了芽，破土而出了，皇帝叫他来，果然要问的是这件事。他鼓起勇气道：“是，学子议的，是关于男妻律法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