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旎不自觉地耸起肩头, 昏暗里她抓着的那部分安全带无声皱起,外面的灯光影影绰绰,她这时才有心思发现他今晚戴了眼镜, 无框的薄片。
比金丝边框少一分禁制。
隔着镜片他的眼神看不太具体,只觉幽深如夜里的无底湖水。
比起眼神,反而是距离近处的香气和温度更具实感。
江旎于醉意中略微迟钝地转了转眼珠子,怎么?偏在她举棋不定时第三次恶俗套路要成真了?
“愣着干什么?松手。”
他沉声说完, 伸手去够安全带,她还没有松, 他索性就着她的手一并带过。
江旎感觉到他骨节明晰的手指又一次碰到了她的手, 甚至在拉扯中,他的指节就那样略带强势地闯进她指间。
太阳穴猝然起跳,像在突突地响。
莫名感觉一道天秤横亘他们之间, 两只手做战场,于今晚第二次无声博弈。
思绪模糊又堆积在一起,上, 还是不上, 这是一个问题。
索性苗靓那回事也是听说, 并不完全确定。
她心一横, 干就完了。
江旎从他掌心撤出手,垂下脑袋往前一倾,额头挨上他肩膀。
霍司臣胳膊一顿,不自觉挺直了背脊,垂眸, 她毛绒绒的发顶挨蹭到他下颌。
“江旎。”他话音平而沉。
“别说话。”她扭了几下脑袋, 凭着仅剩不多的清醒故意道:“平港的工作结束了,马上我们就不在一起了。”
霍司臣无声轻叹, 他的声音带着共振,从头顶传来:“之前一定要留的是你,现在又绕回去了?”
“不不。”她又摇摇头,借着酒劲努力眨巴眼睛挤出点雾气,试探道:“你都在景市跟别人见家长帮人处理乱局了,那就不能再留,我的单恋宣告结束。”
“起来。”
霍司臣推开她脑袋,目光对撞,江旎眼睛甚至有点红,他神色稍敛,问:“什么见家长?”
江旎:“苗家。”
霍司臣蹙了蹙眉,他在景市确实见了他们,只不过因为有些合作断绝的事宜需对面处理,何以到她耳朵里传成这样的荒唐。
他问:“你听谁说的?”
江旎眼睛抻大了些:“所以是真的?”
霍司臣极轻微地眯眼,似乎要看透她此时眼神背后几分真假。
江旎心虚地移开目光,抽了抽鼻子:“你不回答等于默认了。”
他这一晚难得一笑:“江制片喝醉了确实会变笨,你觉得我是个会替别人做嫁衣的人?”
江旎面露疑问。
他接着说:“我虽然做慈善,但不会为已经分崩的前合作方善后,无论苗家任何一个人。”
他这话说得够冷情,江旎慢慢消化着,被他打断:“所以是谁告诉你的?”
江旎随口道:“饭桌上听人说起的。”
她总不能转头给人卖了,别人也不过闲说几句。
霍司臣短暂沉吟,当时确实遇到一二熟人,简单打过招呼。
如有人刻意为之,借底下人之口散播,也不是没可能。
思考到此为止,江旎大脑混乱得不成样子,她坐正身子,脑袋倚着靠背:“回去吧。”
话锋突转,语气好似轻飘飘命令。
霍司臣有些气笑:“你把谁当司机?”
江旎理直气壮:“霍总自己要来的,心甘情愿的一番好意,哪能辜负了呢?”
他轻哂,打灯起步。
到酒店要下车的时候,江旎闭着眼,呼吸绵长。
霍司臣瞥她一眼,下车开了副驾门,才叫她:“江旎,到了。”
她听见他下车叫她,但只是动了动眼睫,有醒的迹象,但不能完全醒。
醉酒梅开二度,他自己送上门来,那再抱她上去好了。
不想出乎意料地听见他揶揄:“江制片既然在这睡了,那就在车里过夜吧。”
?刚有点人样又不做人了。
“毕竟对你来说哪里都一样,我不去接,你也就跟着朋友走了。”
江旎立时扒在窗框上,笑意狡黠:“我能理解为你在吃醋吗?”
霍司臣皱了皱眉:“这样的理解能力,走到今天也不容易。”
“……”江旎下了车,脚步有些虚浮,下意识拽了拽他的衣袖。
霍司臣停步,视线下掠落在她拽着的那片。
江旎:“手都摸来摸去好几回了,拉拉袖子而已,你少在这装清纯。”
霍司臣不和醉鬼浪费时间,由她拽着,往电梯口走去。
进了电梯,江旎靠在镜面的厢壁上,他站她旁边。
专梯就两个人,空间比刚才车里还要小,除了上升的隐隐运作声,只剩呼吸。
霍司臣手机来了消息,他拿出来低头看,那高度正与她视线平齐,江旎移开目光,却在避无可避的镜面里,看见他回完消息后随手清理后台,其中一页是某音交易记录页面。
如同一剂灵药冲击昏沉的大脑,像被鞭策一般,主线任务像悬在头顶的剑。
她模糊中快速过了一遍出行以来的进度,感觉自己还是慢了,还是不够主动,上次演一出表白都是被动为之,得再加快进度了。
江旎转头看她:“问你一个问题。”
他亦转过来:“什么?”
“我可不可以追你?”
这样地突兀,又莫名与此情此景合衬,徐徐上升的除了高度,还有其他什么东西。
他眼神在镜片后面,刺眼的顶光形成光晕映在上面,依旧什么也看不清。
等着回答,取而代之打破沉默的是电梯到达的“叮”一声提示音。
她只能先出去,转身,看他出来,情绪读不清楚,不知是否自己现在脑子不够用的缘故。
知道她是醉话,他还是短暂停留:“你的男性朋友也没关系吗?”
“毕竟他知道的版本是比‘追’更儿戏一些的答案。”
江旎微怔,他指的是付骁,以及她对付骁说只是单纯想睡他那句话。
她短暂的回溯像极了犹豫,霍司臣只是挂着浅笑,准备回自己房间。
江旎拉住他,深觉今夜触碰超额,但很快忽略这细节,眨巴眨巴眼睛:“我的朋友和我想追谁为什么会有关系?”
她着重强调“朋友”。
“哦。”霍司臣:“是可以回他那里过夜的朋友。”
江旎一时语塞,什么时候的事?
霍司臣:“我还不至于有做三的癖好。”
她还想开口继续挣扎一下,他反问:“还不回去吗?”
这话已是拒人千里,况且她大脑真的到极限了,江旎撇撇嘴:“算了。”
霍司臣送她进了房间,径自也回了房。
酒精作用下这一晚睡得很沉,第二天快醒时做了些蒙太奇般断断续续的梦,梦见她在一档相亲综艺等嘉宾爆灯,她做完自我介绍一圈椅子都转过来亮起灯,唯独中间有一个没转,梦里不知怎么的,她就是晓得那人是霍司臣,她催促问他到底行不行,然后椅子转过来,他手里却高高举着一个牌子,上面画着巨大的叉。
观众席还坐着老妈,老妈怒发冲冠站起来问为什么不选她女儿,霍司臣说因为我想选你,然后抓了老妈螺旋退场。
她瘫倒在地撕心裂肺喊着“你还我妈”,霍司臣得意道:“你妈不要你了。”
“不行!”她猛然惊坐起,眼前是卧室。
江旎重重地呼吸,脖颈里浸上一层薄汗。
她脱力仰头倒下去,伸手摸到手机,举到眼前一看时间已经十点。
她坐起来,揉了揉睡乱的头发,脑袋两侧痉跳得疼,上次喝了白酒都没有这样,可能这酒的后劲不在多醉,而是睡一觉醒来后留给身体的反应强烈。
她下床,随手捞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和发带,绑好头发,趿拉着拖鞋去洗漱。
起得有点晚,微信上堆了些消息,江旎回了几条,看见程念凌晨发来的长篇大论:
[姐下夜戏回酒店了,来给你分析分析,情况一:他去那不是为公事,这个缘由我已经跟你说过,那就是纯纯要跟你一起看比赛。情况二:退一万步讲,他的确是为公事,那停留你身边干什么?大可去处理他的事情,所以你懂的……]
江旎想回复,但觉得这会她要么在补觉要么在忙,就专心先洗漱。
况且有刚才那个梦,想起霍司臣她就心惊肉跳。
收拾完出卧室,正巧小安带了早餐回来:“旎姐,马上离开平港了,赶在最后收摊前排队买的老字号,尝尝。”
江旎有些怔忡:“谢了,你几点去排的?”
“还好啦,八点多自然醒了就过去了,一路走走就当运动,日出日落的时间风景都很好看。”
江旎由是说:“大概还有一两天飞漓南,你放个小假好了,有事联系你。”
小安:“说真的,我已经对放假PTSD了。”
江旎笑笑,知道她是说上次那事,跟她说没什么,抓紧时间能休就休吧。
吞了片醒酒药吃完早饭,思绪清醒许多,复盘了一遍昨晚,没出什么大差错,只是想到霍司臣说“可以回他那过夜的朋友”时,有些卡壳,什么时候说过?付骁无意间说过吗?
如果是的话,那他算对这话吃味吗?
正要微信问一下付骁,打开看见郁和笙来了条消息:[前面那档综艺今晚到平港录一期宣传特辑,你现在应该还不急着飞漓南?]
这个江旎知道,宣传特辑会加一些CP向内容,提前都安排好的,但时间应该不会这么赶。
她问:[为什么突然提前?]
郁和笙:[有人PC被拍了,这次是真塌,赶在舆论上来前把东西都安排好,所以特辑缺一组CP,临时协调不到各方面合适的男女艺人,你自己能上吗?]
江旎看蒙了:[我?]
[对,最好带个男嘉宾上,确保人很好看,拍出来先替换了,特辑里剪进去一部分,之后飞一期进去,把缺补上,只要脸好看就有关注度,观众们顾着磕糖,转移注意力也就揭过了。]
江旎还在疯狂头脑风暴上哪去打捞一个男嘉宾,心想要不她女扮男装和小安一起上算了,郁和笙又发来一条:[下午两点前给我个名字]
她快要炸了,林墨假塌一回这次来个真的,一人管不住自己那两肉整个组跟着遭殃,能不能把这些没有自控力的都拉去割了,塌房大本营么她这里是?
烦得不行时,微信又响,她抽起手机看,两个红点,分别是霍司臣和付骁发来的消息。
脑中的乱麻拧成一股绳在两个头像之间摇摆,刚才郁和笙说的“找个脸很好看的男嘉宾”如同弹幕从眼前飘过。
手指停顿片刻,最终,最终,她点进霍司臣的聊天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