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伸手不见五指,阴风阵阵。
只有地上摇曳的树叶,在空气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还有他脚下仿佛紧紧“跟随”的树影。
他来到了凉亭,借着手电筒的光,在条凳下的枯叶堆里,找到了一个红色的锦囊。
锦囊里的平安符,安然无恙。
姜凌心里松了口气,起身离开凉亭,按原路线下山。
他行走在乌漆嘛黑的山道上,两边的树冠遮天蔽日,层层叠叠挡住视线。
突然,姜凌手电筒的光倏然一滞。
原来绑在树上的标记不见了。
所以,他现在无法分清方向,也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他拿起手机屏幕一看,上山时明明电量还有一半,现在只剩下百分之一。
甚至,连信号也消失了。
“……”
姜凌心里隐隐感到不安,这山头有点古怪。
他快速行动起来,凭着印象里下山的路线,拨开面前的杂乱树枝,朝着前方一直往下走。
大概走了有一个小时,终于看到前方出现亮光。
他心中一喜,脚步加快,急切地奔跑过去,然而与那亮光一线之隔时——
突然脚下踩空,前方道路变成陡峭悬崖。
“啊!”
阴风从身侧呼啸而过,失重感将他整个人拽入半空中。
姜凌拼命想抓住什么,粗糙尖锐的荆棘划过手臂,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感,身体重重撞到岩石上。
完了……
在滚落的过程中,他眼前一片晕眩,心想明天林彦他们再见到他,应该就是在新闻早报上了。
突然,他感觉脖颈上有些发烫。
姜凌睁开眼睛,看到锁骨上的黑珍珠闪烁光芒。
紧接着面前一条黑影掠过,有什么东西从光芒里窜了出来,一条手臂粗的黑色触手卷住他的腰。
他整个人悬在半空中,触手另一端丝滑地顺着缠绕的方向,腹下的吸盘牢牢扒住上方的岩石。
然后,它动作温柔地将他放在地面上,触须放开他的时候,在姜凌腰间微不可觉地摩挲了一阵。
姜凌还没反应过来被占了便宜,就看到这条大触手猛地朝自己面门冲来。
他吓得踉跄后退一步,却见它消失在自己身前,黑珍珠光芒瞬间暗淡下去。
这……这是啥?
此时,姜凌迷惑地看向四周,发现自己竟然在山脚下了。
前方又出现微弱的光,不过那是另一个手电筒的光,一个人步履慌乱着急,来到他面前。
“阿凌,我终于找到你了……”
对方衣衫不整,像是刚刚睡下又起来,因为在山上徒步寻找,沾满了污泥和树叶,平时冷静从容的气质荡然无存。
陆寒漪紧紧抱住他,眼圈泛红,声音沙哑克制地喃喃道:
“对不起,对不起……”
“我、我没事。”姜凌露出讶异的表情,却看到对方微微战栗的肩膀,他推开的动作顿住,然后伸出手轻拍。
“那个,我都不能呼吸了,你先放开我吧。”
陆寒漪反应太大了,他这不是好好的吗?
可是,当对方握住他的手,手电筒的光照到身上,他才发现自己现在有多狼狈。
姜凌灰头土脸的,跟刚刚泥地里打滚过的泥鳅一样。
亏陆寒漪还敢过来抱他。
“嘶!”陆寒漪帮他折上袖口时,姜凌不禁低呼了一声。
只见他手臂上全是荆棘划痕,陆寒漪面前额发凌乱,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只听闻声音有些隐忍地发颤。
“是不是很痛?”
“……还行。”姜凌说。
他直觉陆寒漪心情很坏,一时只能木讷地回答。
“还有哪里伤着了?”
“这里……有点痛。”
姜凌咬着下牙,感觉左脚隐约传来疼痛,他不敢再嘴硬,老实地把手臂搭在对方肩上,安静如鸡。
忽然,陆寒漪矮下身体,在姜凌怔愣之际,顺势手臂一张将他背了起来。
姜凌在他背上趴住了,两条手臂搭在对方身前。
即使在这样崎岖的山路,陆寒漪还背着一个人,可是前进的步伐稳健有力,姜凌甚至都感受不到颠簸。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看到前方的几个同样来寻他的朋友们。
后面,姜凌被送去附近诊所上药,结果比他想的严重,左脚大拇指骨折了,连夜打上石膏。
因此,他耽误了第二天的回程。
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要紧事,虽然对姜凌的遭遇表示遗憾,但还是决定按原计划返回a市。
林彦本来想留下来照顾他,但是被陆寒漪抢先一步。
十天里,两人都在度假村度过。
日子平淡无奇,却也更为可贵,时间在他们之间,仿佛变得很慢很慢。
直到姜凌收到家里发来的消息,他妈妈担心他的伤势,几次都想打飞的过来看望。
姜凌不想让这位母亲操心,而且感觉恢复得差不多,就订了机票提前跟陆寒漪一起回去。
飞机上,姜凌透过舷窗,看远去的海岛、度假村。
他似有所感地低下头,手指捏着那颗漂亮的黑珍珠。
忽然在光滑细腻的表面,看到了浓黑如墨的“雾”动了起来,不断地聚拢消散,里面隐约藏有某种鼓动的活物。
他想起当初在水下看到,被触手碰到的鱼会变成白色珍珠。
“这也是……一条鱼?”
姜凌不禁浮想联翩,什么鱼会变成特殊的黑珍珠。
陆寒漪坐在他身边,看上去在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他轻笑道:“不是。”
所以……这是什么变的?
“这是‘它’的心脏。“
姜凌心中一凛,惊讶地抬头,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眸。
陆寒漪认真地看他,身侧的手掌覆盖在他的手背上,然后慢慢握紧了。
他的神情仿佛许下誓言般,温声说道:
“它会保护你,即使我不在你身边,也不会让你受到任何外界伤害。”
“……”姜凌眼里浮现茫然,心情既震惊又惶恐。
这也太狠了,连自己都下得去手。
他紧锁着眉头,咽了咽口水说,“其实……你没必要这么做。”
陆寒漪神情平静,语气却格外笃定固执,说:
“有必要。”
“……”
陆寒漪垂下眼眸,手指从他手背上收回来,微微向内蜷缩起来。
他神色有些晦涩,抿紧了唇,哑着声开口:“那天在山上发生的事,不是意外……”
“啊?”
陆寒漪睁开眼睛,幽深的眼眸望着他。
“你还记得我说过吗?‘它’的存在总会伴随厄运,力量源于无穷的痛苦。”
说到这,陆寒漪顿了一下,睫毛轻颤,补充道:
“我不希望你发生任何事。”
“……”
姜凌思考了一会儿,这沉默的时间令人忐忑不安。
“多大事啊。”他倏地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说:
“可能我就是那天倒霉而已,跟‘它’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陆寒漪一言不发。
两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了a市的机场,一辆白色帕拉梅拉已经等候许久。
姜凌看了一眼,是姜父姜昭明和司机杨叔。
杨叔穿着蓝色西装,身材瘦高,见到两人出现后小跑过来。
“少爷,来我帮你拿。”他脸上的皱纹荡开,一边亲切地说话,一边帮他拿过行李箱。
“我帮你。”陆寒漪反应比他快,率先扶着姜凌的手臂。
杨叔的手僵在半空,只能慢慢跟在两人后面。
姜昭明穿着正式,明显是在公务中抽空过来,黑西装下挺着个啤酒肚,手上拄着一根雕花的檀木手杖。
他的脸庞中年发胖,依稀看到年轻时的俊秀。
但是神情不苟言笑,审视的目光落在走来的两人身上。
“你就是陆寒漪?”
陆寒漪表情从容,礼貌地微笑道:“伯父好。”
气氛沉默了一瞬,姜凌站在中间忍不住了,开口道:
“爸,谁是你儿子啊,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
“你只会让家里操心。”
“……”
姜凌被堵得哑口无言,忽然惊讶地问:“爸,你怎么也用上拐杖了,你不会也……”
姜昭明目光扫了一眼他的脚,板着脸把手杖拿过来,生硬地开口:
“胡说八道,这给你准备的。”
“……”姜凌再次闭上嘴,从善如流地接过手杖。
临走之前,他给了陆寒漪一个拥抱,颇为不舍地说:
“谢谢了,再见。”
“嗯。”陆寒漪嘴角微微上扬,自然而然地搂着他的腰。
这一幕落在姜昭明眼里,却分外的刺目惊心。
紧接着,一道略带催促和恼火的声音响起。
“快走,别让你妈等久了。”
姜凌只能松开手,“来了,来了。”
接着,在三人安静的注视下,他身残志坚地拄着檀木杖,动作缓慢,一拐一拐地挪向白色车门。
“……少爷,你怎么不叫我啊?这里,这里。”
杨叔看得入神,这会儿终于想起帮忙,飞快跑到车前给他打开车门。
而在车辆不远处,气氛却有些凝滞。
姜昭明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陆寒漪,然后拿出一张支票说:
“这段时间多谢你关照,这是你应得的酬劳。”
“……”陆寒漪眉头微蹙。
“我不为酬劳,我……”
“请不要浪费时间。”姜昭明打断他的话,漠然地说。
陆寒漪目光一瞥,车窗里姜凌在跟他打招呼,嘴型上像是在说:你早点回家。
他眸光闪烁,然后收敛了目光。
只是手指轻轻捏住那张支票,竟然觉得格外的艰难。
“我听我夫人说,你之前在帮小凌周末补习,工资也一并还清吧。”
陆寒漪神情微怔,“您,这是什么意思?”
“抱歉,不需要你帮忙了。”姜昭明转过头就走,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我们会帮他找正规的老师。”
“……”
冷清空荡的机场里,车辆渐渐远去。
陆寒漪攥紧了手里的纸张,冷白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几乎要将它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