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两片杏仁>第21章 与阿什克岱同行

  令伯颜倍感欣慰的是,这只出使的队伍里有自己最亲密的伙伴相伴着随行。

  纳赛尔丁.图西的学生穆哈伊.米赖.艾比.舒克尔.马格里布.安达卢西亚和扎马鲁丁.贾麦尔.艾尔.丁.伊本.穆罕默德.艾尔.纳贾尔。

  穆哈伊新婚不久的妻子萨莱夫人也伴同丈夫一起加入了出使的行列。

  本来,应该是纳赛尔丁.图西本人亲往应召去往忽必烈合汗处的,但是他年龄实在太老,他的身体状况不利于长途旅行,所以由他最得意的两个学生穆哈伊和扎马鲁丁应招编入了出使的队伍里。

  伯颜随着出使的旅行团队启程去往也克.大元.蒙兀尔.乌鲁斯以后的时光里,什叶派穆斯林波斯人阿老丁.阿塔.马利克.志费尼又重新回到了伊尔汗宫廷核心的职位上,担任了俺巴海汗的大维齐尔的官职,汗并把法尔斯的封邑转授予了他。阿老丁是旭烈兀时代和俺巴海时代末期的两朝大维齐尔,这位波斯历史上杰出的政治家后来在他的晚年写下了举世闻名的《世界征服者史》这部波斯、蒙古史学的巨著。

  伯颜在启程前仔细的检查了自己的一只专放个人私物的小行李箱。那里有他的眼影、画眉用的奥斯曼草染眉膏、洁身用的阿勒颇橄榄香皂、润肤用的羊奶杏仁蛋白霜。他在宫廷里渡过的童年及少年时光,让他养成了不同于一般军人的保养自己肌肤和热爱清洁勤于理容的习惯。小行李箱里还塞进了他自己用马鬃毛做的一把牙刷以及擦牙齿用的盐碱粉末、他自己的指甲钳还有他修剪胡须和剃发刮体毛的小刀。

  所有的这些小物品,都锁进那个小箱笼里面。箱子里还叠放了一条宽大的紫红色克什米尔羊毛披肩。这条花费了一百个第纳尔才买到的昂贵的腓尼基紫大披肩本来是伊斯塔尔的东西,但是她坚持要伯颜带着它走。

  克什米尔的高原野生羚羊绒纺织的“沙突什”披肩,和来自北非马格里布的腓尼基骨螺腺体内泌出的紫红色染料相结合,这种名贵披肩以前是只有皇室才能拥有的贡物。罗马人称这种紫色为“帝王紫”。要牺牲数万枚骨螺的生命,才能染成几尺。伯颜的伊斯塔尔却也有如此的一条披肩,伯颜真是把自己的伊斯塔尔当做皇后般的爱着。她是他的长官,这说的没错。

  伊斯塔尔对伯颜说:“这个披肩就是我,当你思念我的时候,你就闻这披肩上的香气。那时,你会感觉到我还在你的身边。不管你走的多么的远,我的香气都会永远伴随着你。”

  然后她的丈夫就此消失在风沙里,茫茫烟尘掩盖了她丈夫的骆驼留下的蹄印。他就此永远的消失了。

  在丈夫伯颜于东去的路途上消失后的第三年,伯颜的两个正妻,米莉亚姆和伊斯塔尔,从亚述教会的神职人员那里领取了裁断她们的丈夫已经在旅途中失踪或死亡的判决书。从此她们可以解除和前任丈夫的婚约,自由的改嫁他人。两姐妹返回自己在伊斯梅尔山谷贾梅勒城的父亲穆萨家里,很快就带着财产和孩子再度出嫁。

  这是因为伯颜临行前,就与两个表姐在亚述教长面前约定,如果自己三年内不返乡,婚姻就自动解除。后两表姐带着孩子嫁给了伯颜母亲萨尔米娜的另外一个表哥阿卜杜拉.本.巴希尔。

  纳海在阿卜杜拉的家庭里长大,受到继父的善待,阿卜杜拉让他接受了最优良的教育,把他抚养成一个英俊的亚述小伙。这小伙子在长成以后也加入了去往大元的使团,并在繁华的令人惊叹的大都,遇见了自己的父亲。

  那时,他的父亲已经在大元再婚,娶了合汗的外甥女,给他生了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买迪与囊加歹。

  而不幸的达尼艾勒,则因为天花而在不满三岁时就夭折了。他洁净的小灵魂进入了天堂,在那里等待着和自己的亲人重逢。

  苏马洛和碧拉被卖掉了,从此没有人再关心她们的踪迹。

  我们是在穆斯林的希吉拉历赖麦丹月结束以后的第一个见了新月的日子里,启程离开大不里士的。那时大不里士全城都还沉浸在斋月结束的吉庆里。到处都在屠宰牲口,依据后来人写成的史料,据说那一天仅仅在埃尔德比勒大清真寺就宰杀了二百头骆驼、二百头牛外加四百只羊。鲜血,内脏和被剥下来的皮毛蹄角堆满了街道与清真寺宰牲庭。

  我们的骆驼和马匹踏着这些鲜血和内脏而行,如同走过一条鲜红的地毯。我们穿过大不里士的“哈里发皇后”城门,此门面向东方,据说阿巴斯王朝的哈伦.拉西德在迎娶他的波斯皇后时特意绕远路专走此门而入,故得此名。

  风从南方刮来,那是微暖的轻风,不是干草原地带寒冷如刀割的风。太阳自东方升起,已经接近天空穹隆的正中。

  正午时分我们露营,附近没有驿站。驿站要再继续走至少三十六巴拉尚才能抵达。而我们的骆驼已经乏了,就算每头骆驼都能一个时辰走三到四巴拉尚,我们在天彻底黑以前也赶不到下一个驿站了。所以索性就此休息。

  我把拜垫铺好,面朝着东方,开始做午时的拜功。

  我们亚述人的拜功比穆斯林的要少,每天只在日出、正午和日落时礼拜功。朝向永远是向着东方太阳升起处。

  正当我附身要拜的时候,突然有几个人上来拉扯我的胳膊。我不明所以的被他们拉了起来,拜垫也被他们拾起。我莫名其妙。这时扎马鲁丁上来分开这几个拉扯我的人,他很抱歉的对我说:

  “真对不起,我制止不了他们。所以,你还是排在我们的后面礼拜吧... ...”

  这位谦逊的波斯男子,指了指周围,然后向我解释说:“咱们的队伍里除了你和穆哈伊还有穆哈伊的夫人萨莱是基督徒,还有几个从巴格达来的犹太人以外,都是穆斯林。所以,你懂的,按照沙利亚教法。在这种情况下,应该由穆斯林领拜,从拜者也是穆斯林在前,基督徒居中,犹太人最后。刚才这几个兄弟来拉你,就是这个意思。他们是要你加入我们一起礼拜功。”

  扎马鲁丁正和我解释为什么我必须排在穆斯林的后面礼拜,这时候突然一个女人尖叫起来,是萨莱。

  她大声抗议道:“不要碰我!你们就是这样尊重基督徒女性的吗?!”

  原来是一个不满意基督徒的穆斯林用力推了萨莱一把,萨莱的盖头掉落了,头发露了出来,因此她大声的抗议那个穆斯林男人对她的不尊重。因为,在我们这里,和穆斯林的风俗一样,女人的头发在结婚后是只给丈夫看的,如果给外男子看到了,就是很不名誉的事件。有时候,男人为了维护自己家庭的名誉,甚至会引发丈夫与外男子之间的决斗。

  穆哈伊非常愤怒,他用力推搡那个让他妻子的头巾掉落的穆斯林,眼中露出凶光。我看到他们之间吵嚷、推搡,很怕真的引发一场仇杀。赶忙过去将纠缠的两个男人拉开。扎马鲁丁也很气愤,他是气愤他的教友居然如此不尊重“有经人”的女眷。他把那个男人狠狠的教育了一顿。

  萨莱从新用盖头裹紧了自己的长发后,也上来安慰自己的丈夫。穆哈伊怒气难消,但是也不得不忍,因为我们毕竟是队伍里的极少数。

  少数如开罪了多数,大概率情况下是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益处的。

  在努力平静了自己的心情以后,我、阿什克岱和萨莱按着男先女后的位置在大多数穆斯林的后面铺好了自己的拜垫,而在我们的后面,是那几个巴格达来的犹太人。他们到一副完全无所谓的表情,看来他们在巴格达就一直习惯被安排在最后的位置上了。

  领拜的伊玛目是我们队伍里的一个白胡须的老者。人很和善,和大家关系都好。所以穆斯林公推他作为领拜伊玛目。我们心里也都服气他的为人,就不说什么了。

  沙漠里没有干净的流动水,就那一点点装在皮囊里带着膻味和酸味的水还是要节约着给人解渴用的。所以小净只能用干的沙子或石块来做“土净”。俗话说:“安拉总是给人容易”。所以特慈普慈的主允许我们在极度缺水的状况里用沙子石头或砖头替代干净的流动水来做小静。

  我捡起一块表面光滑的石头抹了自己的面部、双手和双足,然后我起念,立意为了我的主而礼此次的拜功。然后我入了拜。我起立、跪倒、伏地叩头,然后再起立、跪倒、再叩头。如此反复三遍。最后我抹脸抚胸,感谢主恩准我礼完此次的拜功。我完成了我的礼拜。

  因为这时是在旅途里,所以伊玛目没有讲“呼图白”。我想可能也是那位和善的穆斯林老人想到要照顾我们几个基督徒和犹太人的心情。因为毕竟“呼图白”的内容是截取自《古兰》而不是《讨拉退》或《尹支勒》。多数人有时也会顾及到少数人的面子的。

  礼拜完后大家相互彼此握手,特别熟悉的人可以彼此拥抱亲吻。我和阿什克岱彼此亲吻了对方的面颊,然后我抱了抱萨莱。萨莱倒是一点都不反感我的拥抱,她笑得甚是开心。

  然后大家拾柴、引火,在沙漠中烹制一顿晚饭。

  伯颜在捡树枝的时候居然发现了一株生在沙漠里的巨大酸刺。这株酸刺长得足有小油橄榄那么高,簇生的枝叶上挂着不少橘黄色的卵圆形果实。伯颜知道这种果子最是酸甜多汁脆爽好吃,立刻用腰上别着的短刀砍下一簇酸刺枝干,把果子一颗一颗的拧下来,然后用袍子角抹去果上浮着的尘土,美美的大吃了一顿。

  吃的够了,又用刀子把这株酸刺树上结了果子的枝条一根根的砍下来,果实一枚枚小心的揪下来用自己的衣袍下摆一兜再把袍子角打了个结。然后又抱起一大把的干树枝木柴,回到大家扎营露宿的地方。

  “哎,兄弟们!看我给你们带回来什么!”伯颜朝着正在忙碌的一堆人大声打了招呼。然后,他就把怀里捡来的柴放在地上,解开衣袍下摆,顿时满兜子的小圆果子滚落了一地。“酸刺果儿!”伯颜得意的说。

  大家见了酸刺果,立刻全围了过来。伊玛目赛义德.鲁哈丁指挥人们把果子聚拢在一起,放在干净的羊毛毯子上,这时候另一个负责做饭的人扒开地上的一堆烧过的灰烬,把一张烤好面饼取了出来,饼的直径足有小桌的桌面那么大。他仔细的把饼上面的灰烬都抖落干净,从腰间拔出刀子正要切割,这时一个犹太人过来抢那人的刀子。两个人就饼能不能用刀切又争执了起来,因为犹太人的习俗认为饼里面蕴含着生命,所以用刀切饼是为大不吉利。犹太人里有一个名叫阿奇巴.本.尤素福的拉比,过来劝住了两人之间的争吵。他很知趣的让自己的教生另去取了一把柴草后自己烤饼。

  夜色渐渐的笼罩下来,借着淡淡的星光,月色下的人自然而然的围成两个群落吃饭。这边是穆斯林和亚述人围着篝火切饼割肉,那边是几个犹太人围坐在一起,先由拉比阿奇巴把饼拿起来向着造物主祝谢了,然后犹太人默默的以手把饼子掰开,一个人接着一个人的传递给每人一块。伯颜自己主动拿了些腌制的橄榄、酸刺果和咸肉去给了几个单独吃饭的犹太人。那个拉比主动接受了,然后他回赠了一片饼给伯颜,还吻了伯颜的面颊以示感谢。

  伯颜回来后,伊玛目赛义德.鲁哈丁赞他是个“好小伙子”,阿什克岱则热情的把伯颜拉到自己身边递给他已经卷好了羊肉、奶酪和腌橄榄的饼。伯颜没有客气,拿起来就吃了。萨莱看着伯颜吃饼的模样,笑了。她在笑的时候很腼腆,用宽大的盖头掩住了自己的口鼻,一派贤妻的风范。伯颜也对着萨莱笑,心里为阿什克岱能娶到萨莱这样一个美丽贤良的女人而感谢上主的恩惠。

  饭后,他们收拾掉残余的干柴,吃剩的饼被小心的放置到食品袋里保存。只留一堆火预防沙漠中有野兽接近。几十头骆驼,围成城堡状的一个保护圈,人睡在中间。每个人怀里都抱着刀睡,以防万一的危险。鲁哈丁命两个穆斯林分别守夜预警。并命令他们以油滴更漏计算着该换岗和起身的时辰。

  伯颜自己裹了一条驼绒的毯子,想找个合意伴儿一起睡。沙漠里昼热夜寒,两个人挤一起睡着更暖和些。又因为阿什克岱已经有了萨莱,所以伯颜只能找别人了。

  伯颜没想到,别人谁都不要他,最后乐意和他挤一起睡的居然是白胡子的老伊玛目。老人家心疼的看着他,就跟看自己儿子一样。伯颜脸一红,就乖乖的象个孩子似的躺在了老人的身边,两个人挤做一处,暖暖的,一会儿就滑进了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