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持续了几分钟,陆思辙便终于意识到什么似的,重新腾空而起,向着某个方向飞去。
周庭沅看了看导航,无视掉上面‘偏离航线’的警告,操纵岩雀跟上了陆思辙。
穿过两个星系后,周庭沅的视野里开始出现一座基地,看规模大约是一个中型后勤基地。随着两人的接近,基地的人早有准备似的拉开了牵引桥,顺利地将两人接了进来。
周庭沅的头盔又歪了。在岩雀终于停靠好,在基地里熄火的时候,他摘下头盔,向着传送通道外走去。
传送通道上刻着‘South’的字母。
不论怎么看,这地方都应当隶属于南方军区。
在驾驶室时还好,但一离开,周庭沅便感觉到了自己的虚弱。手和脚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他扶着传送通道冰冷透明的墙壁,没走几步,就在另一端看到了陆思辙。
这人终于穿上了军装,锃亮的军靴在传送通道的隐秘幽深的光照下,闪着锋利的反光。
周庭沅扶着墙,向陆思辙一步步走去,而后在距离大约两米左右时,礼貌地停下了脚步。
“陆上将。”他清晰地说,“抱歉,刚刚通讯坏了,还没来得及向你道谢。”
“正好在而已。”陆思辙的眼神里,冰冷不善的意味几乎浮了出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诸怀和朱厌都不是攻击性强的母兽,它们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庭沅的眼睫颤了颤。
他有些晕眩,仍在能站得住的状态。但看着陆思辙,他只是笑了笑,苍白地说:“抱歉,我不清楚。”
“不清楚?”陆思辙咄咄逼人地上前一步,质问道,“留下他们,只是为了维持南方军区边境的和平。你到底是怎么遇见它的?!”
周庭沅又摇了摇头。
他的脚下一软,重心不稳似的向前栽倒。陆思辙短暂地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了周庭沅一把。
周庭沅却受惊般猛地抽回手,膝盖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这一刻,真实的眩晕和脱力终于充斥在四肢和神经末梢。他抬头看向陆思辙,眼神涣散。
那还带着高速运转后温度的芯片已经不在他的手心里,而是滑进了陆思辙蜷起的手指中。
他看不见陆思辙的表情,只听见陆思辙的声音。
“周上校?”
“你怎么了,周上校?”
……
在某种凌乱的昏暗中,周庭沅又记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他的记忆里,小时候的自己仿佛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一般,呈现出一种模糊又扭曲的、仿佛不存在一般的虚假感。
那天,以他哥哥考上了某个高级学院为理由,他的爸爸妈妈,哥哥,还有他,四个人一同踏上了前往首都星的旅途。他的哥哥很开心,年轻的alpha贴着飞船的舷窗,望着窗外缤纷绚丽的星云,对妈妈说:“妈,下半年我还想来玩,可以吗!”
妈妈笑着回答:“可以啊,等你以后考上首都星,年年都能来玩。”
“那能带着我吗?”周庭沅踌躇了一会,也有些雀跃地问道。
“可以呀。”妈妈的笑容变大了。
她揉了揉周庭沅的脑袋,手心湿润温暖:“下次带你和哥哥一起来。”
周庭沅那时不知道,这句只是妈妈画下的一个心知肚明绝无可能实现的虚幻楼阁。她说的时候什么也没想,而此后更是什么也没有做。
他被牵着手带进灯火集团明亮得可以照见人影的大厅。
他看到自己从未见过的地方。灯光晃人眼,周庭昀的眸子是很漂亮的灰蓝色,穿着妥帖的西装,笑容柔和矜贵。在天穹洒下的明媚阳光里,他笑着向周庭沅伸出了手。
“你好,我叫周庭昀。”他的眼瞳映着阳光。
只是这场景却汇入了无数纷乱飞舞的碎片,在此后的生活里偶尔会以梦魇的形式出现在周庭沅的世界里。
从那天后,对于自己莫名被遗弃,周庭沅感到惶恐不安。
于是,他想要逃脱。他逃了课,卖掉了周庭昀送给他的袖扣,一路躲躲藏藏地跑到了交通站,鬼鬼祟祟地上了离开首都星的飞船。
他戴着口罩,将小小的身子缩在层层叠叠挤压的人群里,看着环绕着自己的、像一座座扭曲拉长的山岳一样的成年人。
窗外点的星云浮动,很漂亮。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趴在舷窗边看了很久,但这次被挤在人群中央,就只能在缝隙见看到一点漆黑的缝隙,和间歇闪过的玫瑰色光芒。
然后,他站在了家门口,敲响了门。
外面下着雨,周庭沅的衣服被淋湿了,很冷,重重地黏在身上。但他没有那么难过,轻轻扣门的时候,他想,噩梦终于要结束了。
开门的是妈妈,她原本带着笑的脸在看到周庭沅的一瞬间变成了惊恐。
“你怎么来了?”她脱口而出。
爸爸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在周庭沅还没反应来的时候,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巨响后,周庭沅难以置信地望着看起来表情狰狞的爸爸,耳畔嗡嗡作响。
“赶紧给周总打电话!”他听见爸爸朝妈妈喊道,“怎么能让他跑到这里来?万一他们以为是我们教唆的,鬼知道会怎么做!”
周庭沅每一个字都记得很清楚,但后来的事情她便记不太清了。他只模糊地想起,周家人把他带了回去。电梯一层层地升着,周庭昀站在他身边。
“小沅。”周庭昀无奈地苦笑道,“是我的疏忽。”
“忘记告诉你了,你之前的身份,已经被注销了。”
“你死在一场空难里,失去了自己年幼的生命。”他的苦笑变成一种诡谲的、像是野生动物一样的浅淡笑容。
没有柔和,没有温暖。晴朗明媚的阳光倒映在他的眼里,却只是浮于表面。
“一个死人,怎么还会能离开首都星呢?”
电梯停了。
灯火集团的走廊冷冰冰的,周庭沅看着重复排列一直到视线尽头的房门,像是一个永远没有尽头的噩梦。
和后来无数个夜晚一样,他望着布置温馨的房间,却连哭的自由都没有。
电流从指尖一路蔓延至全身,很疼,很难受。但那些人就是想要他知道痛苦,然后乖乖地剪除掉自己所有的羽翼,走在他们安排好的道路上。
只剩下一个任人摆布的躯壳,和毫无用处的灵魂。
周庭昀将那枚周庭沅卖掉的袖扣重新放在他的手中。
“不要乱丢了,”周庭昀说,“不然,我会很伤心。”
他转身就走,背影在瓷砖地上像鬼影一样被拉得扭曲细长。周庭沅低着头,袖口捏得紧紧的,上面的金属装饰扎进手心。
他的第一次反抗,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向了结束。
后来呢?
后来不是没有尝试过。
只是,大约他的命运合该如此悲惨。在旁观者饶有兴趣的欣赏下,他变得麻木,变得无趣,变成了现在这样子。
看起来也挺不错。
意识迷迷糊糊地来到这里醒了。
不知道多少次地,他看到医院的白墙。手上打着点滴,空气中清爽的味道里夹杂着药味,慢慢充斥满鼻腔。
最近老是在医院里待着,周庭沅无师自通地看了眼快滴到尽头的点滴,还没按铃,就听见床头的智能机器人发出“滴”地一响。
“请准备,”它说,“为您换药。”
周庭沅将手交给了它,看着它拆针,又换了瓶新的。
病房门响起了轻微的移动声。
“周庭沅!”
江轶人未至,声音却先到了。
他裹挟着磅礴怒意的声音在病房里炸响:“你他妈到底想干些什么?!”
“病房重地,禁止喧哗。”机器人十分机械地说。
病房门砰地一声撞到了滑轨的尽头。周庭沅一抬头,正好和江轶对上眼。
“抱歉。”周庭沅的眼睫颤了颤。
“是我的能力有限,抱歉。”
他的瞳孔稍稍涣散了一点点,肩背轻轻地耷拉着。
窗外的阳光让他的身子在床单上落下细长的阴影。
作者有话说:
最近确实是身体不太舒服,所以可能没太多精力一个个回大家的评论了
不过真的很感谢一直坚持评论的饱饱们!每一条我都有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