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 杜林立签下陈福宝,也就是现在的陈铭羽,毫无疑问违背了他自己和悦乐的原则。
悦乐并不适合羽翼未丰满的新人, 所谓的潜力在市场面前一文不值。杜林立从事音乐行业十九年,说不上对音乐有什么特殊的爱好,最开始的热情也渐渐在竞争激烈的职场中被磨光。
他以为自己已经不会被音乐这种形式打动了, 直到《圣地》的出现。
这首歌在他听过的所有歌里面,算不上顶好。但,里面像是在胡言乱语的歌词配合着有力的旋律,传达出的那种简单纯粹又酣嬉淋漓的力量, 杜林立想不止是他,喜欢《圣地》的人都感受的到。
杜林立觉得新鲜,在这把年纪第一次觉得从零开始倾力扶持一个新人或许也没什么坏处。
新人承认,歌是他找另一位同学唱的,因为他对自己的唱功不自信。杜林立说,没关系, 现在学就是了。新人不能兼顾学业和事业,杜林立放弃了自己对歌手的学历要求, 花钱给他买了一个国外音乐学院的学位。此后,更多更多新人涌了上来, 杜林立想, 他挑中的人, 于情于理都不能被埋没, 于是,他又亲自操刀打压下了那些人。
后来, 新人越来越红了,杜林立却很失望——
因为新人已经很久没有写出一首能打动他的歌曲了。
捧红一个人对杜林立来说很简单, 有悦乐的底子在,成本也不高。
他已经经手了很多天王、天后级别的人物,现在扶植新人就像从埋下种子开始养一盆花。
但是,花结苞了,最后却没开出他想要的花。
所以杜林立现在要把花盆清理干净。
“为什么利用不了?”杜林立睨着仍然站在他办公室里乞求其它解决办法的新人。
陈福宝攥紧双拳,拼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因为他......我惹不起。”
“惹不起?”杜林立笑容中流露出一丝玩味,“你既然都惹了,还有什么惹不起的?”
话说以前,他还挺喜欢这个新人孤注一掷、鱼死网破的态度,现在怕不是拥有的东西多了,连破釜沉舟的勇气都没了。
还是没见够世面,新人现在宝贝的东西,几张还算畅销的专辑,几百万粉丝,根本不值一提。
陈福宝不说话了。
杜林立空着闲来关注目前的动向,随后一条迅速攀上热搜的微博吸引了他的注意——
闻夏V:他为什么要模仿你呢?你有什么好值得模仿的?@陈铭羽V:毕竟是老同学,会模仿很正常。
他的微博下面附了两张图,一张是闻夏在指导现下被推至风口浪尖的贝斯手弹吉他,另一张是闻夏、贝斯手还有另外一个人在生日会上的合照。
【Xuxing你赶紧自己注册一个号吧,不要再拿闻神的号刷微博了!!!】
【惊!小贝斯手跟闻神什么关系?】
【左边是闻神,右边是Xuxing,好幸福啊】
【本来Xuxing走精英路线后他们夫夫同框就不多,贝斯手居然能和他们俩个同时合照!】
【闻夏V:是可爱的弟弟。】
【在评论区抓到小闻神一枚~】
【可爱的弟弟,那应该不是指小仙男了】
【笑哭,星敛长大了以后好像更仙了,Xuxing有次在评论里透露过他现在是长发】
【好想看!就是不知道小君钰现在怎么样了,好想看小仙男和小君钰长大后再同框的样子】
【等等,这个可爱的弟弟该不会指的就是小君钰吧?】
【这么一说,真的好像!】
【我一眼爱上的贝斯手,居然是我追过的娃综宝贝?!】
【所以说,人总会在不同时期喜欢上同一个人[点烟]】
【星敛警告:不许对我的好朋友想入非非】
【别光在评论区暴露年龄了,你们快去@陈铭羽超话里面看看,那些人太过分了】
【我的三十米大刀呢?居然说小君钰抄袭?】
【小君钰为什么要抄袭?是嫌继承千亿家产不够香吗?】
【笑死了,谁抄谁还不一定呢,你们去听《圣地》,君钰小文盲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以前听过,还觉得熟悉,现在再听,不是小君钰写的我倒立吃shit】
【@薛旻钺,天凉了】
【不行了,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我】
【我刚看完小君钰的《Rock Summer 》part笑得肚子疼,现在又被你们逗笑了】
......
在浏览了无数条评论后,杜林立在沉默的半晌里收回了游戏心态。
闻夏在十几年前就被视作天才一般的人物,且这十几年时间出的每一张专辑都必定占据海内外榜单第一,不仅畅销,口碑还出奇得好。积累到现在,他的粉丝不止是数量庞大,而且年龄跨度大,遍布各行各业,完全可以看出闻夏的影响力大到什么程度。
杜林立想,他起初或许是想把陈铭羽培养成闻夏那样的人物,只可惜,失败了。
不,是他被欺骗了。
“他你确实惹不起,但是既然惹了,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心理准备,”杜林立摆摆手让陈福宝离开,“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走吧。”
“林立,你快跟我说说,现在这是怎么一回事?”悦乐总经理推门而入,没看站着的陈福宝半眼,径直走进来把平板推到他面前。
薛旻钺V:确实,天凉了,悦乐该破产了。#@薛旻钺,天凉了#
屏幕上显示了条简短的微博,但就是这短短的一行字,让悦乐的大股东们不寒而栗。
“薛总应该是在开玩笑吧?”总经理不太确定地问。
结合他刚才在闻夏那条微博底下看到的评论,杜林立基于事实回答:“有可能是真的。但为了私人恩怨兴师动众,不像是薛总的作风。”
“唉呀,林立你不知道,薛总儿子不是在搞音乐嘛,我老早就听几个老总说薛总有意向进军音乐产业,万一他真要借这件事搞我们然后趁机收购悦乐怎么办?”
“多了个太子爷侍奉而已,这不是你的老本行吗?”杜林立无所谓地回答,悦乐毕竟是靠他们这些资历深的老人撑起来的。如果薛总真的展开针对性报复,他离开悦乐只会是悦乐的损失。
总经理和杜林立交情深厚,被老朋友这么说他脸皮有点受不住,于是撒气在唯一的外人身上,“来公司多久了?怎么没点眼力见,赶紧出去!”
陈福宝面色铁青,动作迅速地转身离开,关上了门。
门里面传来了杜林立事不关己的笑声,他的身体在那一瞬间被掏空。
当初那个力排众议一路护送他的人,现在却弃他如敝履。
太子爷,太子爷......
既然连杜林立都这么说,他以后也会去阿谀奉承薛君钰的吧。
陈福宝费尽心机走到现在,猛一抬头,这才发现他之前看到的原来是海市蜃楼,他想要追寻的目标,还在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
但他已经不想再走了。
*
419男寝。电话铃声接连吵醒了其他三个人,唯独没吵醒手机的主人。
唐一泽受不了了,爬到隔壁床位拍醒睡得死沉死沉的人,“君钰,你的电话。”
薛君钰生物钟被打乱,再加上宿醉,醒来时头疼得难受。
“喂,爸爸。”
薛旻钺:?!“君钰,你是不是生病了?”
这十几年来小豆丁只有在生病还是生重病、意识都模糊的情况下喊他爸爸,搞得薛旻钺有点怕从他口中听到这个称呼了。
“我口好渴,脑袋好疼。”
“发烧了?你在寝室还是哪儿?”薛旻钺就知道他是生病了,才在大学里生活了没几天就生病,这大学还有什么好上的!
不对,应该是跟今天的事有关,该不会是被网上那些东西气烧了吧?
薛君钰哼哼唧唧地要爬起来找水喝,“我在寝室。”
“把电话给你室友接下。”
“哦。”薛君钰乖乖地应下,爬到唐一泽床位上把手机给他。
“谁的电话?”
“我爸。”
睡得晕乎乎的唐一泽意识一下子就清醒了,“叔叔好。”
“你是君钰的室友对吧,他好像发烧了,现在快晚高峰了,我赶到那至少要一个小时,能麻烦你帮我先照顾他一下吗?”
唐一泽摸了下倒在他床位上的薛君钰的额头,不忍心对一个担忧的老父亲隐瞒,“那个,叔叔,我觉得君钰不是发烧了,他这应该、应该是宿醉。”
“什么?他不是最讨厌酒了吗?怎么会宿醉?”这才上大学几天,小豆丁变成酒鬼了?
这样似乎也不错,至少他们爷俩以后还能一起喝几杯。
不对,合着他担心了这么久,这小鬼宿醉在寝室床上躺了一天?
“我发誓,他喝的就是那种非常低非常低度数的气泡果酒,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醉。”
“你们去干什么了?”
“......就去了一家酒吧。”唐一泽感觉自己像被拷问的犯人。
薛旻钺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严厉,稍微转换了一下口吻,“叔叔很开明的,能告诉叔叔你们去了哪家酒吧吗?”
薛旻钺温柔的语气迷惑性过强,瓦解掉了唐一泽对父母正常的防备:“我们去了‘夜色’。”
“夜、色?”那家据说乱到爆炸的酒吧?薛旻钺几乎是立刻联想到前几天他看到的那条朋友圈——
【今天小莲姐给我买衣服了,开心~开心~】他当时看到这条朋友圈的时候还在笑话小豆丁呢,连女人的手都没牵过,还想装可怜兮兮的小白脸骗他老子多给生活费?
现在想来,是他太小看小豆丁了。
毕竟连“夜色”都去过了。
他朋友圈里的小莲姐,说不定也是在那认识的——
儿子,到底还是长大了。
西北XX大学食堂。
“你难得来一趟,这顿我请了,兄弟够意思吧?”
霍启诚端来俩个装满食物的盘子,把其中一个推到沈星敛面前,端起另一个盘子埋头苦吃了起来。
“不算请,你本来就还欠我三十八块——”
“二毛九,”霍启诚头一回抢答,其实他欠了沈星敛多少钱,他自己一直都记得清清楚楚,“总共三十八块二毛九,我记着呢,你老就省点脑子记记别的吧。”
沈星敛“嗯”了一声,这才动筷。
“后天在我们大学举办的那个研讨会,你也要参加吗?”霍启诚在干饭的间隙抬头问。
“蔡教授那种级别的才能参加,我可没这个能耐。”
霍启诚挑眉,“哦豁,想不到有一天咱班长竟然也会说出自己没能耐这种话。”
“......你是在讽刺我吗?”
“哪有啊,班长你去了趟浪漫主义之乡,心思变这么细腻了吗?”霍启诚试图蒙混过关。
“你们好,请问,那个,我可以找沈学长聊聊吗?”一个女生手足无措地站在他们桌前。
霍启诚睁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哦哦,你是那个和小君钰初中同班的、的——”
“董妍,是吗?”沈星敛放下筷子看着她。
董妍慌忙点头,“对不起,打扰了。但我觉得这件事必须告诉你。”
“小学妹,别紧张,”霍启诚安抚下她,“都是同一所中学毕业的,我们就是师兄妹,坐下慢慢说。”
董妍冷静了下来,“你们知道陈铭羽吗,就是现在很火的一个歌手。”
霍启诚摇摇头,“你就直接说吧,你沈师兄刚从国外回来,对这几年国内发生的事不太清楚。”
“那个陈铭羽就是陈福宝,他的处女作和成名作《圣地》应该是君钰的歌。”
董妍咬咬牙,索性一口气全说了出来,“那天大课间我去小卖部找君钰,他每天上午都会去那买面包的,但不知道那天为什么没去。我回教学楼的时候在路上撞见了他,他好像从体育器材室那个方向回来的,手还受伤了。我送他到校医室包扎了之后,总觉得不太对劲,就去想去器材室看看——陈福宝出来了,在他离开后,我进去......然后找到了这些照片的碎片。”
“拼出来,是这样的——”
因为照片上的主角之一就在她旁边,董妍打开手机相册的手有些颤抖,“或许是我想错了,但君钰和沈学长你关系特别好,大家都知道——”
“所以,你的猜测是,君钰为了隐瞒我打伤人的事,和他做了交易。”沈星敛平静地陈述。
霍启诚又看了几遍那张照片,终于认出了另一位主角,“艹,这不陈林那龟孙子吗?他又找你麻烦了?你当时怎么不跟我说?”
董妍点头,“我是这么想的,希望是我想错了。”
“既然你在那个时候就想到了这些,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你和君钰同班的话,距离根本不是问题——就算你犹豫,犹豫了半年,我人在国外你联系不到我,霍启诚经常来找你们班的男生,你不可以和他说吗——”
“班长你冷静点!”霍启诚强硬地打断了他,“又不是她的错!”
考虑到沈星敛现在也不好受,霍启诚语气放软了点,“别吓着人家。”
董妍害怕得眼圈都红了,沈星敛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对不起,你本来就没有义务告诉我这些。”
沈星敛真没想到君钰能傻到那个程度——自己简直比他还傻。就在学校发生的事,他居然都一概不知,还以为那段时间君钰性情的变化......是因为君钰自己终于认识到念书的重要性了。
现在想来,要不是受到别的刺激,想让君钰好好念书,根本是天方夜谭。
“那张照片怎么回事?”霍启诚觉得奇怪,“班长你应该不是下手这么重的人吧?”
董妍也想知道答案,她之所以那么害怕沈星敛,也是因为在那张照片上,沈星敛完完全全就像施加暴力的那方。
“陈林,他撞见我还他弟弟衣服,大概是知道跟我动手的后果,拿他弟弟泄愤,我看不过去——”
“那不就是班长你的错吗!都是因为你一时的心软被坏人利用才导致小君钰被威胁的!”霍启诚立刻嚷嚷道,话里话外全是对沈星敛的谴责。
没想到还有这层原因,董妍对沈星敛有些改观了。
“我为什么要为救人动手?”沈星敛觑了霍启诚一眼,“我只是制止住了陈林,问陈福宝要不要报警,他说不要我就松开了。”
董妍、霍启诚:......
“那后来呢?你不还是对陈林动手了?”霍启诚迫切想搞清楚真相。
沈星敛沉默了半晌,掀起眼帘看霍启诚,霍启诚莫名其妙,“看我干吗?我又没犯事。”
“陈林说他打不死我,要找我朋友报复,我当时下意识以为他要找君钰,就动手了。后来还因为担心他不长教训去求沈教授请专业保镖,结果过了十几天后才从沈教授那里得知陈林口中,我的朋友,竟然是你。”
“竟然”这个词用的就有些微妙了。霍启诚咽了下口水,“如果你当时就知道那个朋友是我的话,还会跟陈林动手吗?”
对方没有任何犹豫,“不会。”
“......那还会让你爸请保镖吗?”
这个问题对方可能出于人道主义犹豫了会儿,“......不会。”
在霍启诚心灵受到不可磨灭的伤害前,沈星敛及时补充:“我会直接告诉他你爸是刑警。”
“我们的友谊看来还能维持一阵子,”霍启诚勉强原谅了老朋友的扎心行为。他后知后觉,“那我不是还得感谢君钰阴差阳错帮我挡了一次无妄之灾?”
“不要把君钰和那个词放在一句话里,晦气。”
一扯到某个小朋友,他这位老班长就封建迷信上了,霍启诚无语:“呸呸呸,我撤销,行了吧。”
“可是,”董妍可能是他们三个里,唯一一个明白人了,当然,还掺杂一点维护初恋的意思,“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沈学长和陈林有仇,才连累到了君钰吧?”
斜对面和旁边的俩个男人安静了两三秒。
“确实。”沈星敛点了下头。
在明确了谁才是真正的过错方后,董妍理直气壮了起来,“我也不是故意拖到现在的,君钰同学后来这么积极向上,成绩进步也很大,我以为是自己误会了。”
她估计这两个男的也不看微博,就直接转到了那个页面,“今天网上的这些议论才让我确信,陈铭羽的歌确实是君钰的。”
沈星敛拿出自己的手机,霍启诚以为他是要再仔细看看微博,没想到他直接打开了某航空APP,“班长你干吗?”
“回去,听你们在这讲,”沈星敛直接买了下午回A市的机票,“我还不如直接去找小傻子搞清楚。”
“沈学长现在还和君钰同学有联系吗?”在沈星敛急匆匆离开后,董妍问霍启诚。
霍启诚能看出她的心思,反而不好讲,“他们是竹马,肯定有联系啊。”
“沈学长是不是还挺善良的?”董妍认真地问,似乎已经介怀了。
“那就要看你怎么去定义他了,在某些方面,比如对他的old friend,就不是很善良了。”霍启诚开玩笑道。
董妍笑了,学着沈星敛刚才终于意识到但又不想承认的语气,“确实。”
“学妹你挺有模仿天赋的啊,既然我们考上了同一所大学,母校都是一样的,这么有缘分,加个联系方式?”
“不要,”董妍扭头就走,“我才不会跟曾经情敌的朋友来往呢。”
霍启诚:看来他跟沈星敛的友谊要到今天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