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说完拍拍自己的衣服下摆，他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服，站在雪地里看着对面的人。
林飞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一直都知道。
他却什么都没说，最后只是把自己身上薄薄的外套脱下来给他穿，这件外套太薄根本不御寒，林飞拉起他的手：“先回去吧，回去再说。”
阮宋最后回头看了风雪中的小孩一眼，小异种穿上了厚厚的袄子，歪着脑袋看他走远。
这一段路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总之等回到温暖的屋里，阮宋手脚已经冻僵了。
他靠在火盆边搓着手，冻得浑身打哆嗦。
林飞给他拿了件厚袄，也学着刚才的样子默不作声给他穿衣服，阮宋让伸手伸手让抬头抬头。
林飞给他拉好链子，拉了个小马扎蹲坐在他身边，捏着他的手搓搓，时不时哈一口热气。
阮宋还没有缓过来，冻得声音还有些颤抖，话却说的清晰：“林飞。”
林飞手一顿，低低嗯了一声。
把手抽出来，阮宋转而盖上他的手，“林飞，我...我知道你恨他们，他们说你身上有血清，错的不是全部人，我想，我想......”
好像大脑都要冷得冻上了，阮宋头有些发昏，胡言乱语说着些没有逻辑的话。
他想，他就是末世最让人讨厌的圣母。
他明知道林飞有多苦，明知道他会有多恨，甚至他的立场都已经跟人类背道而驰，却仍然想求求他放过造成他苦难的人。
“计博士和会长会受到了他们应有的惩罚，虽然没什么用，但很多人是无辜的，你，你能不能帮帮他们，只需要一点血......”阮宋越说声音越小。
他哽着嗓子，拉住林飞的手受不住似的弯下腰去，“对不起，对不起，可是他还那么小......”
少年声音染上哭腔，回暖的身子却抖得更加厉害。
泪花溅在地上，绽开一朵透明的花。
林飞本是沉默着，看见却忍不住捧起他的脸，少年眼眶发红，眼里满是哀求。
阮宋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
每次见他独自出城都会煞有介事叮嘱他的门卫叔叔，脸皱皱的但是笑起来很和蔼，做面很好吃的陈金花，给他送菜的叔叔阿姨，还有早餐店里看他瘦给他的粥打得满到溢出来的阿姨。
还有很多很多，多到数不过来。
明知道这对林飞很不公平，他却忍不住为他们求情。
停战只是停止了大规模的冲突，每天还是有很多人被感染死去，变成一只浑浑噩噩的丧尸。
他们只是平民老百姓，他们是无辜的啊。
林飞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水，低叹口气：“哥哥，没有用的。”
阮宋一愣，抬眸看着他。
“我身上没有血清，不然我怎么会是丧尸呢。”
“计博士说有......”
话未说完，林飞打断：“假的，他们那落后的医疗技术能研究出什么来？我身上有没有血清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
“哥哥，我没有骗你，我只骗过你一次。”
并且非常后悔。
林飞贴贴他的手背，阮宋怔怔喃喃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林飞并不答，只是蹭蹭他。
半晌，等阮宋平静下来，像是很平常的想起了什么似的，语气轻松道：“哥哥，你上次说的春天会有的景色是什么样子的？真的会有漫山遍野的花吗？会有很多小鸟小蝴蝶吗？”
他捻着少年搭在脖子上的软发，靠在他肩上撒娇一样的玩着少年有些长了的头发。
阮宋垂眸，思绪被带远了。
没有末世的人类社会是什么样子的？
“有，有很多的小动物，溪水结的冰化开的时候它们会去溪边喝水，花会开满院子，玫瑰也会开，红艳艳的一片，很好看。”
阮宋见过漫山遍野的花。
那是哥哥和老师为他种下的。
“天气没那么冷了，可以穿着薄外套出去踏青，会特别热闹，到处都是人，生机勃勃的......”阮宋细数着。
“可能跟这里会不太一样，但总归大差不差。”
阮宋瞳孔放空，出神地回忆着。
林飞没听懂最后一句话，却也不纠结，津津有味地听着，将这只言片语勾勒成脑海里完整的画像。
他好像还没见过他口中描述的样子，末世初临时他才十一岁，却已经为生迹奔波好几年了。
他每天只想着今天能不能吃饱，要去哪里弄到吃的，从来没有停下来瞧过路边的花，抬头看过头顶掠过去的鸟儿。
那时他还小，记忆模糊的不剩下什么了。
他有些期待阮宋嘴里描述的世界。
于是他放下手，蹲到地上去握住阮宋的手，抬头看着他，金色的眼睛闪着光似的，满是期冀的看着他：“那哥哥，你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阮宋一愣：“看什么？”
随即反应过来：“现在没有了......”
话未说完，林飞执起他的手，慢慢贴近自己，最后放在了自己胸口的位置。
那里有一颗汹涌跳动的心脏，一下一下的昭示着生命的力度。
“末世结束的时候，带我去看看，好吗？”林飞说。
阮宋似有所感，眼睛渐渐瞪大。
“哥哥，这里面有一颗非常漂亮的金色宝石，我想把他送给你。”林飞按着他的手，让他感受着手下的跳动。
“只要挖出它，所有的晶核都会失去能量，不会再有新的丧尸诞生，那些异种也许也能回来。”
“不过不确定，我只知道这些。”林飞有些苦恼的说着。
阮宋感受着手心的跳动，他说，这里有一金色的晶核？
晶核是跟丧尸心脏长在一起的能量块，蕴含着一种特殊的能量，再多的阮宋就不知道了。
他不太有实感，眼神有些飘忽，“如果拿出来，你会死吗？”
“如果会呢？”林飞定定看着他，低声道。
阮宋一惊，想要抽回手，却被牢牢按在地上之人的胸口前。
他的星眸熠熠生辉，忽然绽开一个笑来，犬牙抵在下嘴唇，“我逗你的，哥哥，不要害怕。”
阮宋不太信，忍不住又问：“你会死吗？”
“我不知道，哥哥。”
没人有过活取晶核的经验，没有这个先例，也就没有人知道丧尸失去晶核会不会死。
林飞虔诚地看向他，像是信徒在看自己供奉的神，又像是在看自己相守一生的爱人，神情柔软的不可思议。
他说：“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死，但是哥哥，我愿意为了你努力活下去，我想亲自去看看你说的世界。”
他握紧他的手，阮宋却陷入强烈的动摇。
他做不出决定来，只能摇着头把手抽出来，“我不知道，我，我不要。”阮宋胡乱说着。
只需要他看过来的那一眼，他清澈干净的眼神，只要微微红上一点，林飞永远狠不下心。
他当然知道，小菩萨心善，他怎么舍得让他手上沾血。
他会取下那颗漂亮的宝石，亲自交到他的小菩萨手里，他什么都不用担心。
林飞在他手背落下一吻，“哥哥别怕，我不骗你，我会努力活下去的，哥哥信我。”
他决绝的眼让阮宋慌乱起来，阮宋慌张抓住他的手：“林飞，不要，会有更好的办法的。”
他也许会死的，这事谁也说不清。
阮宋脑子乱作一团，又想替其它人说说话，又舍不得林飞以命相博，他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急得眼眶又红了一圈。
林飞拍拍他的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哥哥。”
“你等等我。”
-
林飞出去了。
阮宋慌乱地跟着跑出去，却只见到他几个大跳跑远的画面。
追出去一段之后便彻底看不见了，阮宋左右看着，四处白皑皑一片，再往前走些他就不认得回去的路了。
他也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追下去，无助地蹲下抱住膝盖。
他现在脑子乱得很，不太能思考，各种声音挤得他脑袋都要炸开。
挖晶核要怎么挖？真的不会伤到心脏吗？哪怕不会伤到，那么大一个伤口割下去林飞还能活吗？
阮宋心慌，他有点害怕他一个人要一直等在这里，再也找不到林飞了。
他只好站起来，尽量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转，试图寻找金发少年的身影。
可是不仅没有任何线索，连往常在四处随处能见到的异种丧尸也反常的没见到。
阮宋去了方才看见小异种的断墙处，可那处已经被落下的新雪盖住，连一丝曾经有人站在这里的痕迹都消失不见。
雪越下越大，很快将他来时的脚印也抹去，阮宋站在一片苍茫之间，睫毛上都落下皑皑白雪。
他眨眨眼，随手擦了下，不死心地继续寻找。
阮宋走过很多地方，从白日到黄昏。
从断墙到贴着喜庆对联的院门，又到林飞曾经给异种发棉衣站着的小台子上，还到了林飞之前给他捉过鱼的小溪边。
过了新年，天气就会回暖，溪面结上的厚冰会开始融化。
末世巨大的日温差会让溪水在白日潺潺流动，在晚上结上薄冰，总不会像现在这样，结着厚厚的冰，湖水之下的景色看不见半分。
阮宋踩在冰面上，回头看他住的院子，那里挂了一只火红漂亮的灯笼，灯油已经快要燃尽，在黄昏中发着幽幽暗光。
这儿离得远，只能看见星光似的一小点。
少年已经冻得四肢发麻，可是一路走来别说林飞，连异种都不曾见到一只，低阶丧尸也不知道走去哪儿了，这里好像只剩他一人。
阮宋磕磕绊绊继续往前走，屋里冷清的很，他得把人找到。
谁也不知道这样的异样下什么将会发生，阮宋只能卯着一股劲儿向远方走去。
雪积到小腿肚，阮宋抬高了腿，尽力减少阻力，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向前走着。
从黄昏到夜晚，天上已经挂上了一轮明月，四处黑漆漆的。
阮宋机械地向前走着，力气几乎耗尽了，腿抬不起来，只能蹭着地慢慢往前走。
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
阮宋几乎麻木了，他冷得浑身僵硬，觉得自己快要死在雪地里，仅存的理智让他赶紧往回走，不要继续向前了。
前面也不会有他想找的人，但是继续走下去，精疲力竭的他会被吞噬在厚雪之中。
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像灯笼发着的红光，微弱说着：万一呢？
万一人在前面呢，都走了这么远了，真的要放弃吗？
两个声音打着架，阮宋目光空洞，忽然被雪里的石头绊了一下，重重摔在雪地上。
雪堆得松软，摔下去也不疼，阮宋却半天爬不起来。
他在雪地里挣扎了一下，半天才调整了姿势坐了起来。
很累，非常累。
阮宋抱着腿坐在地上，觉得脸上一片冰凉，伸手一摸，却是满脸泪水。
四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原路返回或许能回去，阮宋回头看了眼，除了一座座断墙破瓦，什么也看不见，他也实在是没有力气。
他实在是忍不住，把自己蜷成一团，小声呜咽起来。
四下皆暗，唯有月光照耀着，少年隐忍的哭声像是受伤的幼兽，一阵一阵地响起。
他把自己一路走来藏在心里的委屈哭了出来，却也不敢哭得太大声，压着嗓子抖作一团。
万籁俱寂下，忽然响起一声万般无奈地叹息。
阮宋听到些动静，吸吸鼻子，茫然抬起头来。
前方有一个高大的身影。
正好挡住了月亮，背着光看不清样貌，他缓步走近，将地上的少年一把扯进怀里。
那人拍拍他的后背，温声说：“我就走了一会儿，怎么哭成这样。”
阮宋傻了似的，僵在原地不知道动作。
搭在他的肩上，阮宋透过他看见了后面涌上来的成千上万个黑影，他的眼睛微微瞪大——
一群黑发黑眸的年轻人，远远地排开，他们穿着眼熟的棉衣，黑色的瞳孔正望着这边的方向。
林二林三站在最前面，朝他们挥挥手。
眼前之人终于放开他，阮宋手小，他一双手几乎能把阮宋的手完全包裹在手心，爱怜地搓着他冻僵的手。
阮宋呆呆看着眼前黑发黑眸的少年，好像回到了误打误撞闯进实验室的那一天，看见那个坐在地上的少年。
手被硬硬的东西硌了一下，阮宋摊开手，手心一块金色的石头闪着微弱的光芒，盈盈流光在内流转，闪着五彩斑斓的光芒。
雪停了。
林飞向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黑色的眼珠子也熠熠生辉闪着光：“哥哥，新年快乐。”
“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吗？”
-
【叮！】
【主线任务：结束末世——已完成】
【恭喜玩家，成功通关，准备脱离副本】
【5，4，3，2，1......脱离中】
阮宋握紧手心的宝石，泪花模糊了他的视线，只看到那人笑得温柔的表情，恍惚间竟觉得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