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宋遵循承诺留在了庄园。
管家在庄园里种上了很多花，尤其是他跟阮宋的卧室窗口，正对着一片红艳艳的玫瑰。
戮也知道这些花是种给阮宋的，每次路过都会侧着自己庞大的身躯小心翼翼的通过，生怕踩到阮宋的花。
他好像明白了，阮宋留下是有条件的，他不是自愿留下的。
所以要对他很好很好，他才会继续留在这里。
他也不敢再去干扒阮宋窗子这种事了，前几天他没忍住，本来想悄悄扒一扒，但是被阮宋发现了，阮宋迷迷糊糊的还被吓哭了，他就再也不敢了。
只有一张的床也留给阮宋睡，偶尔哄他开心了阮宋会允许他在房间里打个地铺。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很嫉妒他的主人，因为他可以天天跟阮宋睡在一起。
今天，阮宋照样睡到大中午，揉着眼睛坐起来，迷迷糊糊喊着鹿鹿。
戮很开心地凑到床边，把脑袋搭上去，歪着头看他，还用毛茸茸的脑袋拱一拱他。
阮宋推开他，赤着脚下床，“我是叫鹿鹿，不是叫你。”
“你是戮。”阮宋点点他的鼻子。
由于阮宋惯常起床了不爱穿鞋子，卧室地板已经铺上了白色的毛绒地毯，踩着软乎乎的。
阮宋赤着脚下去找管家，巨人用的大楼梯旁边已经修上了一排每一阶都小上很多的楼梯，也铺上了地毯，是阮宋专用。
楼下大厅里没有铺毯子，他下来的这几步，已经足够在厨房的男人发现他了。
男人像个贤惠的妻子，围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给他穿上鞋子，“睡醒了？”
“饭马上好，你先去坐坐。”
阮宋于是乖巧坐在饭桌前等饭吃。
今天天气特别好，客厅的落地窗大开着，携着清风一缕缕吹过来，阮宋眯着眼睛吹风，险些又睡过去。
饭端到桌子上，阮宋又被香醒了。
“鹿鹿，今天吃的是什么？”
“地三鲜和酿茄子，还有你爱吃的其它菜，我这几天翻到了一些新的食谱，照着做了，应该会是你喜欢的味道。”
管家把筷子递到他手里，“尝尝？”
阮宋夹了一筷子进嘴，眼珠子亮起来，猛点两下头，开开心心吃起来。
男人就坐在旁边看着他吃，眼神温柔的不可思议，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他随手揩下一粒粘在他唇边的米饭，擦了擦，“今天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嗯？”阮宋扒着饭，停住，全部吃下去了才回他：“为什么？我觉得庄园里挺好玩的呀？”
庄园里大的很，管家给他变出了不少有意思的玩意儿，阮宋玩的爱不释手，天天在庄园里跑跑跳跳的玩不够。
管家把他快要垂到饭碗里的软发往耳朵后面拨，“好玩也不能不出门，今天天气这么好，我带你出去踏青好不好？”
阮宋想想，点头。
“那好吧。”
吃完饭管家去厨房开了水慢慢洗碗，明明他有些特殊的能力，但他好像特别不喜欢用，他享受跟阮宋的每一个细碎平常的瞬间。
尤其是扒在门框上乖乖看着他洗碗的阮宋。
男人洗完擦干净手，在门口张望的少年被拉过来亲了口，才被牵着手出门。
路上阮宋很开心，蹦蹦跳跳的，要不是他拉着手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少年踢着小石子，带着他的手也甩来甩去，林间的小鸟也欢快的扑腾着，唱着欢快的歌飞远了。
“鹿鹿！”阮宋压低了声音，拉着他的手躲到草丛后面去。
他指着前方，兴奋地低声说：“那个是不是小鹿。”
林间果然有一只小鹿，左右探着头，往远处去了。
阮宋摇着他的手，“是你，是鹿鹿。”
“对。”管家笑着，摸摸他的脸，出神地看着他好像埋着星子的眼睛。
小鹿跑远了，阮宋又开开心心拉着他的手踢着石子下山，来到了大马路上。
男人及时拉住他的手。
“我记得对面那座山里有一条小河，里面有小鱼小虾，石头下面还有小螃蟹。”
“摸个小螃蟹回去给你吃好不好？”
男人手心紧张的发汗，湿漉漉攥着阮宋的手，话开始多了起来。
阮宋不满他停下，自顾自拉着他走，男人迟疑一下，脚步一点，却很顺利的走下了山。
他回头看一眼，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前面的少年还在嘀嘀咕咕：“才不要吃小螃蟹呢，要养起来。”
男人回神，忍不住笑起来，他大力握住少年的手，往前一步反客为主带着他走。
“好，我记得我小时候还在这座山里抓过一只小兔子，也抓一只给你玩。”
少年歪歪头，“你小时候？”
他好像从没有跟自己讲过小时候，少年明显很好奇。
“对。”
男人回答完就不说话了，阮宋等了好一会儿，才摇摇他的手，“你小时候还有什么？”
管家才反应过来他在好奇这个，牵着他往小道上走，声音在树林里飘远，含着无限的期冀：“我以后慢慢讲给你听，好不好。”
“好。”
两人走到了小溪边，男人松开他的手，挽起袖子踩进河里。
缓慢流动的水流好像绕过了他，没将他的衣物沾湿半点。
阮宋在岸上看他一块块翻动石头，终于从一块大石头下面拿出来一只不大不小的螃蟹。
这个大小，肯定没什么肉。
不过阮宋也不是为了吃，他想接过来看看，又碍于螃蟹的钳子，想了想，把衣服下摆卷了起来，“放在这里。”
男人失笑，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个透明小盒子，把螃蟹放了进去，接了点水在里面递给他。
“隔着盒子玩就好，不要把身上弄湿了。”
“弄湿了你要难受，会生病的，知不知道？”
阮宋点头：“我当然知道。”
说着伸手戳戳螃蟹的背，管家看他没放在心上，点点他的额头警示道：“你最好是真的知道。”
阮宋蹭蹭他的手背，讨好道：“我们再抓一只吧，给它做个伴。”
“螃蟹要什么伴。”
“我们都有伴，它没有伴。”
男人明显一愣，垂着眼看他。
“...好，给他作伴。”
他又踩下水去翻找石头，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找到第二只，阮宋着急，放了盒子想要跟着一起下去找。
男人一把就按住了他，“别动，你就站在上面去，不要下来。”
少年眼巴巴蹲在岸边，看着潺潺流动的清澈湖水，眼巴巴道：“好吧。”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打圈搅动着溪水，脑袋搁在膝盖上，呆毛随风一翘一翘的。
管家看他没有要下来的意思了，面色柔和：“不是不让你玩，是水流太凉了，你们人类碰多了会生病。”
“你想玩，等会去我给你变一池子热的给你玩好不好？”
“好啦知道啦。”
男人这才放心，不一会儿又抓了一只一同放在了盒子里。
阮宋一手捧着盒子，一手被他拉着走，山间的树木阴郁，绿茵如盖，阳光穿过层层缝隙洒在小路上，阮宋踩着一束一束的光，假装在吃能量球。
他们就这般走了半个下午，没有遇到管家说的小兔子，男人有些失望，想给他抓一个回去玩。
阮宋就晃晃盒子：“不用啦，我有这个就好了。”
男人摸摸他的脑袋，“那我下次再带你来找。”
他们于是手牵着手回去了，庄园门口戮站在门框边，着急地探着脑袋。
看着他们回来了，好像有点委屈的“呜呜”两声，凑过来就抱住了阮宋，托着他抱起来就往庄园里走。
阮宋抱着他的脑袋，被他的头发蹭的有些发痒，没忍住笑，又觉得他委屈的嘤嘤声怪可怜的。
“好啦好啦，给你带了两只小螃蟹回来玩哦。”
阮宋点住他的鼻子：“是宠物，不能吃，知不知道。”
戮低低“嗯”一声，抱紧了他，侧着身小心走过他的花园，一手护着他的背怕他摔下去，好像他才是需要被呵护的花。
阮宋挂在他身上，让他送着去了后院，他打算把螃蟹放在后院的小假山池子里。
小螃蟹随着噗通一声两只一起掉进了池子里，阮宋站起身来拍拍手掌，特别有成就感。
身后是姗姗来迟的管家，他从胸口口袋里掏出一条丝帕，慢条斯理擦着阮宋的手指。
“今天玩的开心吗？”
“开心！”阮宋等他给自己擦完了手，扑到他怀里去挂在他身上，不愿意走路了。
男人就顺势抱起他，往庄园辉煌的宫殿里走。
自从少年来到这里，宫殿里的每一扇窗和窗帘都是开着的，因为他说喜欢透过窗户照进来的太阳，所以宫殿里永远都是明亮的。
到了晚上，庄园里也会彻夜明灯。
因为有个笨小鬼会很害怕。
晚上吃完饭又在庄园里玩了好一会儿，阮宋才愿意乖乖爬上床窝在他怀里睡觉。
男人看着他捏自己银白的头发玩，玩的有些累了，半闭着眼睛就要睡着，没忍住紧了紧他的身子。
“阮宋？”
少年迷迷糊糊回应：“嗯？”
男人把脑袋埋在他的颈侧，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的味道，他回忆起他们在庄园里的日子，笑得很甜蜜。
“你会一直陪着我，对不对？”
“我会把你照顾的很好，会对你非常好，我有的东西全都给你，我......”
“…我爱你。”
像是一声悠远的叹息，男人的声音消散在空旷的房间里。
视线逐渐转暗，零星的灯光出现在眼前。
男人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四角的夜明珠灯光昏暗，像是老旧的电灯泡，发着幽幽白光。
南柯一梦，而今大梦初醒。
阴影之下，男人出神的看着自己的手掌，上面好似还残留着一丝温度。
房间里的窗帘紧拉着，从底部缝隙中透出来的一点光昭示着现在是白天，可宫殿里门户紧闭，窗帘缝里才能透出来一点儿光，
整个宫殿都笼罩在黑暗之下。
他走了......有多久了？
男人记不清了，他一个人在这里待了太久。
如果...如果当初自私一点，留他下来的话......
管家不明所以笑一声，攥紧了手掌。
没有如果。
这个地方，他根本不能长久的待下去，满是阴气的房间和他自己，少年接触久了，一定会生病的，不同于冰凉湖水带来的小病小痛，他的灵魂会衰弱下去，最终被这里吞噬。
这个阴暗的地方，留不住鲜活的生命。
门外传来巨人的嘶吼声，庞然巨物在庄园和宫殿里四处冲撞，痛苦的呼喊，宫殿被撞破，很快又恢复原状。
心口像被阴云笼罩着，传来钻心的钝痛。
从阮宋走后，他再没骗过人来庄园，他已经厌倦了这样的日子。
没有人类血液滋润的巨人很快就痛苦的无以忍受，和他同为一体的自己当然不会好到哪里去，他还是恨，好恨好恨，加倍的恨。
如果他是正常人，他可以像普通人一样，他可以下山，他可以去找他。
但他根本踏不出这座山一步。
哪怕只是跨过那条小路，到对面给他抓一只小螃蟹。
恨意只会滋长他内心阴暗的土壤，带来加倍的痛苦。
但他已经习惯了，男人不甚在意的下床，试探性拉开了一点窗帘。
刺眼的阳光照的他睁不开眼来，皮肤都好像有了些灼烧感，对面空荡的草坪一望无际，是锁住他的铁链。
男人想起什么，心口的痛感缓解了些，逐渐宁静下来。
他想，等天气好的某一天，他应该在对面种上些玫瑰，红玫瑰，像开在他心口的那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