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惠斓一席话弄得两人不欢而散,到体育馆后杜清劭丢下一句“我去训练了”,把老妈晾在原地。他先回房换训练服,去器材室找队医的时候发现门虚掩着。教练也在里面,把他逮了个正着。
“终于知道回来训练了?”叶飞鸿阴阳怪气地批评,“三天后体能测试,你应该知道这个项目的重要性,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有提前通知你。”
杜清劭往他那儿瞥了眼,敷衍地嗯声。叶飞鸿还要负责其他运动员训练,例行公事骂了几句就把他丢给了两位队医。他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地方撒,看教练前脚刚走,对着靶子就猛踹了脚,骂道:“他就是故意的,知道我整个月没法训练,上来就体侧!”
“别这样,”潘立书双手环胸,站在旁边安慰道,“不过是唬人而已,就算真不合格也不可能削你的参赛资格。”
毕竟现在男单就他一匹孤狼扛着,谁还不指望他能在拿块奥运金牌回来。
杜清劭当然也知道这只是口嗨,可心里的烦躁始终无法驱散,闷头走到弹力带前,开始训练上肢力量。
肩关节手术加上手腕的旧伤,他整条手臂打了一个月石膏,都快忘了用力的感觉,更别提之后上冰跳跃的平衡感。潘立书怕他乱来,和金骋在边上指导。
“运动员都是这样,越到后面各方面压力都会增加。这点心理准备你应该有的。”
他已经练得出汗,抬起透红的脸,被汗水弄湿的眼睛里看不出过多的情绪,像只被主人关在门外莫名淋了场雨的幽怨小狗崽。
金骋见状有些好奇,反问:“难道是和你的外国小老师吵架了?”
“没有。他的身体完全恢复需要一段时间,我让他先在医院里安心休息。”提到某人的名字,他总算多说了几句话,一边从仪器上走下来,在旁边盒子里拿了一对2.5kg的沙袋,单膝跪地绑到腿上,“我跑会儿步。”
潘立书会意地点头,侧身让了跳路。杜清劭走上跑步机,调好速率,等跑了几分钟适应速度后才开口说:“其实这段时间我根本不想他来。正好等我们两个人都恢复一阵子,省得互相担心。”
他只想把自己最轻松的一面留在洛铭记忆里,而不是训练或受伤时精疲力尽的模样。他怕洛铭心疼,哪怕是在他眼中捕捉到一点眼泪的痕迹,都能在此刻轻易地动摇他的意志。
很久没训练体力退步很多,慢跑了十几分钟后杜清劭就觉得呼吸比往常急促。他不死心地咬咬牙,看着控制面板鲜红的数字,直接调快了一档,换到了配速3。
“你想干什么!?”金骋见状赶紧把他拦下,“小杜,我们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也不能急于求成。体力本来不是你的特长,况且你还有不能硬来的原因。”
“我了解自己的情况。”杜清劭却推开了他的手,轻描淡写道,“不舒服就停,放心死不了。”
最后三个字听起来无比刺耳,潘立书想起前几天他妈妈来自己这儿看过资料,大致猜出了事情原由,拉着金骋走到门外,小声说:“随他去吧,大人应该学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了。”
杜清劭竖起耳朵听他们的对话,发现隔着门声音很模糊,无奈低头开始专心跑步。午休后开始上冰训练,练跳跃找感觉,就这样稀里糊涂过了三天,准备第一次队内测验。
测验是和速滑、冰壶队的成员一起进行的,除了常规的田径项目还有跳绳障碍物跑等特殊测试。之前摸鱼太久,他根本找不回世锦赛上的巅峰状态,被宋汤昊趁机羞辱了一番。
前几圈对方特地放慢了速度让他跑在第一,直到最后两圈突然加速甩了他半圈的距离。等他拼了老命跑到终点时,宋汤昊已经悠闲地开始散步了。
“这就是下届冬奥会冠军预备役的实力吗?就这点水平可别连个自由滑都坚持不下来。”耳边,熟悉的声音不请自来。
他跑得有点难受,只顾埋头擦汗,根本不想接话。
“青年组的时候就听说你体能差,没想到升组后练了这么久还是这样。”对方见状又阴阳怪气地补了一刀。
杜清劭觉得这人真的是又蠢又坏,满脑子歪门邪道就是没有“滑冰”这个词。稍微平复了下呼吸,他直接坦然地承认了:“没错,我体能就是差。”
停顿片刻他又说:“但即使这样,你还是赢不了我。”
“……”宋汤昊被怼得一时语塞,发愣的几秒间,杜清劭已经擦着他肩膀六亲不认地离开了操场。
话虽如此,手术过后磨人的康复阶段确实让他的心态略崩。晚训结束,趁冰场还没熄灯,他又独自回到了冰面,沿着周围的广告牌一圈圈加速遛弯。
这几年的比赛,他留给冰迷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节目完整度高,表演风格成熟冷静,但如果仔细分析节目编排,就会发现他的难度构成根本不足以和历届世界冠军相比。
除去他为了登上领奖台自己乱改的几场比赛,原本的编排根本没有非常复杂的进入进出和连跳,甚至在后半段都很少放跳跃。
这些并不是因为他掌握的四周跳不够多,或者像外界猜测的体能不足,而是出于他的身体承受能力。
心率监测仪上的数字闪跳着红光,表盘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189——杜清劭低头看了眼,深吸了好几口气,咬着牙继续加速,穿插着原先掌握的三种四周跳,在冰面上不断地起跳。
最后几乎都在摔,每次跳跃都要花费成倍的力气,在冰上拖出的滑行轨迹也越来越远。直到逼近体力上限,落冰瞬间像是从底下冒出一根冰棱,直接横插/进了他的身体。
他的心脏在瞬间一阵抽痛,仰面朝天躺在冰面上,顺着惯性被甩到了边缘挡板处。
寒气透过单薄的训练服攀附上身体,似乎锁住了胸腔里砰砰狂跳的心脏。每跳动一下就需要更大的动力来突破这层枷锁,瞬间让他的身体不堪重负。
“嘭——嘭——”耳边只剩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杜清劭疼得差点连吸气的劲都没有,赶紧翻了个身,用仅存的一点力气把自己从冰上撑起来,双膝跪地趴在场地里。
原本平整的冰面也变得重影模糊,刺眼的反光将他包裹在雪白的幻象里,剥夺了方向感。他凭感觉往出口处爬了几步,够到放在地上的氧气瓶。
“卧槽!杜清劭你他妈在搞什么!”收到检测仪报警的潘立书匆匆赶来,差点被眼前一幕吓得神志不清,赶紧把他从冰面上捞出来。
靠在椅背上吸了几分钟氧,他的症状才有所缓和。潘立书取下挂耳式听诊器,破口大骂道:“你小子活腻了!?”
“……咳咳,我、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最大的运动量。”取下氧气面罩后他难受地咳嗽了几声,许久才憋出一句完整的话。
“极限?”潘立书反问,“14岁那年你心跳每分钟228下直接昏迷进抢救室,还记得吗?”
杜清劭头晕得厉害,根本不想思考问题,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还真忘了。”
“我知道你和阿姨又吵架了,可你也不能用这种方式发泄啊!”潘立书扬起手机,“信不信我马上把教练喊来。”
“他来又怎么样?”杜清劭不屑地朝他摊手。
潘立书被他不知死活的态度气得半死,刚想打电话,金骋从后面沉着脸走过来:“无所谓是吧?信不信我直接告诉你的外国小老师?”
金骋的话一语中的,杜清劭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拖着沉重的鼻音喊道:“不行!绝对不能告诉他。”
心动过速,病因不清,推测和七岁时一次医疗事故有关,但始终查不到病灶。其结果轻则呼吸困难、缺氧眩晕,重则……要是真让洛铭知道这事,估计轮不到杜清劭,他得先紧张得晕过去。
“那你还不知道爱惜身体?”金骋用垫板敲了下他的脑袋,“我们辛辛苦苦照顾你这么多年,不是为了让你拿自己做实验的。”
“可是如果我一直受困于这点运动量,没办法编排更难的节目,竞争力就不如别人。”
“这就是你的生理极限了!窦性心律过速的人本来就不适合当运动员,万一有个好歹,猝死也不是没可能。”潘立书赤裸裸地把话放出来,“我要是你亲爸,也舍不得看儿子用自己的命去赌荣誉。”
“但走到这一步,我已经没法放弃了。”杜清劭重重地叹了口气,暴躁地发泄道,“作为我的至亲,到这种时候竟然还要来劝我退役,这种感觉…真的很……”
让人崩溃啊。
“瓦瑞斯先生知道这些事吗?”
“当然不知道,你们也绝对不能和他说半个字。”杜清劭认真起来,“我们已经确认关系了,现在新婚燕尔,我只想和他好好过日子。”
“可瞒着他未必是件好事。”
“运动员训练强度这么大,身体总归有损伤。硬要算起起来,我身上应该没有一根骨头韧带是完好无损的,但这些事情没必要和他细说。我希望他能享受我的比赛,而不是担惊受怕。”
“那万一真的出事了……”
“不会的。一旦不舒服我会立刻示意停止比赛,毕竟——”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下,笑着摸了摸右手无名指,“以前的我是破命一条,现在多了他,不能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