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炀朝外看了一眼, 没有下雨。
他伸手在傅君榆湿透的上衣摸了一下,才发现这不仅是湿了一层,洛炀甚至觉得再用力按一点能把水给挤出来。
洛炀不解又担忧:“衣服怎么弄的?”
“不小心磕了一下, 水泼出来了。”傅君榆随口道。
傅君榆从小生活优渥, 肯定没干过什么粗活。洛炀有些心疼道:“你先赶紧进来换衣服吧, 烧水还要等一些时间。”夜里还是很凉的。
傅君榆进了屋, 打开行李箱找衣服,一边找一边道:“这里硬件条件实在不太好,明天我安排人把这边基础设施建设一下吧。”
傅君榆刚刚出去时先自己转了周围一圈, 卫生间在楼层尽头, 一样的只有一个钨丝灯泡。
打开灯能看到有一个洗手池,洗手池后面是两个隔间, 一个是厕所, 一个是洗澡间,洗澡间里像模像样的装了个花洒,只是打开并没水, 隔壁厕所也有自动冲水系统, 只是按下去没有水。
傅君榆不知道他是不是该庆幸还好不是旱厕。
好在这里常年只有哈里斯一个人常驻,还算干净。
将周边的情况摸了个大概后傅君榆拎着两个塑料桶和一根扁担下楼去找洛炀说的那口井。
井就在这栋楼后面的不远处,不难找, 他很顺利的打满了两桶水回来了,只是这路实在不平坦,他不小心磕了一下,桶里的水泼了一半到他身上, 他只能又折回去再次打满。
这里的条件实在是艰苦, 傅君榆可以陪洛炀一路奔波来到这犄角旮旯, 也可以陪洛炀在这里待到离开, 但他认为没必要忍受这样的条件,他们又不是来当苦行僧的。
最重要的是,他看不下去洛炀在他面前受委屈,还是这种根本没必要的物质委屈。
在傅君榆的观念里,能用钱解决的都不叫事儿,而且这是校舍,修缮校舍也是做慈善的一种。
傅君榆话说出去后却没得到洛炀的回应,他回头看去,只见洛炀眼里的光有些黯淡,唇也微微抿着。
傅君榆愣了一下,他最见不得洛炀这样子,委屈又可怜。
他心蓦地疼起来,也意识到自己和洛炀观念上的冲突也许给洛炀带去心里不适了。
洛炀声音低低的,有些愧疚:“对不起,我不应该带你来这里的,让你受委屈了。”
傅君榆从地上站起来,手里还拿着干衣服没换上,走到洛炀面前,想要揽过洛炀抱抱他,却又想到自己衣服还是湿的,只好干站着。
他拉过洛炀的手放在掌心,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能过得舒服一点,你要是不喜欢这样,我就不提了。”
傅君榆的手有点凉,不像往常那样干燥温暖,洛炀的手也被冰了一下,他也没心思纠结那么多了,赶紧道:“我又没怪你,你先赶紧换衣服吧,等会儿感冒了。”
洛炀把水装到热水壶里烧开,兑了冷水让傅君榆先去洗澡。
今天奔波了一天,洛炀本以为和傅君榆躺在一张床上时他会手足无措到睡不着,实际是他刚躺下去没多久就睡着了。
清晨,洛炀醒来时最先感受到自己包裹在一片温暖中,暖到有点热。
他缓缓地睁开眼,入目是一个男人的脸,五官深邃立体,是洛炀喜欢的样子。
洛炀懵了一会儿,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不然他的床上为什么会有人。
傅君榆湿热的鼻息扑过来,扑在脸上的感觉清晰无比。
洛炀仿佛被烫到了一般,微微睁大了眼睛,这下子是被烫醒了。
还真不是梦,此刻和他同床共枕的就是傅君榆本人。
洛炀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把傅君榆吵醒了一起面对这尴尬的场面。他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自己被紧锢着,不太可能毫无痕迹地从傅君榆怀里挣脱出来。
那他也不能把傅君榆叫醒吧。
洛炀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正陷入为难之时,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早。”
洛炀微微一转眼就对上了傅君榆含着笑意的眸子,这双眼睛的主人的手还搭在他腰上,现在不仅没放开,还施加了一些力气,让两人贴得更近了。
就是一不下心贴得太近了,猝不及防又不可避免地撞到了一起。
洛炀感受到有一股小火苗,大有越烧越旺盛的趋势,格外地烫人。
洛炀脸颊瞬间爆红,从傅君榆怀里钻出来,慌忙道:“早。”
洛炀下了床,语速飞快:“我先去洗漱。”扔下这句话后便溜出房门了,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傅君榆愣了一下,看着洛炀可以形容为“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失笑出声,也从床上坐起来,一下子没注意扯到了肩膀,疼得倒吸了一口气。
他扒开衣领低头往后看,右肩因为昨晚挑水摩擦破皮的伤口红肿着,泛着血丝。
傅君榆没在意,下了床找衣服换上,也出去找洛炀一起洗漱了。
早晨经历了一个脸红心跳的小插曲,当上学的孩子们陆续来到学校的时候,洛炀已经恢复了“洛老师”温和平静的样子。
这是个小学,B国和华国的教育制度大体一致,小学要读六年。
早上七点半,上课时间到了,整个村子一共二十一个孩子全都到齐。
哈里斯说:“之前加上我这一共有三个老师,每个人可以负责教两个年级,上个月他们两个一起走了,就剩我一个人,让我手忙脚乱了好一阵。”
现在是孩子们的早读时刻,大大小小的萝卜头们分布在几间教室,大声朗读着课本。
哈里斯闭上眼享受着朗朗读书声,又扬起大大的笑容道:“洛,还好你来了!”
傅君榆在一旁下意识道:“二十一个孩子,一个老师,怎么上课?”
“只能分时间重新分班了,我按孩子们掌握知识的程度分成了两个班,一个小时教一个班,然后他们自习一小时,再开始下一次上课。”哈里斯解释道,眉飞色舞似乎对自己研究出来的方法很满意。
只是他扬起眉毛没一会儿,又压了下去:“但是到底还是耽误了孩子们的学习。”
一个人带二十一个不同年龄的孩子的全科学习,他还是免不了许多疏忽。
洛炀抿了抿唇,轻轻拍了一下哈里斯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现在我们来了。”
哈里斯叹了一口气,像是忍不住和洛炀诉说,又像只是自言自语:“只是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少年了。”
洛炀顿了一下。
哈里斯只是颓丧了几秒,又扬起笑容:“好了我们不耽误时间了,我们先安排一下上课任务,我上一二年级,洛你上五六年级。”
哈里斯看着傅君榆迟疑了一瞬,不等洛炀说话又自然接上:“这位洛夫人教三四年级,可以吧?”
傅君榆对于“洛夫人”这个称呼只是挑了挑眉,洛炀却一下子有些羞窘,干咳一声道:“他姓傅。”
洛炀介绍完后又紧接着到:“他不是来上课的,只是陪我过来。”
洛炀觉得让傅君榆陪他到这山旮旯已经够委屈了,没想过还要让他来上课。
哈里斯顿了一下,看向傅君榆,眼里带着询问。
傅君榆气定神闲道:“我很乐意尝试当一名小学教师。”
“好的洛夫人傅先生。”哈里斯哈哈笑道,“我先把孩子们的上课进度告诉你们。”
在这种极度缺教师的情况下,谁也没有再去计较有没有国际教师资格证这件事。
交接只用了一会儿,他们一起抱着课本从老师办公室里出来,哈里斯先进了教室,告诉孩子们班级要重新划分。
三个班级再次变回六个年级,一个年级一个班,有的班只有三个人,而有的班有五个人。
村小学常常只有三个老师在,两个年级一起上课是孩子们最习惯的上课方式。
当然孩子们也习惯了有时候只有两个老师在,也不得不习惯了有时候只有哈里斯老师一个人在的时候。
早读结束,短暂的下课休息时间孩子们都从教室里出来了,在空地上或者篮球场上嬉笑打闹着。
“这篮球还是去年我去市里面买的,太贵了,就买了两个带回来,有一个前一阵子打到了尖石上,破了。”三人站在办公室门口,哈里斯看着打篮球的孩子们说道,“万幸的是那石头只扎破了球没伤到孩子。”
“那边的姑娘们!注意安全!”哈里斯看到女孩们在教学楼的空地前追逐,声音提高了喊道,“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在空地上追逐,要玩就到篮球场上来!”
哈里斯把女孩们劝到篮球场上后和洛炀解释道:“那片空地越来越坑坑洼洼了,很容易摔,上次有个姑娘摔倒可破了头,实在是危险。”
在华国,即便是农村,近年来的硬件建设也是越来越好了,这样条件恶劣的学校已经很少见了。
这个村子太偏太远,学生也少,B国的目前的经济状况让政府很难关注到这边。这样的学校大多时候只能靠民间公益组织帮助。
洛炀垂下眼眸,陷入了思考。旁边的傅君榆朝洛炀投来目光,张了张嘴,看到洛炀若有所思的表情后又收住了话头。
下课短短十分钟,哈里斯时刻注意着时间,十分钟一过便回办公室拿出刚刚用过两次的铁盆和木棍,互相敲击发出“当当当”的声音,孩子们纷纷回到教室。
洛炀带的五六年级的人是最多的,五年级有三个人,六年级有五个人。
“洛老师!”洛炀刚走进教室,一个女孩就兴奋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洛炀愣了一下,觉得这女孩眼熟,应该是他两年前来教过的学生,但小孩子一年一变样,他不太记得请了。
女孩的同桌笑道:“玛西娅你也太激动了。”
听到这个名字洛炀才记起来这个女孩是谁,他温和笑道:“玛西娅你好呀,好久没见了。”
洛炀记得玛西娅还有个哥哥,比她大一岁,兄妹俩都很聪明乖巧,哥哥现在应该已经升入中学了。
玛西娅也就激动了那么一会儿,腼腆地和洛炀打了声招呼后又乖乖坐下来了。
两个年级一起上课,教室分成了两个部分,左边是五年级,右边是六年级,中间隔了一段距离。
洛炀先讲完五年级的内容,然后让他们自己做练习,再来讲六年级的内容,如此往复,是村小学里最常用的授课方式。
一天平静过去,下午放学,孩子们都回家了,村小学负责人也将他们的晚餐送了过来。
来任教的老师都会包吃包住,只是味道相当一般。
吃完饭后洛炀打开电脑开始更新,傅君榆也开始处理需要他亲自定夺的公务。
傅君榆出发之前把工作都安排好了,不至于他离开一两天就有一堆文件需要他处理,他熄灭手机屏幕的时候洛炀的手还在电脑键盘上,拧着眉头。
傅君榆也没出声打断他,拿了塑料桶和扁担就出了。
洛炀回过神来,才发现傅君榆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他合上电脑从椅子上站起来,门也刚好被推开,傅君榆额角布着薄汗,脚边是满满两大桶水。
傅君榆见洛炀看过来,扬起嘴角道:“这次一滴水都没洒出来。”
洛炀失笑,心底暖流涌动,又有些心疼:“下次你叫我一起去,我们一人一桶。”
都是大男人,有手有脚,怎么能一直让傅君榆承包挑水任务。
傅君榆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也没放心上,洛炀要是真的跟他去挑水,最多也就是陪他路上聊聊天。
他把水装进热水壶里,启动,动作熟练得像个从小做家务的乖孩子。
洛炀又坐回椅子上,看着傅君榆行云流水的动作道:“你先去洗吧,我先看看明天上课的内容。”
傅君榆点了点头,掀起衣服下摆准备换衣服。
洗浴间太小了,连再多挂一套衣服的地方都没有,只能换好了再过去。
傅君榆说脱衣服就脱衣服,洛炀没有一点点心理准备,没来得及移开视线,傅君榆结实有力的背肌就出现在了眼前。
洛炀耳尖瞬间发红,刚想非礼勿视地移开视线,却瞥到傅君榆肩上的红色。
傅君榆刚把衣服套到头上,还没把手伸进袖子里,一个温软的触感突然附了上来。
“嘶——”那只手碰到了他肩上磨破了的伤口,傅君榆下意识倒吸了一口气。
“你肩膀……”洛炀询问的话只说了一半,他很快就意识到傅君榆肩膀上的伤怎么来的了。
傅君榆见不得他这样,眉眼低垂,漂亮的眼睛里都失了光芒。
“没事。”傅君榆准备先把衣服穿上,继续刚刚进行到一半的动作,那只附在他肩上的手却没有收回去。
洛炀抬起眼睛看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傅君榆只能光着膀子,为了缓和洛炀的心情,嘴角微微上扬:“这样的小伤没两天就能好了,没必要说出来让你担心。”
洛炀抿了抿唇,指着椅子道:“你过去坐下。”
傅君榆听指令在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了,两只手搭在膝盖上,像只憨厚老实的大型犬,看着洛炀。
洛炀从行李箱里拿出来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些常备药,还有不同规格的创可贴。
洛炀拿了个最大号防水创可贴,站在傅君榆旁边。
傅君榆刚刚穿到一半的衣服因为洛炀的阻拦现在只能干脆脱下来搭在了手臂上,赤着肌肉线条分明的上半身。
洛炀这会儿却没心思想别的了,叫傅君榆转了个方向,让背部对着钨丝灯泡,这样能将伤口看得更清楚一些。
两边肩膀都有伤,新伤和旧伤。
右肩的伤口应该是昨晚留下的,已经初显结痂,左肩的伤口对比起来却要惨烈许多,破了皮,露出皮下软肉,还泛着血丝。
洛炀眯着眼,将创可贴的塑料膜去掉了,小心翼翼地对准伤口贴上去,动作快狠准,贴好后用力拍了拍。
傅君榆又倒吸了一口凉气,有点委屈:“为什么拍我?”
洛炀恶狠狠道:“谁让你不告诉我的。”
傅君榆讨好地笑了笑,老实认错:“我错了。”下次还敢。
热水烧好了,傅君榆把衣服穿上,兑好冷水洗澡去了。
洛炀坐在昏黄灯光下,认真思考着某些事情。
傅君榆昨晚提议安排人把这边的基础设施建设一下,他沉默了,因为傅君榆当时的出发点是为了能让他们在这里生活得更方便一些,而洛炀习惯了不因为自己麻烦别人。
但今天上了一天的课过后,洛炀的想法发生了改变。
他们只在这里待一个月,而改善村小学的基础设施最大的受益者其实还是这里的孩子和来这里支教的老师们,这其实算是公益事业,他没有理由阻止。
傅君榆为他做出的让步和改变已经很多了,他们观念冲突时傅君榆总是会默默让步,他也应该尝试着去适应傅君榆的观念。
建设一个村小学的基础设施,对傅君榆来说完全算不上多大的事,他也不需要太过介怀。
傅君榆说得对,他是他男朋友,试着互相依赖,没什么不好的。
门被推开,傅君榆洗好澡回来了。他看到桌上的热水壶还空着,便十分自然地拿着去装满了水,问道:“怎么不烧水?”
洛炀张了张嘴,舔了舔唇,显得有些腼腆,笑着小声说道:“等你回来烧呢。”
傅君榆愣了一下,习惯了洛炀什么事情都想自己做,乍一听到洛炀这样的依赖,有些意外。
傅君榆没有马上说话,洛炀眼神一下子不安起来,他张了张嘴,刚想扯出一个笑容说自己开玩笑的,傅君榆比他更快一步。
傅君榆走到洛炀面前,没忍住,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笑道:“行,那以后我都帮你烧水。”
洛炀嘴角上扬,他掩饰性地抿了抿唇,防止笑容太耀眼,实在掩饰不住了,转身低头从药盒子里又拿了两片创可贴:“我先帮你换个创口贴。”
旁边的热水壶在呜呜作响,洛炀的注意力全在手中,十分认真地应对着傅君榆肩上的伤处。
他小心翼翼地撕开沾了水的创可贴,下意识屏住呼吸,将创可贴仔细地贴上去。
“这次不拍一下了?”傅君榆调侃着道
洛炀没理会他突如其来的幼稚,视线放在傅君榆双肩的两个创可贴上,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你昨晚说,安排人把学校的基础设施建设一下,我觉得你这个提议挺好的。”
傅君榆挑了挑眉,昨晚还不高兴他提这个,今晚突然又改变注意了。
“心疼我了?”
“咳。”洛炀下意识干咳了一声,耳尖微微泛红,还好这样的浅红色在老式钨丝灯泡的灯光下看不出来,洛炀小声的“嗯”了一声,声音小到几乎微不可察。
但还是被傅君榆捕捉到了。
眼见着傅君榆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洛炀脸上端着的冷静几乎要破裂,他赶紧开口补充,语速很快:“只是一部分原因,主要还是做慈善。”
傅君榆眼神深了几分,站起来,抓着洛炀的手腕往自己怀里拽了一下,一手揽过洛炀的腰,一手抬起他的下巴对着唇吻了下去。
洛炀被锁住了唇,呼吸也被攫取,缺氧的大脑让思考也慢了下来,双手也不知不觉环住了傅君榆的腰。
傅君榆没穿上衣,入手触感是紧实有力的背肌,手感很好,洛炀的手忍不住在上面游移着。
一吻结束,两人相拥着,微微喘着气,傅君榆这才对洛炀的上一句话做出回应,声音里含着笑意:“好,主要是做慈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