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淳于!你到底还要不要你的孩子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弯着腰,在阳台上打电话,对着电话那边的人吼:“一天天就忙工作,所以当初和白柔要什么孩子!一要还要俩!”
他身后,站着一个小孩。
沉默地盯着爷爷佝偻的背影。
郁淳于正坐在一辆面包车里,大口塞了几块饼干,又咕噜灌下好几口水,这才有时间回道:“爸,别骂别骂了,我这儿盯嫌疑人呢。”
“……你!”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那你今天是不来接你儿子了?!”
“今天可是你儿子的八岁生日!”
电话那边的郁淳于沉默了一会儿,但是很快,那边传来了同事的声音:“郁淳于!快快快,嫌疑人出来了,别打电话了!……”
郁淳于飞快对电话说了句“爸,待会说”,就挂了。
老爷子还没来得及多说一句,电话就被挂断了。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过头一看,发现自家孙子就站在自己身后。
看那个样子,也站了有一阵子了,估计刚才说的话都被他听到了。
听到就听到吧,他也烦了。
自己身体也不好,现在还拖着个小孙子,带了快一年了。
照理说,老人都喜欢小孩,但是老爷子显然没有多爱自己的这个孙子。
郁慕看懂了爷爷看向他的眼神。
于是,他低下头,小声问:“爷爷,爸爸今天不来接我吗?”
“哎,是啊。”老爷子说,“他忙着呢。”
“那……那妈妈,妈妈会来接我吗?”
“你妈……你妈在忙。带高三呢。”
“哦……那,那弟弟在哪儿?”
“你弟在你外婆那儿呢。”
郁慕的弟弟郁秋,今年才两三岁。
但是也没见着自己的爸妈,大概在他刚满月的时候,就被外婆接去养了。
在那之后的两三年,两个孩子都没再怎么见过郁淳于和白柔。
原因很简单,因为跟着他俩有危险。
白柔是个高中英语老师,如果只跟着她,倒没什么好怕的。
主要是郁淳于。
他是个警察,目前正在跟着专案组追查一个犯罪组织。
就在郁秋出生那年,这个犯罪组织绑架了和郁淳于待在同一个专案组同事的孩子,还把小孩虐待出了精神病。
从那以后,郁淳于和白柔,就琢磨着把孩子送到老一辈那儿。
并且很少对外说自己还有孩子。
有些不熟的同事,还甚至根本不知道郁淳于结了婚。
这也是为了郁慕和郁秋好。
郁淳于和白柔都一直这么认为。
可是。
今天是郁慕的八岁生日。
七月十五号。
他的爸爸说过,会回来陪他一起过生日的。
老爷子这么站了会儿,就感觉腰酸背痛的,拄着拐杖就往卧室去了,“我先去躺会儿,待会出来给你做饭。”
郁慕低声“嗯”了声。
过了一会。
老爷子卧室的门被敲响了。
“怎么了?”
门外,传来了郁慕的声音:“爷爷,我想去找弟弟。”
“啊?”老爷子翻了个身,但是腰实在是痛,他也坐不起来,就躺着问:“你找得着路?你去找你弟弟干嘛?”
“我……”郁慕说,“我想找他过生日。”
“……”老爷子半晌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他才说:“你弟才几岁呢,话都说不清楚,还能陪你过生日?”
“能。”郁慕说。
老爷子道:“哎,那你去吧。”
听到郁慕离开的脚步声,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能在你外婆那儿把午饭吃了再回来也可以。”
“好。”郁慕答道。
郁慕外婆家离这里并不远,所以老爷子还以为他记得去的路,也没多管。
自己腰痛都管不过来,还管一个小孩?
但是其实,郁慕并不记得自己外婆家的路。
不过,他还记得自己弟弟的样子。
弟弟叫郁秋,很可爱,上次和他见面的时候,他才一岁,跟自己在沙发上下飞行棋,牙都没开始长,还会流口水,挂在胸前的口水兜都兜不住。
就像个小糯米团子。
出了小区,他开始四处问路。
“阿姨,请问你知道四季小区怎么走吗?”
“四季小区?没听过诶,你去问问其他人?”
“好的,谢谢阿姨。”
“叔叔,你知道四季小区在哪吗?”
“好像就在前面往前走吧,离这里不远,你在附近都走走就能找到。”
“小朋友,你迷路了吗?你的家长呢?你一个人走路不安全,要不要我帮忙联系你的家长啊?”
“不用了,谢谢姐姐。我爸爸和妈妈都很忙。”
“哦……那你要去找谁啊?”
“找我弟弟。”
“你弟弟在哪里呀?”
“四季小区。”
“哦,那就在前面啊,你往前走就是。”
因为他要去的地方也不远,其实还有点近,所以这个姐姐也没过多在意。
“要不要帮他找家人”这样的想法在脑子里只过了一瞬,很快就消失了。
应该不用吧。他要去四季小区,不就在眼前吗?
“那我走了,谢谢姐姐。”
最后,郁慕又一次认真地向她道了谢。
郁慕一直记着这些大人对他说的路线,朝前走着。
但是,他还是迷路了。
也许是在一个路口转错了方向,也许是提前拐了条街。
总之,他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那个“四季小区”的地方。
他又想问路,但是周围的大人都行色匆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也没人理他。
“哪来的小孩?哈?四季小区?你走错路了吧,哎呀要迟到了,别拉着我!”
“四季小区?离这儿有点远了啊,小朋友,我建议你去找警察叔叔,110会打吧?”
“……”
他又像只无头苍蝇一样转了会儿,才看到一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他正蹲在路边,抽着烟,看起来很闲。
这个叔叔看起来不忙……应该,会理他的吧?
他走了过去,小声问:“叔叔,你知道四季小区怎么走吗?”
“四季小区?”正在抽烟的男人看了看郁慕,浑浊的眼珠子一抡,笑了,“找不着家了?”
“对。”郁慕应。
“想让我帮你找啊?”男人又问。
“……”郁慕悄悄退后了一步。
他觉得这个叔叔,有点奇怪。
然而男人却突然换了副表情,好心道:“行啊,小孩,我帮你找,跟我走吧。”
郁慕踌躇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跟他一起走。
然而男人却没给他太多的选择,直接提着他的后衣领,几乎是强迫着带着他往前走,钻进了一个小巷子里。
“妈的!动什么?!别动,老子不是带你去找你爸妈吗!”
“不,我……”
一路上,郁慕越发觉得吓人和不对劲,想转身就跑。
男人失去了耐心,直接摁着他的脑袋,往一边坚硬的墙壁上磕。
郁慕瞬间晕了过去。
-
郁慕在一阵眩晕中醒来。
伴随而来的,还有令人作恶的味道,以及海风的咸|湿气息。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两道声音。
“草!”人贩子小弟叫道:“大哥!快来看看,这小子被磕着头了!怎么办,流了好多血!”
大哥啐了一声,“急个屁!”
他把手里的烟头在栏杆上熄灭,海面上轮船的汽油味几乎让他呕吐,他忍着恶心的气味,气急败坏:“随便拿东西给他把血窟窿堵住不就他妈得了!”
他在心里觉得晦气,都怪这个小鬼当时在死命挣扎,他一时没忍住,直接把他往墙壁上怼,没收住劲儿。
结果脑袋就一直出着血。
烦死了,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那他还能卖个屁的钱?
小弟急忙扯出一旁的烂棉絮,下手也没个轻重,就想去堵,一边惨叫,“还是不行啊大哥!!真的流了好多血,堵不住!”
“——堵不住就算了!”大哥脸上的横肉泛着狠意,还有暴躁,“死就死了!正好直接扔海里!”
然而奇迹的是,郁慕竟然活了下来。
大哥和他的小弟也觉得不可思议。
“我草,竟然活下来了?竟然还能出气儿?”
“太好了!大哥,看来这下可以卖给‘乌托邦’和‘T’了吧?”
“何止是能卖!”大哥哈哈笑着,“还能卖个大价钱!这小孩漆皮嫩肉的,长得不错!”
到时候,又是一大笔钱!
郁慕一直都昏昏沉沉。
偶尔,额角传来的刺痛会让他清醒几分。
他也知道,自己活了下来。
只是这个活下来的过程,实在是恶心。
一路上,他尖叫过度,很少吃饭,早已经筋疲力尽。
现在还有呼吸,不过是吊着一口气。
中途,那两个人还把他带下了船,他还以为他们会给自己吃点东西,结果却不是。
他被粗暴地绑着上了车,接着,被装到了一个大麻袋里。
最后车不知道在哪里停下了,他听到了那两个人的声音:
“草他的条|子,竟然追到这里来了!”
“怎么办啊大哥!?”
“还能怎么办,先躲着呗!先把他塞进里面藏一藏!”
那两个人直接把他扔到了一个楼梯上,他艰难地从麻袋里爬了出来,贪婪得呼吸着外面并不算是清新的空气。
“往上爬!爬到上面去,自己打开门,里面就有吃的,听到没有?!”
“在里面躲好了,除非我让你出来,你才能出来!听到没有!”
郁慕没听到,或者说郁慕只听到了一半。
爬上去,就有吃的。
他相信了这些人的话,爬着,想要上楼梯。
最近可能是天气不好,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楼梯很滑,郁慕力气又不够,一不小心,脚下混着积水一滑——
他直接从楼梯摔了下去!
楼梯底下是一片垃圾场,堆满了黑色的垃圾袋,混杂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恶气。
他掉入垃圾场的动静似乎惊动了谁。
没过一会儿,角落传来了脚步声。
“是这里吗?!”
“刚才的动静好像是在这里发出的——”
有人打着手电筒晃了晃,“但是好像什么也没有,啊!是老鼠!”
于是,手电筒的光,就晃到了另外一边。
“看来不是在这里。”
“赶快跟郁队他们汇合吧。”
两人说着,就走远了。
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垃圾堆里,郁慕细弱的求救声。
“救、救、我”。
雨一直下了很久。
郁慕没有力气再睁眼,他感觉这个晚上的雨像是下了好多好多年。
“吱吱——”
不远处,有老鼠爬了过来,钻进他的衣服里。
夜里很凉,气温陡降。
郁慕感觉到寒冷,发出小动物一样的呜咽哀鸣。
“草,那几个条|子走了没?!”
“走了老大!”
“那还等什么,快点把我们的‘货’给找出来!刚才我看到他摔垃圾堆里了,快去找找!”
……
再后来。
郁慕不知道他到了哪里,一路上他都昏昏沉沉的。
他一度以为,他真的会死在半路上。
可是他醒来的时,却发现,他在一间小木屋里。
就他一个人,那群绑着他的坏人,都不在了。
——这是多么好的一个避风港啊。
没有坏人,头上木头也很结实,不用担心风吹雨淋。
除了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
但是他已经知足了。他实在饿得不行的时候,会走到外面,下山,就会看到另一间小屋子,像是家那边的小卖部,上面琳琅满目,摆满了吃的喝的,各类商品。
只是上面的文字他都看不懂。
他现在是来到了另外一个国家吗?
这个小卖部里一直都没有人,最开始郁慕还会因为“身上没钱”、“没人结账”而只对着橱窗眼馋,不会拿东西。
不过,后来,他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
他颤抖着手拿起第一包曲奇饼干,就在那个地方吃了起来,一瞬间食物充盈了味蕾和腹部,让他幸福得想要哭。
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接着,他边往嘴里塞三明治、饭团,边想着。
所以……
是上天眷顾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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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的郁慕,已经改名姓苏,每天一日三餐都有专门的厨师负责,换上了整洁庄重的衣服,行走在众人的钦羡和尊重中,游走于名利场与黑白之间,享受着数不尽的金钱带来的名誉和利益。
往事已如尘烟。
他以为自己都要忘记那段日子了。
也忘记了,他本来来自另一个国家。
直到有一天,他偶然看到了一行字:
——“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一瞬间,名为记忆的匣子被打开。
当时在木屋里醒来的他,天真地以为得到了命运的眷顾。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
这其实只是苏杭进行的一项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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