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盛夏到入秋,宫徵经历了一次化疗,结果并没有什么起色,可能是第一次化疗的缘故,也可能是…总之入秋了。
照顾宫徵心力交瘁,商洛也生了点小病,原本娇养的少爷竟是只休息了一天就继续回病房看着宫徵。
宫徵躺在病床上,原本老去的面容变得更加枯败,像旧枝残叶。
事实上,商洛的样子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大概是之前哭的太多了,眼睛越来越看不清楚,虽然是年纪大了,但总会往各种方面去想。
他揉了揉眼睛给宫徵擦身子:“下次再遇见,你得把肌肉练回来啊!我可喜欢了!”
“嗯,会练的身强体壮一次一夜那种。”宫徵翘起嘴角就开始打黄腔。
商洛也懒得跟他争:“对啊!要不然你怎么满足我?好歹我也是肤白貌美大长腿,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
“是咯,可惜被我勾搭上了!那下次再见,我一定能认出你来。”宫徵笑说。
商洛撇撇嘴,眼底却带着笑意和温情。
宫徵也笑笑,他不是说假话,商洛眼下的泪痣越来越明显了,像是有人用朱砂在上面悄然一点。
他一定哭了很多次,每一次定然都耗费了精气。
自从生病,两个人越发爱提起下一次见面,下辈子再见哪里会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但没关系,总是要努力一下的。
可事实上,宫徵并没有等到第二次化疗。
傍晚的风吹的人浑身舒爽,毛孔似乎都张开了。
宫徵坐在轮椅上任由商洛推着,直到假山后的一片人工湖才停下。
“里面的鱼越来越肥了。”商洛拿起旁边的鱼粮往池子里撒了一些,看着鱼群哄的全都围过来。
宫徵也捻起一些撒进池子里,动作利落潇洒的像是扬了一把骨灰。
他看向远处,开始自顾自的说着话。
“外面街道边的白杨落叶了,医院里栽的都是冬青,只能从院墙看到外面高高的一角。”
“你回来之后第一次去找我,就是在秋天,那时候外面的叶子已经开始掉了,其实我那天特别紧张,文件都拿错了,你应该看出来了。”
“酒会上我其实特别想直接标记你,但是我当时很害怕,更怕你后悔,临时标记让我们各退了一步,你身上的味道,大概是全世界最好闻的信息素。”
香甜可口,像是经受过阳光洗礼的香甜水果汁,令人愉悦。
“我从来没有想过还能和你在一起,即便是后来我也回来了,可我们就是在一起了,我甚至觉得那年冬天一点都不冷,反而暖洋洋的。”
“我很能理解爸爸在婚礼上跟我说的那些话,实际上我也曾原封不动的告诉了季家小子,在得知年年很难养的时候,我很害怕,那是我们的孩子,不过他现在也已经是成熟且合格的父亲了。”
“我有想过,如果是女孩,我恐怕在他一出生就准备好做一个杀人犯了,可事实上即便他是男孩,我也依旧保持这样的想法。”
“你是我的宝贝,我比你大很多岁,我是希望我不在了还有人能保护你,永远护着你。”
从宫徵说第一句话开始,商洛便转过头不去看他,任由眼泪在脸上肆虐,他甚至连擦掉的力气都没有。
“你说下辈子不要再遇到我,可事实上,离开你活不下去的人是我。”
我哪里舍得你往后好几世的人生都属于别人?
应该全部占有,不论用什么样的方式方法。
宫徵笑了笑:“我们下辈子就按你说的来吧?你做学霸给我讲题,我当学霸来保护你。”
“下一次,我陪你经历所有的风风雨雨。”
不离不弃。
我会去找你,你也要等等我。
宫徵…
商洛想叫叫他,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想再看他一眼,却发现眼前一片漆黑。
他只知道,视线模糊间,那个承诺要霸占自己所有人生的精神支柱,闭上了眼睛…
这一年,商洛59岁,宫徵67岁。
应激性失声失聪,视力受阻,在ICU待了三个月,商洛才勉强醒过来。
因为他记得那个约定,不可以偷偷做坏事,要不然宫先生就不会等着他了,就要和别人在一起了。
所以他不敢。
推到普通病房的时候已经又是一年的盛夏了。
原本生机勃勃的绿莹莹,在他眼里却仿佛过得很慢很慢,他甚至恨不得自己的人生立刻马上一眼到头。
他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但他的儿子总会在他刻意不吃不喝的时候,故意提起那个人。
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商洛越发刻意折腾自己,只为了从别人口中再听见那人的姓名,以及和他有关的任何事情。
自虐一般,食髓知味。
“爷爷他…”季忆和商思徵站在病房门口,有点不敢进去。
那个衰颓的老人,可怜的让人想放肆大哭。
商添拍拍他俩的肩膀:“进去和爷爷说会话,你们知道他爱听什么。”
事实上商洛应激性反应没有痊愈,他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但他能用迷蒙的视线看出口型。
只要和宫徵有关,他都能准确的看出了。
商思徵郑重的深户一口气,狠狠的抹了抹脸,他是在没有任何血缘的情况下气质最像宫徵的人,所以每次他进病房,商洛都要盯着他看好久。
那种带着珍爱和忆往昔的眼神,每次都看的商思徵胸口发疼。
他和季忆对视一眼,推开门:“爷爷,我和小忆来看您了!”
商洛弯起眼睛笑了很久,直到眼底的湿热散去才拿出笔写字:“怎么又来了?不上课?”
“大学课程不紧张,我最近在跟爸爸去公司学习,小忆跟着年爸爸呢!”商思徵说的语速很慢,话家常一般打开话匣子,像是打开了商洛记忆里的盒子。
他不曾和宫徵一起上学念书,这是他最大的遗憾,不过如果有来世,那应该就是会按他说的那样吧?
一起上学念书,一起为未来的人生做规划。
不用去考虑联姻,不用去考虑太多杂乱的事情,只需要两个人好好在一起。
用尽全力去爱对方。
“之前为什么不愿意出国?”商洛写道。
“出国?那怎么行?大爷爷说了,您作为家里唯一的宝贝儿,我们都得照顾您,再说了出国也不好玩,出国的时间有很多,但这会就想陪着您!”季忆挑眉眨巴着大眼睛。
他很像年轻时候的商洛,看着他总会下意识的去想自己年轻的时候。
他就知道,宫徵那个人啊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怕他偷偷做坏事,所以让这些可爱的孩子跟他说话,让他舍不得。
可事实上,商洛最舍不得的就是宫徵啊。
他从床头的柜子拿出一对戒指,提笔写下:“这是我结婚的时候…”
仅仅几个字就让他泣不成声,那次的婚礼体验太美好,美好的让他只记得自己当时泪流满面。
他抹了抹眼泪继续写:“我和他的戒指,送给你们两个,年轻时要肆意,这么多父辈给你们撑起了一片天。”
季忆和商思徵当初是试管婴儿,两个人本身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但这并不能阻止他们发展比血缘更为亲密的关系。
“老话都说烂了,爱情本质上是不分任何东西的,爱一个人本身是没有错的,我能看出来,你俩个爸爸也能看出了。”
点到为止,两个二十岁的青年一人拿着一枚戒指红了眼眶,心里落了泪,滴在了脑海里。
商思徵想,这大概是来自长辈最诚挚的祝福和最美好的礼物。
后来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话,实际上商洛已经不怎么记得了,但看的很愉快。
商洛不经意的想起一句话。
你是无意穿堂风,偏偏孤倨引山洪。我是垂眉摆渡翁,却独独偏爱侬。
他沉沉睡去恍惚间又看到了那道修长的身影。
听到对方喊他洛洛。
听到对方叫他宝贝。
他有很多爱称,都是宫徵取的,不同的时候会有不同的称呼,这是很新奇的。
但商洛印象最深的还是“吾爱”二字。
第一次听到,是在宫徵的手机录音里。
他说:“吾爱洛洛,你等我,百年后我去接你,届时你不认识我,但我们一眼就能感觉到彼此。”
那是一封遗书,说出来的遗书,他能清楚的听到宫徵时而哽咽,时而轻笑。
听的人心头恍惚,忽酸忽甜。
什么是情爱?
你问商洛,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但他知道,因为一个人他爱上了整个世界,连带着肮脏和不堪通通接纳。
这大概是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爱屋及乌。
没有生死与共,但却也白头偕老。
“病人心脏骤停!立刻推进急救室!”
紧张又危险的电子器械的声音荡在手术室里,商洛不知怎的竟然觉得自己睁开了眼睛。
甚至眼底清明看的清清楚楚。
他看到手术室的门口站一个人,那人嘴角含笑,满目温柔,极尽宠溺。
他听到那人说:“我想你了,等我去接你。”
不,不用等了。
我现在就想跟你一起去,一个人活着太累了。
一个人活着,没有你,坚持不下去了。
手术室的灯,灭了。
主治医生看着嘴角含笑的商洛竟是不知不觉的红了眼眶,摘下口罩那一刻,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胸口的名牌上写着:张绍禹。
他带着清风和挚爱,勇敢且坚定的去找等待自己的爱人了。
这一年,商洛60岁,宫徵68岁。
…
春去秋来不相待,水中月色长不改。
花开花落自有时。
少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但另一只手里还紧紧的攥着碳素笔。
少年睡的极不安稳,隐约做了好些梦,凌乱的很。
教室里其他学生似乎都刻意降低了声音,毕竟这个高一新学期第一天就被请去校长室的小少爷是真的壕无人性。
“诶!祖宗!”一八班的教室门口突然发出一声高亢的声音。
睡梦中的少年彻底醒来,原本迷蒙的眼神眨了一下就恢复了清明,眼下的红色泪痣映的少年整张脸都妖艳异常。
他放下手中的笔,搓了搓手指从桌洞拿出一颗奶糖放进嘴里,苍白的脸色才带上一丝红润。
门口喊人的憨批一进来就坐到他旁边的空座位上:“祖宗,怎么样?还适应吗?要不要我调班过来陪你?”
“禹大宝声音小点!”洛遇悄悄扯了扯他袖子提醒他,这二货恨不得把天花板掀起来。
宝禹愣了一下,抬手挡住嘴巴在他耳边低语。
听着听着,洛遇眼睛一亮,狐疑的看着他:“你确定?那人不会撒谎吧?”
“不会,说是有人有准确的消息,之前看到过,所以咱们要是在那等着肯定能见到!”禹大宝郑重的点点头。
洛遇挑了挑好看的桃花眼,眉目流转间带着青涩的别样风情,他点点下巴:“那咱们就去会一会吧!反正小叔他们最近都不在!”
“那可说好了!到时候被发现了和以前一样啊!”
两个人经常去赛车,都是一些娱乐性质的比赛,太危险的他俩没有成年上不了。
但即便是这样,家里的人也看的特别严,基本上他前脚刚到,后脚就被小叔拎着领子给拎走了。
后来他俩就找人专门望风,一有人来抓他们,就分开了两头往人多的地方跑。
“行,这次找的谁?”洛遇拎起书包就往外走,末了走到副班长面前敲了敲桌子,“我下午有事,请个假。”
副班长:“……”
你、他、妈一班长跟我副班长请假!次级谁呢?!
宝禹打开手机看了一眼:“那边没说,反正只说这人能打能抗的,业务能力很强,好像是咱们高一的。”
“高一就有这种厉害角色了?”洛遇精致的眉眼间闪过一丝惊讶,大概是家教问题,他总是对故事里的英雄充满好奇。
“听说确实是个厉害角色,后妈带着儿子上门把他给赶出来了,然后他把他后妈家小型企业给推了。”
这个推了,听着是很平淡的词汇,事实上是把人公司给黑了,资料卖了,公司收购了。
听听,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洛遇忍不住笑笑:“这也就是我家没人这么作,要不然好想体验一下。”
禹大宝撇撇嘴:“您老知足吧!小叔对你多好!一天天可劲儿跟人作死!”
洛遇啧了一声,声音有点绵软却傲娇:“禹大宝你又抗揍了是吧?”
“哎哎!对方发照片过来了?操!大帅逼啊!这尼玛!”宝禹把照片放大再放大,恨不得把人脸上每个毛孔都看见。
洛遇懒得理他:“认识人了就行,你跟他说,让他在那等着!”
“那人说有事,要晚点的。”
洛遇撇撇嘴,估计是个不差钱的,跟他一样一天不搞点事情就浑身难受那种。
路过巷子的时候,洛遇听到了一点动静,他和宝禹对视一眼放轻了步子。
拐角处站着两个人,洛遇有点尴尬,这是遇到表白的了,他动了动宝禹张口型:“咱们换条路!”
不过里面被表白的人似乎没有给他们机会,他轻笑:“抱歉,我不认识你,对你甚至没有一丁点的印象。”
少年独有的清朗声线听的洛遇莫名红了耳尖,他记得自己不是声控啊!
“我脸盲心瞎,还以为你要扫码加微信呢!我寻思你手里也没拿着小玩意儿啊!”大概是说的大实话,真诚且认真而且疑惑。
洛遇听的都要笑了,他轻轻吸了口气把笑意拦住,小声:“咱们走吧!”
“呦,听完了就要走了?”
洛遇刚要迈出的步子,随着这句话愣在了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这不尴不尬的。
他有点羞赧,清了清嗓子转过身…愣住了。
他敢保证,这个大帅逼绝对比禹大宝说的那个大帅逼要帅!
祗越眯起眼睛仔细瞧着,事实上他不是真的脸盲,只是看人的时候会分不清谁的脸对应着谁。
但是,如果是眼前这个人,他想他可以记得清清楚楚。
“抱歉,不是有意要听的。”洛遇轻轻咬了咬下唇,小少爷从小到大第一次感觉到羞涩和尴尬,有点不知所措。
禹大宝拿出手机看了好一会,又看向前面站着的人:“!!!”
“遇啊!大帅逼!他就是大帅逼!”禹大宝忍不住发出惊叹。
洛遇觉得更丢人了,他胳膊肘戳了戳禹大宝:“我知道他是大帅逼!你给我声音小点!丢人!”
祗越松开眉头眉开眼笑:“谢谢夸奖啊!”
禹大宝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拿手机调出照片怼到洛遇眼前。
洛遇:“……”
好的,那个要给他们望风的憨批不差钱的富二代少爷,就是眼前这个刚刚拒绝了别人告白的憨憨。
洛遇咬咬牙,看向祗越:“那要一起去吗?你还有事吗?”
少年小心翼翼又期待的眼神极大程度上取悦了祗越,他好心情的点点头:“一起吧!小奶糕!”
他从口袋掏出一根荔枝味的棒棒糖,撕开包装纸对着洛遇:“啊——”
洛遇脑袋一空,下意识的跟着啊了一声,下一秒,甜甜的荔枝味漫进口腔,带着不可思议的甜。
“甜的吧?”祗越轻轻捏捏他脸蛋。
“甜的。”洛遇小声说道。
江城九月份的天气怎么会这么热呢?惹得人心神荡漾。洛遇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