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烧:……
他没有理会鹿燃野的话,直接按开了卧室的灯。
鹿燃野在黑暗中待了太久,突然亮起的光芒激得他不禁眯起了眼睛。
梁烧把碗放在床头柜上,双手环胸站在一旁,说:“起来自己喝。”
鹿燃野其实没什么胃口,但他已经一天没吃过东西了,他还是从床上爬起来,慢吞吞地握住了碗里的汤匙。
梁烧只做了一碗白粥,鹿燃野挖了一勺,直接把滚烫的粥往肚子里咽。
梁烧微微皱眉:“你不会晾凉了再吃吗?”
鹿燃野囫囵吞了一口,烫得舌头发麻,他不由得吐出舌尖,连着轻轻哈了几声。
鹿燃野说:“吃饭要趁热吃。”
“容易烫伤食道……”梁烧欲言又止,“算了,随你。”
鹿燃野的视线又挪到梁烧身上,他嘴里又塞了一勺粥,说话也含糊不清的:“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睡觉?”
梁烧:……
鹿燃野又说:“你不喜欢我这样的类型吗?我不够好看吗?还是你没有钱?”
“我不要钱,我只要你——”
“我不是同性恋,”梁烧被鹿燃野的视线盯得很不自在,便不耐烦地别开脸,“不要纠缠我。”
鹿燃野放下汤匙,汤匙落在碗底,撞出清脆的“吧嗒”一声,他疑惑地说:“医生,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自己是gay呢?”
梁烧只说:“我不是。”
鹿燃野却斩钉截铁地说:“我的直觉不会错。”
梁烧:……
一旦遇到不想说的话题,梁烧就总是沉默不语,他不回答鹿燃野,鹿燃野并不心急,取了汤匙继续喝粥。
“有很多人会谈性色变,我和他们不一样,”即使梁烧不说话,鹿燃野也知道他会听自己说,“医生,你也是这一类人吗?可是你平时要怎么解决需求呀?你年纪也不小了,总不可能一直都是一个人……”
鹿燃野从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也不觉得这些有什么好羞耻的——他的父母只会告诉他这样不对、丢人、令全家蒙羞,却从不给他解释原因。
他的父母很矛盾——在鹿燃野眼里,他们明明各有各的“快乐”法,却不敢将自己的快乐坦白于人前。
鹿燃野从不违背自己的想法,他和他的父母不一样,他觉得快乐,他就不会思考快乐以外的任何麻烦事儿。
但鹿燃野的话并不会打动梁烧。
梁烧知道他如此执拗的原因,也大概了解了他的病,但梁烧无法光凭所谓的“情有可原”就轻易转换自己对他人的印象。
“我不会和你做那种事的,”梁烧说,“今晚我可以留你一晚上,白天你如果还不走的话,我会直接报警。”
鹿燃野撇了撇嘴,说:“……好吧。”
-
鹿燃野第二天还是没能起得来床,他又开始发烧了。
他身体一直很好,顶多染点小感冒,这回却反而罕见地反复发烧,梁烧便不好狠下心来赶他走。
鹿燃野烧得神志不清,浑浑噩噩中做起了梦。
他梦见了五六岁的自己。
鹿燃野坐在自己的卧室里摆弄铃铛,幼时的他钟爱这类玩具——他身处于梦境时,就成了钟爱铃铛的鹿燃野,他只要轻轻一拨弄铃铛,它就能响个不停。
叮当、叮当、叮当……
他已经记不清家中属于他的卧室的模样,四周都随着记忆的模糊而蒙了一层白雾,只有屁股下的床垫柔软蓬松,恰如梁烧家中的床。
叮当、叮当、叮当……
鹿燃野手指一顿,双腿随着柔软的床垫下陷,他却没有挣扎的意识,只是攥紧了手中的铃铛,不断下坠、下坠,铃铛发出一声巨响,他落地了。
鹿燃野迷迷糊糊张开了眼,他隐约察觉被人握住了手,抱在怀里,他仿佛一叶孤舟,随着水流摇摇晃晃——那人的手很热,像他记忆里的温度——
鹿燃野想着想着,就又昏睡过去,这次他落进了熟悉的地下室,他被囚禁了七年的地方。
相比较卧室那段含糊不清的回忆,地下室的陈设他都历历在目,破旧的木床、只装着换洗睡衣的木箱,还有丢在角落里积满了尘土的教材书。
病毁了他的一切,他被关起来之后,就再也没能读过书。
即使在梦中,现实中的记忆却不会改变,他记得他曾经很怕黑,后来他开始畏惧灯光,再往后……
鹿燃野手里的铃铛响了。
梦里的行为是没有任何逻辑与动机的,鹿燃野便跪下身,脸颊贴住地板,透过门底的空隙往外看。
门板之外同样有个趴在地板上的男孩,男孩满脸泪痕,也在看着鹿燃野。
男孩脖子上挂着和鹿燃野手里一模一样的铃铛。
他是鹿燃野同母异父的哥哥,韶清。
看到铃铛的一瞬间,鹿燃野便张皇失措地丢了手中的铃铛,铃铛滚落至水泥地面,发出沉闷的碰撞声——紧接着,他的梦境被粗暴地撕碎,周遭的一切环境开始天旋地转,铃铛的声音却一遍又一遍在脑内回响。
叮当、叮当、叮当……
鹿燃野猛地张开了眼睛。
眼前的天花板洁白敞亮,崭新的白炽灯明亮地悬在他头顶。
这不是梁烧家卧室的天花板,即便鹿燃野总是在半睡半醒,他也记得梁烧家卧室的模样,那间卧室旧到天花板发黄,灯也不会这么亮,到了晚上,整个屋子都看起来灰扑扑的。
鹿燃野难得觉得脑袋清醒了些,他稍微一动,就扯到了扎在手背的输液管。
他这才意识到,这里是医院。
鹿燃野穿着自己原来那套衣服——来医院之前,梁烧给他换了衣服,他的衣服已经被洗过了,散发着洗衣液的清香。
药液顺着静脉冷冰冰地传送至全身,鹿燃野被消毒水的气息包裹,他很喜欢这冷冰冰的感受,身上也恢复了点力气。
他很喜欢医院,只有去医院时,他才可以不被关在地下室里。
他一转头,就看到梁烧的侧脸,梁烧坐在病床旁边正刷着手机,见鹿燃野醒了,才抬起头说:“你反复发烧总不好,我就带你来医院看看,果然是肺炎。”
“这瓶液快输完了,剩下的可以带回去输。”
晚上只有急诊,鹿燃野现在躺在急诊的病房里,整个病房就只有他一个。输液的成效远比吃药快多了,鹿燃野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你可不可以不要报警,”张嘴说话时,鹿燃野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又干又痛,“如果你一定要报警,我、我就……”
鹿燃野还死死记得梁烧下达的期限,他白天因病没能离开,他不离开,梁烧就要报警,警察一定会联系他的父亲。
鹿燃野想了想,说出了他能想到的最恶毒的威胁:“如果你报警,我再也不会还你垫付的医药费的。”
梁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