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腰的别墅群错落在一丛丛低矮的草树间, 红色的屋顶像是蹲在其中的人戴着帽子,稀松的被绿叶遮挡。

  范寻在最近的一间屋子里等他,其他没兴趣蹦极的人也都在那处院里吃水果喝饮料休息, 合计着一会儿沿着山路欣赏风景。

  陆信没着急进屋,见到指引路标上写着鹿园和小喷泉的字眼,脚步一转, 插着兜慢悠悠地溜达过去。

  范寻要是结束电话肯定会第一时间找他,现在还没动静, 应该还在处理那些急事。

  陆信顺着小木牌一路嗅着青草气, 山里的季节总比城市里来的早,这个刚结束春天的日子,已经能听见几声突兀的蝉鸣了。

  听着就热。

  陆信揪起衣领晃了晃,虽然偶尔有风吹过, 依旧挡不住头顶的灼灼烈日烤着他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脖子。

  早知道刚才就不把范寻的外套脱下来了。

  一边走陆信就一边后悔, 还没看到小鹿就已经想调头回去吹空调, 这会儿范总要是在身边, 陆大少爷肯定又要耍赖。

  喷泉就设立在鹿园门口, 硕大的圆盘坐在院子里, 水柱交叉着喷得老高,周围的空气顿时凉爽下来。

  今天除了他们还有许多客人, 小朋友们也不嫌湿, 在水流下奔跑欢笑,家长歇在几米外的凉棚下,有的躺着有的坐着下棋, 手边放着啤酒饮料, 偶尔抬头看一眼孩子再继续和朋友奋战。

  可当真是将度假村的经营主旨贯彻得结结实实, 处处弥漫着懒散悠闲的氛围。

  谷净维也带着女儿老婆先一步来到这里, 负责引领的服务生冲着陆信客气地打招呼,正准备进园子的谷净维回头,一挑眉,“你自己来的?范总呢?”

  “开会。”陆信手里攥着半分钟前被风吹到脚边的小野花,花朵完整鲜艳,明亮的紫色中间缀着一圈白,精致小巧。

  他把花插在小姑娘的羊角辫上,系成麻花的朴素鞭子顿时点上色彩,她拉过眼前看了看,露出缺牙的小嘴冲陆信粲然道:“谢嘘嘘。”含糊得十分可爱。

  陆信轻笑,“不客气。”

  “范总老是这么陪着你,不会耽误工作吗?”谷净维将挣扎的女儿放到地上,牵着手,跟着工作人员进入满是悠哉梅花鹿的园区。

  “一般来说,大企业都有专营团队。”陆信从桌台边拿了一顶草帽扣在头上,跟着他们的节奏走着,他说:“他是决策人之一,但也没你们想的那么操心。”

  真正烦心的是范寻背后的家庭关系,亲戚朋友利益牵扯,带着血缘的纽带总是要比单纯的金钱连接要复杂恶心得多。

  陆信自己就深有体会。

  刚才无意间听了几秒钟范寻的电话对答,开口一句“叔叔”,陆信就已经知道他要忙得是什么。

  那一瞬间,原本打算躺下来等他的陆信心情忽然就跌落进谷底,不想多听,干脆出来逛一逛转移注意力。

  范寻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据他自己说,记忆里甚至根本就没有出现过这个人。范家全部话语权都掌控在他爷爷手里,那个一手创立了FunStone的企业家即便七老八十也依旧有着绝对的分量。

  范寻还有两个叔叔,二叔一辈子没有妻儿,孤身一人,似乎连脱单的迹象都未曾有过。三叔在孩子还不会说话时就离了婚,和话少能力强的二叔不同,范家这位小儿子一天天吊儿郎当没个正经事做,还净想着吃喝玩乐,事业上毫无建树,几乎没接触过范家的业务,从始至终都被哥哥和老爹养着。

  这些是五年前陆信在和范寻分开前的认知,现在范爷爷重病,估计一切都早已天翻地覆。

  园子里的梅花鹿都三两成群地卧在树荫下,谷净维的女儿拽着妈妈去最近的树底,大约是接客经验充足,这些鹿对人类没什么防备心,只定定地看着小女孩儿朝自己蹦蹦跳跳地跑来。

  谷净维和陆信跟在后面,他问:“我其实一直想问,你这样出来打电竞,你们家是怎么……”

  陆信淡然地笑了笑,不甚在意地说:“不同意,不过他们很少同意我做什么事,所以结果都一样,没什么区别。”

  “我能问问,你家是做什么的吗?”谷净维在创立战队之初和陆信混熟之后,相处聊天都非常随意自然,可现在陆信多了一重昔日迷弟加豪门的身份,他忽然又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总感觉自己似乎欠他点什么。

  陆信大大方方道:“你开的车就是我家的。”

  谷净维脚步猛地一顿,呆怔地立在原地,看着陆信的眼神中流转着汹涌的不可思议。

  他的车是去年买的,那时候战队盈利丰厚,他也好不容易见到大把的回头钱,大手一挥,买了台高端价位的新能源汽车。

  现在这个年代,互联智能、全息、新能源,并肩当代赚钱产业的塔尖,谁下手早,谁就掌握绝对优质的资源和地位。

  FunStone把控着互联家居的码头,全息的硬件产业又由飞竞一手遮天,而新能源的修罗场里,就只有他买的那台车的厂家是走路最早飞奔最猛的品牌,在一众百花齐放的新能源领域鹤立鸡群。

  帆途,车标是一只轮廓简洁两角繁壮的公鹿。

  陆信笑着回头看他,“干嘛?不至于吧,范总的家底不是更震撼吗?”

  帆途成熟得比悦石晚,却是诞生在差不多的年代,同样打赢了不少势头凶猛的新企业和体量恐怖的老龙头,在今时今日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大佬。

  谷净维:“……我觉得差不多。”他走过去忧心忡忡地说:“你这样出来打电竞真的没事儿?别人不知道吧?这事儿可别再跟其他人说了。”

  “没什么大事儿,不用这么紧张。”

  陆信敛去笑容,他的家人只有爷爷真正在乎自己,那对所谓的父母无非就是觉得他不上大学去打游戏不体面。现在他是世界冠军,说出去还是能挣回那么一星半点的光环,嫌弃倒是不再嫌弃了,却仍然不会主动提及。

  即使被曝光,他们大概也没那么介意,依照他爸的性格,借机炒作都算不得新鲜。

  “怎么不是大事儿,范总还和你一起参加青训……”谷净维话音一顿,眼神逐渐坚定,郑重地说:“我一定不会让DE出什么问题的,这么多年,谢谢你。”

  陆信最受不了朋友这样严肃正经地和他说话,眼下谷净维像是对着塑像发毒誓的教徒,简直让陆信脖子发僵。

  他大致明白谷净维的心思,举起手定在半空,“我觉得这里面有些误会。”

  “你不用说了,我明白,放心吧。”说完,就顶着满脸的决绝走向妻女。

  陆信在他背后喃喃:“我感觉你没明白。”

  这五年里支撑他职业生涯的人并不是从前一心崇拜的传奇,但陆信觉得自己要是硬拉着他解释清楚,好像多少都有点伤人。

  “算了。”他重新插着裤兜,无奈地跟上他的脚步。

  “陆信?”熟悉的声音从旁打断他的步子,陆信侧头,眉心瞬间揪起。

  范越,范寻那个三叔的宝贝儿子。

  小时候陆信时常混在范寻家和他一起学习一起玩儿,放假还会同吃同睡,时不时的,这位弟弟就会打破他们无忧无虑的生活。

  现在想想,这人就像是喜欢跟人抢玩具的熊孩子亲戚一样,总跟陆信争夺范寻的关注。陆信这个人就是犟,平时没有范越的时候他自己都懒得粘着范寻,可只要范越一来,陆信就化身粘人精,围着两面焦灼的范寻哥哥长哥哥短。

  一幕幕“争宠”的画面滑过记忆,陆信还是抵不住对他的厌烦。

  他不痛不痒地问:“你怎么在这。”语气听不出波澜,平平常常,却没克制心底的排斥。

  “我还问你呢,你不是打电竞去了?怎么会在这?”范越如临大敌地快步上前,一副随时就要将人赶出去的样子。

  “跟你有关系?”即便多年没见,陆信还是忍不了心中脱口而出的冲劲儿,难以调动教养客气下来。

  “这是我家开的,当然跟我有关系。”

  范越的样貌和范寻没有太多相似性,这人小时候黑炭似的小小一个,长大了却变得身强力壮,健康的麦色给他染上几分粗糙,两人站一起,把陆信衬得还真像个肤白貌美的仙人,再配合着范家统一的漆黑大眼,活像个傻狗。

  陆信以前总这样骂他,被烦得受不了就会口无遮拦:你怎么跟狗一样!

  好在每到这个时候范寻都会无条件地哄他,要不然也难逃连坐被骂的命运。

  陆信懒得理他,转身就想走,走出去两步又看向他:“你不是留学去了吗?毕业了?”

  范越条件反射地刚想点头,立刻收住脑袋,洋洋得意地回敬:“跟你有关系吗?”

  陆信连瞪他一眼的兴致都提不起来,直接走人。

  “你是不是来找我哥的?谁告诉你他今天会来的?”范越不依不饶,粗壮的大长腿几步就急切地跟上陆信。

  “我跟他一起来的。”陆信不想看他,生怕多说半句就会变傻,鹿也不摸了,草也不喂了,拿出罕见的步速,直奔大门而去。

  “一起?”范越停了一下,又立即追上,这次不再那么阴阳怪气,反而小心地问:“你们……你们是不是又在一起了?”

  陆信瞅瞅他,本以为会看到一张不赞同的厌恶脸色,就像他爸爸那样,却被他眼神中的期待和细微的兴奋搞得一怔,胸口的气闷仿佛没收口的气球,迅速干瘪大半。

  “嗯。”陆信不甘不愿地答着,禁不住一直盯着这人的神情,想分辨出更多的情绪。

  “真的?”范越没压住嘴角的笑,一时间整个人真就像捡到骨头的狗似的,又马上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木着脸毫无意义地补救:“咳,一猜就是。”

  陆信一愣,站定下来,饶有兴味地观察他的每一个细节,说:“我们刚在一起没多久。”

  范越也下意识停了下来,一听这话,随意道:“反正不是在一起了吗?”他长得高,瞧着比范寻还要高,活似吃了生长素的门柱,看着陆信时需要低下视线。

  他故作高傲地对着陆信道:“既然又在一起了,就别瞎折腾,你也不想再像以前那样吧?”

  陆信眼看着范越抱起手臂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垂眸不屑地瞄着自己,说:“没什么事儿就别往我家跑了。”

  他见陆信不仅不说话还挂着诡异的微笑,不自在地直想挠头,硬是忍住,又说:“我爷爷生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但不要想得太简单,别又搞得跟五年前似的要死要活的。”

  陆信原本还在为这人骤然暴露的奇怪属性感到奇妙,听见这话神色一僵,问他:“要死要活?什么意思?”

  范越怔住片刻,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暴露了什么,懊恼地伸手挠了挠脖子,又不甚熟练地板住脸,重新戴上面具,“字面意思,你自己清楚。”

  “我清楚个屁。”陆信跟他相处很少带着礼貌这种高端素养,此刻他心里着急,更是语气冲动。

  “是不是范寻干什么了?”

  范越眼神逐渐飘忽,看着大门踏出一脚,不自然地说:“他干什么我怎么知道,我忙得很,没时间在这跟你耗着。”

  陆信盯着他的背影,一改懒洋洋的姿态直接跟上去。

  “你跟着我干什么?!”

  “呵,你跟了那么多年我跟一回不行?”

  “我什么时候跟着你了?”

  “用我给你回忆一下每年假期吗?”

  “我……我当时哪知道你俩是那种……你别跟我!”

  ……

  范寻好不容易将一连几通电话敷衍过去,他站在落地窗边看看外面的庭院,刚才还在闲聊的阿姨和助理一行人已经离开,偌大的别墅里只剩下他自己。

  陆信还没回来。

  他边拨通对方的电话,边推开房门打算出去找人。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在鹿园附近。

  “陆狗接个电话,算爷求你。”

  姬耘的声音透过手机穿过整个小院,范寻愣了愣,放下手机看到正在进院门的人。

  “陆狗接个电话,算爷求你。”

  不断循环的铃声一遍遍从陆信的兜里传来,范寻皱眉,对这个铃声老大不满意。

  他挂断电话,周围安静下来,只剩下陆信的脚步声。

  “怎么设了这样的铃……”

  话没说完,陆信焦急地捧住他的脸颊咬了上来,真的是咬,牙齿印在柔软的唇肉上微微用力,却又没有咬合得太紧,呼吸顺着纠缠的唇齿流转传递,接着,便是带着淡淡咸味的更深入的缠吻。

  范寻纳闷,扒着他的肩膀分开几寸,“怎么了?”甫一稳住视线,就见陆信的眼底挂着清晰的泪痕,红润的眼不住地盯着自己反复看个不停。

  带着悲戚,又满是心疼。

  “怎么了?”范寻顿时窜起一股急火,实在想不通能有什么事值得他流泪的。好好的出去溜达一圈,回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陆信不说话,抱住人再次吻了上去。

  ——你,你别说是我说的。

  ——虽然我也挺烦你的,但你们俩毕竟……是吧,你自己心里清楚。

  ——那时候我二叔不是一顿饭就把你弄走了吗,转天我哥就回家了。

  ——他……把家里东西都砸了,被我爷爷关起来……

  ——反正,就是折腾了半个多月吧,突然就想通了,也不知道怎么通的。

  ——但是他……又好像没完全想通……出国之前得了厌食症,有点严重……

  ——不过这几年挺正常的,没见他再犯过。

  作者有话要说:

  《亲妈》

  我直接折叠鞠躬家人们!!太对不起了!!

  我以为前一段时间的短暂解放是一场解放,没想到是修罗的开端。

  但这波星星不打算请长假,会尽全力更新。

  日更会尽力,但实在不敢下保证,家人们可以养一养。

  孩子会努力尝试修仙把文修出来。

  这本文写得真真是过于一波三折了,完结之后我要螺旋庆祝(眺望远方)

  再给大家道歉,感谢还在追更的宝们。

  (希望孩子早日把握住当下的局面,双手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