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播和观众从来不在对等的位置上, 一个消遣娱乐,一个创收营业。隔着一层屏幕看着里面的人做着自己感兴趣的事,围观的路人便天然地带着操控欲和掌握感。
像范寻这样根本没把主播当做职业的人并不是个例, 但像他这样公然挑衅毫不委婉的,怕只能是少数。
[???吃枪药了?]
[说两句都说不得?那是你亲儿子?]
[离谱了,你还来劲了, 骂你了?]
[……?作为主播这样讲话会不会不太好?]
[emmmmm我觉得他说的挺好,自己徒弟诶, 随便你们骂的喔。]
[gun, gun,早看不顺眼了,一群民间冠军。]
[这么敏感?Forever是你生的?]
[一个LCC都赢不了的废物,说实话都不行哦?]
范寻一目十行看着弹幕, 眉头紧锁, 几次徘徊在退播的边缘。
直播才过去十分钟, 实在太短。
他懒得再关注, 点开陆信的观战邀请进入擂台赛模式。
擂台上, 归途站在边缘听话地选择陆信给他指定的六个技能, 吕廉恒发懵地杵在台子外围,看见师父进来, 小声打了招呼。
“师父。”鼻音还没消下去, 小心翼翼间还带着点讨好。
范寻看看他的角色,看不出什么情绪,沉声“嗯”了一下, 安静下来。
吕廉恒对师父的淡漠习以为常, 刚才他能感受到范寻夸自己时的态度, 虽然干巴, 但很真诚。
他以前也觉得自己肯定能行,在GNE二队的时候就又傲又狂,他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能有资格和男神站在同一个赛场上。
直到进入DE前,他都以为自己会以LUKS敌方的身份,近距离感受陆神的技术。
作为队友,是他最不敢想象的机会。
骨子里的自信和张扬到了LUKS面前,全都缩成微小的一团,在这一段时间里逐渐演变成恐慌和紧张。
吕廉恒一直都在仰视着这个一眼就令他疯魔的传奇,和传奇做队友,他觉得自己还不够格。
范寻和徒弟并排站着,紧盯着台面上的状况,沉默间,他忽然开口:“陆信以前也有崇拜的人。”
吕廉恒混乱卑微的思绪一顿,侧头看看师父。
“高二的假期他去那个人做教练的战队参加青训。”
回想起那段时光,一幕幕都异常清晰的闪过范寻的脑子,他的高智商在这时候简直发挥到极致,陆信在短短一个月里的每一个动作神态、每一种情绪都被他记得清清楚楚。
吕廉恒怔怔地盯着范寻,还真不知道LUKS也有崇拜的人。
“那时候,他做好辍学的打算了。”但范寻没有。
他的家庭和理智都不允许自己做出这么轻率的决定,可他还是放弃了国外的交流跟着陆信一起参加训练。
他怕这人又是三分钟热度,怕他在里面受挫,担心他遭受打击。他原本是想缀在陆信身后帮他擦屁股的。
“入营有一个能力考核,按照成绩分批次培训。”
吕廉恒听着男神少有人知的历史,目光灼灼,点点头应着:“嗯。”
他参加的青训也是这个制度。
“总教练会一直看完所有人的考核比赛,然后参与打分。”范寻的眸子追随着台上开始行动的陆信,平淡地说:“那人看完陆信的对局,说他太飘,太自我,不适合电竞。”
“啊?”吕廉恒呆了呆,暗自张着嘴。
现在的陆信何止是适合电竞,他简直就是为此而生。团队的核心指挥是他,挑起重担平衡格局的也是他,甚至还会为了总体战术压制自己。
飘、自我,和他认知中的LUKS贴不上半点关系。
范寻看向等着故事下文的小朋友,问:“如果陆信说你应变能力太差,战斗意识滞后,你会怎么样?”
吕廉恒一僵,师父的语气太严肃认真,他合理怀疑这就是自己现阶段最突出的缺陷。
如果是LUKS这样说他……
小徒弟仗着没人能看见,头盔下的嘴一扁,眼眶迅速蹿上一圈鲜红。
delete111的角色低下头,范寻盯着他的头顶,并不知道自己又把人家一个七尺男儿说出眼泪来。
“他消沉了一周。”以为夜里没人发现,在被窝里哭,殊不知每天早上范寻瞧见他那对肿眼就忍不住心难受。
一周后的陆信开始疯狂训练,没日没夜,练意识、练配合、练心态。范寻陪着,练到头疼的秘密再也藏不住。
就像台上的归途,分明看不出多少对电竞的疯狂热爱,却能仗着天赋和说不清的执念,陪着吕廉恒耗了这三天,一句怨言不曾有过。
“后来呢?”小孩儿哑着嗓子,即便哭也想知道后续。
范寻听出异样,愣了一下,再次看向他拘谨地说:“抱歉,就是打个比方。”
吕廉恒刚合上的嘴又扁起来,对师父的敬畏消退几分,没什么感情地“哦”了一声。
并不是很相信。
范总口不择言,抿抿唇,继续道:“后来战队倒闭了。”
“……?”吕廉恒迅速抬头,他以为会听到什么“后来他封神了”、“后来他崛起了”,压根没想过会是这种结局。
被范寻无视的弹幕原本打得不可开交热火朝天,随着他话音一落,弹幕区迅速被问号覆盖得严严实实。
[?]
[???]
[????什么玩意儿?]
[??????说得好像DE要倒闭一样。]
[Follow笑死我了,又把孩子说哭又吓唬孩子。]
[《师父》]
“但是现在,他是LUKS。”
任谁也不会相信,六年前的陆神还曾失意过,无助过。
范寻也是在那时候猛然意识到,电竞对那个做什么都三分热血的陆信而言,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没打算辍学的范同学在那个假期无数次动摇自己,也终于在挑明一切的那晚彻底下定决心,他要和陆信一起登顶,他要放弃背后的东西。
但现实就是,决心下得再坚定决绝,总有人掌握着轻易捏碎的方法和理由。
“专心,别分神。”擂台上,陆信给归途配了一套很别扭的技能,很少会有人发神经去搭配成这样的程度。
归途听不见擂台下的声音,却总想关注下面的人。
吕廉恒几乎没哭过。从小打大,反而是归途这个看着理智从容的人比他多哭过不少次。
范总到底说了什么才会让他忍都忍不住。
“技能拿在手上,你首先应该考虑什么?”
陆信穿着顶配技能和小朋友打,堪称光明正大欺负人。
归途回神,下意识说:“效益最大化?”
“是你的效益还是团队的效益?”
对面没回答,陆信笑了笑,调侃道:“你是奶妈没错,但没必要真当妈。”
话一脱口,陆信瞬间消失,归途精神一凛,凭本能抵挡住突如其来的攻击,条件反射地给自己加了一套血,勉强从LUKS手里保下一命。
“归途。”陆信收手,正经地问:“你是在给自己打电竞,还是给别的什么人?”
归途脑子几秒内就转了十八个圈,自然听得出队长的言下之意。
他诚实道:“说不清。”
陆信了然点头,“吕廉恒进队试训的那天,说想和你一起打电竞,一起拿冠军。”
归途惊讶地站直角色的身子,陆信又问:“你呢?你是单纯地想和他打电竞,还是也想一起站在台上拿个金杯?”
台子上的两个人都没了动作,面对面站着。
归途的专业素养其实很强,手里拿着陌生配置也能极短时间内找到空子,能自保,也能伤到风影般的陆信。
他的变通力和抗压力要远超于吕廉恒,但训练赛还是存在问题,自然状态下他不会表现出的问题。
过于在乎别人而忽略甚至舍弃自己,陆信总能从他身上看到点范寻以前的印记,看着就心底紧缩。
归途想了足足几分钟,郑重回答:“都想。”
“一起打电竞,一起拿冠军。我都想。”
陆信轻笑:“但你只关注他,就绝对不可能走到冠军那么远。”
“战队里每一个人都很重要,没有人有那个必要去时刻牺牲自己的利益,你不考虑自己,就是在拖战队的后腿。救得了队友,救不了比赛。”
归途的心脏要比吕廉恒抗折腾一些,陆信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指出关键。
他看着队长操纵着的杀手,听筒里又道:“配合和迎合是两回事,我觉得你能想明白。”
“嗯,明白。”归途虚心受教,看看头顶组合离谱的技能图标,回想刚才短暂的对战。
0:0,他在LUKS的擂台上活下来了。
“对了,有个建议。”点透归途不需要太耗费力气,陆信清楚他的理解力和能力,转而说:“保护得越好越脆弱,适当放放手吧。”
陆信回想没有范寻“约束”的那五年,空荡荡的虚无和焦虑至今都鲜明深刻。末了,他又补充强调:“适当。”
归途歪了歪头,似乎是从队长的话里听出了点经验之谈的味道,没敢多说,他笑了笑:“好,谢谢队长。”
范寻见比赛被房主终止,吩咐徒弟:“去吧,到你了。”
吕廉恒局促地犹豫片刻,接受了队长的邀请传送到了擂台之上。
“您跟他说什么了?”范寻身边的人换成归途,两人气质截然不同,却莫名有一种处在一个层次上的和谐,谁也没比谁矮一寸。
范寻想想刚才又哑嗓子的吕廉恒,厚着脸皮说:“没什么。”
另一边的吕廉恒一脸懵逼地按陆信的要求,套上一身驴唇不对马嘴的技能。
作为一个岩铠,他是死都不会穿这一套上正式比赛的,必输无疑。
“来吧。”陆信含笑挥手。
吕廉恒踌躇几秒,操纵着慢吞吞地盾爹挪到陆信面前,凭着职业选手的本能,秀了一套攻击。
陆信的灵活并不局限在杀手上,但杀手确实是他最拿手的王牌,所以这些攻击无一例外全部被躲了过去。
吕廉恒:“……”毫无意义,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拿到系统新出的技能,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队长发话,吕廉恒顺着思考:“看优劣势,看伤害率,搭配起来用一用。”
“嗯,看出来优劣势了,你要怎么发挥?”
他试探回答:“取长补短?”
陆信接着引导:“为什么不是扬长避短?为什么要补掉劣势?”
“劣势避不开的,一定会被对手利用,只能合理化解。”吕廉恒觉得这都是常识。
“这不是挺清楚的吗?”陆信甩甩手里的短刀,笑着问:“那你训练赛在想什么呢?”
吕廉恒怔了神。
理论他都熟的不能再熟,为什么在正式对战的时候会想不起来?
“接着来,把你说的用上。”陆信也不客气,直接闪现到吕廉恒面前。
一对一的打斗沉浸感比团战要紧绷,能让人迅速进入状态集中精神。
几乎是下意识,吕廉恒拉出钩子甩到陆信身上,将人拉到自己近前,这一举动旁人一看,绝对以为这人疯了,结果下一秒,吕廉恒竟然无征兆地闪现,瞬移到了陆信背后。
杀手立即回头要追,一个黏糊糊的泥沼坛子便出现在他脚底,彻底拖慢灵动的速度。三个技能,吕廉恒在眨眼间释放得没有丝毫偏差。
突然,陆信头顶的只挂掉层皮的血条猛减一半,吕廉恒又给陆信砸下一个气冲,将人推得更远。
陆信收手,静静地看着小朋友。
“这不是挺好的?”
吕廉恒低头。他知道自己的基本功很扎实,却不代表能在正式场合上发挥稳定。
对于职业选手来说,这是最致命的。
“吕廉恒,太在乎了,也是会输的。”
他耐心道:“战队不是我一个人的,你也是战队成员。赛场也不是专门给LUKS开设的,那也是Forever的赛场。”
吕廉恒胸口没有来地发胀,强咬着牙才压下那股酸涩。
“我是我,你是你,你有自己的路要走。”陆信温声说:“摆正心态,你是我的队友,这样就足够了。LUKS能走到这,Forever也可以,明白吗?”
“嗯……明白。”吕廉恒左忍右忍,被队长近乎温柔的声音冲击得实在没忍住,哭腔顺着话筒传过去
陆信老不正经地笑出了声,上一秒的真诚无影无踪,“诶呀,年年同学这么爱哭啊?”
“我,不爱哭。”说话都断气,没有任何说服力。
陆信收敛调笑,沉声说:“DE不会输的,今年我们必须赢。”
吕廉恒坚定地等着哗哗流泪的眼,重重点头:“嗯。”
擂台谈话结束,陆信带着还在时不时流泪的小朋友加入范寻的队伍。
吕廉恒抽鼻子的声音异常清晰,归途克制半天,还是问:“哭什么?”
“我爱哭,你,管呢。”
仿佛刚才说自己不爱哭的是别人。
“训练,去吧。”吕廉恒说话断断续续,肺里的气倒不匀,听着可怜兮兮的。
陆信:“不训了,团建。”
“团建?”
“团建?”
“团建?”
三个人同时开口,陆信一笑:“明天休一天吧,咱们找个地方放松一下。”
范寻没什么意见,问:“去哪儿?”
“没想好。”陆信在脑中翻找着适合团建的地点和项目,完全没把教练和经理放在心上。
范寻适时提议:“去山里吧,现在季节刚好。”
陆信默契回问:“你家那个度假村?”
作者有话要说:
弹幕粉丝:你家?度假村?
教育章,走走剧情。感觉糖发的太多了,可能会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