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二年正月,北风卷地,瑞雪连天。

趁着黄河冰冻尚未解封,齐慎携数万亲军离开贝州,分数批人马,沿河面南下,于当月下旬启程返回汴京。

沿途的州郡官员得知此事后,纷纷组织辖区百姓出城,壸浆箪食,以迎王师。

“真是荒唐,众美,告诉这帮昏官,叫他们马上退散,立春已过,不要耽误百姓春耕!”

齐慎闻讯,不喜反怒,立刻派王檀前去申饬,不许众官员再做这种无益之举。对于下属们的阿谀奉承,齐慎现在已经看得很淡,有时甚至会觉得厌烦。

“末将遵命。”

王檀领命,立刻点选数千踏白军先行,与前来迎接王师的官员们沟通,将齐慎的命令转达给众人。

得知魏王不喜欢搞排场,地方官们知道自己拍错马屁了,心中很是惊慌,急忙向王檀解释,称百姓们乃是自愿出城犒劳王师,并非自己等人强迫。

王檀无心与众人多费口舌,只是命令他们马上组织百姓撤离官道,不要耽误王驾返京。

众官员唯唯,当即依令行事。

数万大军甲胄如林、旌旗成片,行进了八九日,一路经过魏州、濮州、滑州,最后终于进入汴京地界。

回到汴京魏王宫,齐慎立刻命中书省起草诏敕,先是下达了诸藩镇即日开始移镇的命令,接着正式授予杨师厚、符存审、王彦章、牛存节、王重师、王虔裕等人节度使与都知兵马使的职位。

最后齐慎不忘派人到平卢军通知王师范,希望王师范主动让出平卢节度使之位,自己会给对方一个月时间做准备,到时候好与杨师厚顺利交接。

齐慎的旨意很快传达到了平卢军。

得知此事的王师范,宛如晴天霹雳,震恐之下,连忙把以刘鄩、杨彦珣为首的一众亲信召到府邸,商讨对策。

“诸位先生,诸位将军,魏王发来如此旨意,大家认为本官应该如何是好啊?”

节度使官邸,王师范垂头丧气地询问众人道。

儒生杨彦珣愤愤不平道:“主公这些年来,年年按时进贡赋税,遣使入京朝拜,并无任何罪过,魏王这么做实在不合情理,咱们平卢军尚有十万兵马,主公若能下决心与魏国一战,未必没有胜算。”

“杨彦珣所言,纯属书生之见!主公要是听了他的话,不但自己要身首异处,王氏全族恐怕也要一起陪葬!””

刘鄩闻言,当即出言反驳,接着叹气道:“三年前,主公若肯与魏国血战到底,不说有必胜的把握,起码胜算要比现在大得多。”

“彼时魏国向南刚刚平定奉国军,向北又与朱瑾争夺天平军,损失不可谓不惨重,当时可谓是主公最后的机会,但主公因为青州被围的缘故,迟疑不决,最终选择向魏国臣服,自那时起,这中原之地,魏国就是绝对的主宰了。”

王师范咋舌道:“那依你之见,本官现在只能顺从魏王的旨意,交出节度使之位了么?”

“正是。”刘鄩点了点头。

王师范毕竟当了好几年的节度使,实在舍不得手中的权力,仍然心存幻想道:

“本官尚有十万兵马,应该可以抵挡魏军一阵,就算抵挡不住,还可以向淮南的杨行密求援,诉之以唇亡齿寒的道理,想必对方应该会发兵前来助我。”

刘鄩哭笑不得道:“淮南与我们平卢军,中间还隔着感化军呢,哪里有什么唇齿相依的关系?难道主公觉得,杨行密会跨海运兵到咱们这里来么?”

“更何况末将收到消息,杨行密最近应武昌节度使杜洪之邀,正在出兵攻打盘踞在鄂州的马殷和王潮两部,根本无暇顾及他事!”

王师范听到这里,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杨彦珣却是指着刘鄩的鼻子,大骂道:“哼,你们这帮武夫,当然希望主公投降了,就算平卢军换了一个节度使,对你们也没什么分别,可对主公就不同了。”

“平卢军这份家当,乃是老节帅当年披坚执锐、费尽辛苦,才替主公挣下的,你刘鄩如今竟然撺掇主公,将自己的家业拱手送人,究竟是何居心?”

王师范博览经史、喜好文士,像杨彦珣这样的儒生,在王师范这里很受重用,对方自然不希望王师范让出节度使之位。

“笑话!本将正是感念老节帅当年的提拔之恩,这才希望主公认清形势,不要自取灭亡!”

刘鄩说着,起身一把揪住杨彦珣的衣领,声音冷冷道:“别以为你是主公宠臣,本将就不敢动你!你们这帮酸儒措大,胸无一策,只会摇唇鼓舌,兴风作浪!再敢胡言乱语,本将现在就割了你的舌头!”

杨彦珣被刘鄩突如其来的举动震住了,半晌不敢稍有动作。

过了不知多久,见刘鄩仍旧抓着自己的领口不肯松手,杨彦珣只得转过头用求助的眼神望着王师范。

王师范见状,心里虽暗怪刘鄩无礼,却也不好直接责备对方。因为他知道,刘鄩在平卢军众将中一向很有威望,长久以来,对自己也称得上忠诚。

只得摆了摆手,劝说刘鄩道:“好了好了,杨彦珣方才所言,也是为了本官考虑,刘将军不要与他为难。”

刘鄩闻言,悻悻地松开手,接着对王师范道:

“主公,魏王的旨意不能拖延,希望您尽快拿定主意,不然魏王一旦动怒,收回许诺给主公的条件,那时就得不偿失了。”

王师范叹了口气道:“此事非比寻常,总归要本官再考虑考虑,你先下去吧。”

“唉……”

见王师范尚有迁延犹豫之举,刘鄩知道,对方必然还存有与魏军兵戎相见的念头,不由得长叹一声,心中为平卢军的将士和百姓们哀悯不已。

话说这大半年来,刘鄩一直都在关注魏军的动向,得知了魏国一口气平定义昌军、控制卢龙军和义武军的事后,他心中愈发笃定,面对魏国的压力,平卢军绝对没有一丝胜算。

可即便如此,倘若自家主公王师范,坚持要与魏国开战,刘鄩也只能听从对方的命令。

因为他欠王氏父子两代人的恩情,不能不报。